杨琏回到船上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刺史府的士兵送杨琏回到船上之后,便拱手离开。
杨琏虽然喝了不少酒,但这些酒度数并不高,作为后世的酒鬼,几乎淡如白开水一般的酒水杨琏喝着没有太大的感觉。站在甲板上,杨琏望了一眼天空,月儿正圆,挂在天上将四周的星宿光芒都给掩盖了。
杨琏微微叹息了一声,道:“虎子,今日的事情,你怎么看?”
林仁肇道:“那刘正想要刺杀杨节度之心,已经是昭然若揭。不过,那刘刺史似乎颇为反对。”
“你也看出来了?”杨琏笑了笑,又道:“这才是让我最疑惑的地方,刘彦贞对我的敌意看起来没有那么强,可是刘正却有杀我之心。如果说陛下的密令泄露,刘彦贞应当没有那么笃定。可是若非如此,刘正的敌意来的太过于突然,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林仁肇道:“刘彦贞没有动手,我想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一旦动手,就等于与大唐朝廷为敌,刘彦贞不是愚笨之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应该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所以,刘正的态度,应该更多的是试探?”杨琏问道。
林仁肇点点头,道:“有很大可能。”
“嗯!”杨琏闻言在甲板上踱步,这时城内的灯火大多已经灭了,只有少部分的地方亮着灯火,而在城外,洪水淹不到的地方燃起了篝火,杨琏能隐约看到城外的灾民正在走动,也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不管怎样,先要摸清楚刘彦贞的情况再做决定。”杨琏说道。
“杨节度,为何不一举将他擒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若是抓住了刘彦贞,再拿出陛下的圣旨,余者必然心生恐惧,不再为刘彦贞效力。”林仁肇说道。
“这个方案我曾经考虑过,可是刘彦贞这个人,没有儿子,只有一个侄儿,也就是刘正。我若是动手,狗急跳墙之下,刘彦贞为了刘正,很有可能会困兽犹斗。这对于我来说,并不划算。坦白说,刘彦贞的为人我并不喜,但此人毕竟是冯延巳一党的人,若是对他动手,无疑会得罪冯延巳,从而引起齐王一党的内斗。这无形中,就等于加强了燕王一党的实力,这种蠢事,我不会去做。”杨琏幽幽叹息了一声,若刘彦贞与冯延巳没有关系,杨琏早就拿下他了。
林仁肇道:“可是若是如此,陛下那边怎么交代?”
“能有什么交代,就说这一次天灾,乃是汉国人故意引过来的,刘刺史也毫无办法就是。”杨琏笑了笑,挥挥手,又道:“天色不早,走,休息去吧,明日还要与刘刺史商量赈灾一事。”
“喏!”林仁肇说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向了船舱。
随着两人的离开,船的另一边,一个黑影偷偷溜了出来,深深地看了杨琏、林仁肇的背影,迅速溜下了船,很快消失不见了。
夜色下,随着那人轻轻的脚步声消失,逐渐变得宁静起来,黑暗中,杨琏的脸露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道:“虎子,你说刘彦贞会如何选择?”
“刘彦贞是聪明人,杨节度已经说得这么清楚,想来他应该知道怎么办。”林仁肇道。
“好了,烦恼的事情丢给了刘彦贞,你我都去睡觉去。”杨琏说着,先迈步走了。
杨琏的屋子在最里面,符金盏与张绮栎住在一起,杨琏倒也不担心会吵醒谁。杨琏推门而入,不觉皱了皱眉头,房间里有着一股淡淡的胭脂味,这味道并不是符金盏又或者是张绮栎身上的味道,这就证明,房间里曾经有别的女子来过。
杨琏慢慢走了进去,目光警惕地看着四周,胭脂味越来越浓,杨琏忽然意识到是谁了,走到案几边上,点亮了蜡烛,笑道:“米姑娘,出来吧。”
房间里响起了声音,米诗薇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柄宝剑,看着杨琏,奇怪地道:“你倒是警觉。”
“身在危局,不警觉怎么能行?”杨琏笑了笑。
米诗薇白了杨琏一眼,道:“你倒是来的极快,有些出乎我的想象。我正有事情告诉你。”
“是不是刘彦贞知道我这一行,有抓捕他的企图?”杨琏问道。
米诗薇诧异地看了杨琏一眼,道:“怎么,你知道了?”
