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惨败,即使逃回去,帐下还有两万多人马,但对于吴越军的士气来说,是极大的打击。眼睁睁地看着袍泽被烧死的惨状,士兵们还会有与唐军再争锋的心思吗?至少,胡庆觉得就目前而言,他没有再有勇气与唐军交锋。
太可怕了,大火中挣扎的士兵惨叫着,一个个的人形火源四处狂奔,所到之处,无人不躲。最让胡庆印象深刻的,是宛如在阿鼻地狱的惨叫声,就像噩梦一般,缠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绝。
当年,他在小的时候,听父亲说起苏州城的保卫战,那些个唐人被烧的哭爹喊娘,拿着一切当戏看的胡庆觉得很好玩,等他长大了,因此立志从军,希望能像父辈一样,击溃敌人,才不负男儿壮志。可是,当几乎同样的情形出现,只不过烧与被烧的人调换位置的时候,胡庆却觉只看见了恐怖。
胡诚见胡庆在发呆,抓住他的手,随着人.流向城外狂奔而去,这个时候,大军已经溃败,胡庆身边的亲兵已经有数名不见,再不走,就算不被唐人擒获,也要被自己人踩在脚下了。
一路上,大火几乎要把众人烤熟,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打湿,湿哒哒的贴在身上让人很是难受,不时有士兵被挤到大火里,很快就被火势吞没,连惨叫声都变得沙哑起来。
这是一场噩梦,不,如果是噩梦的话倒还好,噩梦总会醒来。但眼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大火不仅在城中燃烧,更是在吴越兵的心中燃烧,足足奔跑了大半个时辰,胡庆和胡诚带着一群狼狈的士兵,终于赶到了瓮城处。
胡庆正要庆幸的时候,突然发现,城门口居然被堵上了,檑木和杂柴堆放在门口,几乎有城墙那么高,放眼看去,城门四周,包括上城的楼梯,都堆满了檑木和杂柴。胡庆傻眼了,愣愣地看着,难道他要被困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时,一杆唐军的旗帜竖了起来,陈铁走了过来,扶着女墙,看着狼狈不堪的吴越兵,喝道:“胡庆在吗?”这群人狼狈不堪,脸上乌黑,光凭外表根本看不出谁是胡庆。
胡庆不说话,他知道,这个时候若是被发现,那就真的完了。
胡诚在他身边,抿着嘴,黑黑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上百名侥幸逃出来的士兵在咳嗽着,在这场劫难中,就算侥幸未死,也有不少士兵被浓烟呛死,临死前挣扎的模样,让人记忆犹新。
陈铁知道这个时候胡庆也不可能站出来,笑着挥挥手,道:“既然胡庆已经战死,你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来人,把他们都杀了吧!”陈铁这话完全是虚张声势,他部下兵马并不多,如果真的打起来,吴越兵求胜心切,他们根本挡不住。陈铁更多的还是要仰仗大火。
吴越军士兵一阵骚乱,刚刚逃出火海,又要面临唐人的屠杀,尤其是陈铁,刚才厮杀半响,身上满是鲜血,给人无比的震撼。
胡庆支吾了两声,就连胡诚也没有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陈铁这时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尔等今日都是阶下之囚,若是交出胡庆,尚可活命,不然,统统都杀了。”说着,一挥手,两百多名士兵举起了弓弩,对准了败兵。两百人并不多,可是集中在城门一带,又同时行动,动作整齐划一,在视觉上,给人的极大的冲击力。
城墙下的败军顿时有不