“我并不知道,不过,提出抓捕刘彦贞一事的,乃是宰相孙晟,此人与燕王李弘冀穿一条裤子,当初他提出这个意见,我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杨琏笑道,抓起案几上的茶壶,居然是满的,水还有些温度,想来是张绮栎准备的,便倒了两杯,一杯递给米诗薇。
米诗薇接过茶杯,道:“正是如此,我几次打探,无意中听见,不过刘彦贞虽然知道此事,也曾与刘正商量过,但以我之见,他不会对你动手。”
“你说得对,他若是动手,今日就是最好的机会,到时候推给灾民,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杨琏坐下。
米诗薇哼了一声,道:“你既然知道,还居然去赴宴,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不,我有把握。这事情可以和平解决,自然不需要武力。米姑娘,比起刘彦贞的事情,我倒是关心灾民的情况,你能给我说一说吗?”杨琏说道。
米诗薇提前来到楚州,对这边的情况有一定了解,至少比杨琏清楚许多,便点点答应,坐在杨琏对面,说起了楚州的情况。
楚州遭灾,情况说起来不算很严重,至少比起汉国的遭灾的地方来说,情况要好很多。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由于刘彦贞在海楚两州的横征暴敛,不少百姓纷纷逃离海楚两州,因此,海楚两州的百姓损失并不大。因为这些百姓,大多失去了土地,靠着为人帮工求生。在这场洪水中,损失最大的是各地的乡绅,因为他们土地多,洪水来了,田地多备淹没。
当然了,受影响最大的还是百姓,因为他们本身就食不果腹,乡绅地主虽然损失大,但家中存有余粮,尚可度日。
米诗薇将楚州的情况仔细说了,同时还提到刘彦贞借机贩卖粮食,发了一笔财。
杨琏不由苦笑,这个刘彦贞还真的是发国难财,放在后世,那可是妥妥的汉奸。
两人正在说着话的时候,一名黑衣人也回到了刺史府。这时,刘彦贞已经洗漱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案几前看着书,他虽然是武人,可能镇守一方,绝非一般莽夫。刘彦贞识字,而且喜欢看兵法,特别推崇孙子。
黑衣人进来,朝着刘彦贞施礼,道:“老爷。”
“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你可打探到了什么?”刘彦贞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黑衣人仔仔细细,便将听到的全部都告诉了刘彦贞。
刘彦贞顿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原来燕王没有骗他,杨琏果然是奉命前来捉拿他,不过,自己是否有罪,全看杨琏如何抉择。刘彦贞挥挥手示意黑衣人下去休息之后,便在屋子里踱步思考起来。
杨琏的话里透露的意思很是简单,他并不愿意与自己为敌,毕竟两人的关系拐弯抹角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瓜葛。不过,刘彦贞又觉得杨琏与林仁肇在这个时候说这事,给人有些突兀之感。难道说,两人喝了这么多的酒并没有喝醉?
而且,杨琏的话,隐隐地让刘彦贞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想到这里,刘彦贞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因为如果是这样,只能有两个解释,一是杨琏太聪明,已经猜透自己会安排人偷听,所以故意说给自己听,如果是这样,杨琏那份猜透人心思的能耐,当真是让人心寒。另一个可能,就是刺史府中,有人暗通杨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这两个可能,刘彦贞觉得前一个更靠谱一些,因为杨琏对于楚州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这一次是第三次来,停留的时间总共加起来不足半个月,在这个半个月内,杨琏能拉拢刺史府的人,刘彦贞觉得不可能。所以,只能说杨琏太过于狡猾,猜到自己会派人暗中盯梢,所以故意说给自己听。
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聪明的敌人,如果这个敌人再残忍一些,那就更可怕了。刘彦贞觉得,杨琏除了会算计,同样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敢打天子的长子,在大唐,这绝对是蝎子拉屎独一份,找不出第二个出来。
可偏偏是这样,杨琏非但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要迎娶大唐公主,作为准驸马,又将成为海楚两州的节度使。简在帝心,刘彦贞认为,与杨琏对抗是不明智的。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投靠杨琏,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杨琏真的会接受吗?事关刘氏一门的前程,刘彦贞一时还没有想好。
杨琏与米诗薇聊了足足半个时辰,米诗薇将指导的事情全都说了,这才站起身来,要离开。
“多谢米姑娘,杨琏没齿难忘。”杨琏很是认真地朝着她拱拱手。
米诗薇抿着嘴,看了杨琏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快步走了出去,消失在夜色中。杨琏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的时候,米诗薇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米姑娘,当真是来无影去无踪。”杨琏摇摇头,转而想起米诗薇说的话来。
刘彦贞的确不是一个好人,他贪污,克扣军饷,中饱私囊,甚至还想各种办法与百姓争夺良田,海楚两州的上等田,多半被刘彦贞掌控。海楚两州的第一大财主,便是刘彦贞。
任何时代,贪官永远不可能禁绝,杨琏深知道这一点。有的贪官不做一点好事,不仅贪污受贿,还欺压百姓,这样的贪官在杨琏看来是万死难恕其罪;而有的贪官,虽然贪污,好歹做一些实事,改善百姓的生活;刘彦贞属于前者。如果不是考虑到联盟,杨琏几乎想要将刘彦贞杀死。
不过这样一来,也给了杨琏一个机会。杨琏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慢慢睡着。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夏日的卯时初,太阳已经升起,暖暖的阳光照在杨琏身上,杨琏醒来,睁开眼睛,顿时被吓了一跳。
张绮栎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杨琏。两人的距离不足半尺,杨琏不由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杨琏的反应并不大,张绮栎却没有想到杨琏突然醒来,惊得后退几步,用手拍着已经颇有规模的胸口,惊魂未定地道:“杨大哥,你吓坏我了。”
“你应该感到运气好,若是旁人,我已经一拳打出去了。下一次可别这样了,我差一点以为是敌人。”杨琏说着,翻身坐起来,摇摇头,舒展了一下双臂,这才慢慢站起身来。
张绮栎瞪了杨琏一眼,见他起来,忙端来一个木盆,道:“杨大哥,我已经打好了水,你先洗一把脸,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洗漱好了,就可以去吃了。”
杨琏皱了皱眉,道:“这些事情都是下人做的,你参合什么?”
张绮栎闻言一愣,道:“杨大哥,你、你莫非是嫌弃我么?”
杨琏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走上前去,接过她手中的木盆,道:“绮栎,你不要这么想。当初我们可是共过患难的,你们更是救过我,我很是感激,这个恩情,是要报答的。如今我在想,那些刻着虎爪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你大哥的仇,我一定会给你报。还有,你的弟弟,也不知道流落到了什么地方,总要找到不是。”
听杨琏这么说,张绮栎顿时伤感起来,大哥的头颅被挂在马尾巴上,至今她仍然记得。这个仇她要报,可是人海茫茫,根本不知道虎爪是什么组织,受命于何人,她曾经委托曾忆龄去查,可是至今没有结果。而小弟,自从失散之后,一直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杨琏细细洗了一把脸,见张绮栎不说话,便抬起头看,见他一脸伤感,放下帕子,走上前去,道:“绮栎,你也不要担心,你没有了大哥,从今日起,我就是你的大哥,是你的亲人,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张绮栎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忽然脸色一变,脚一跺,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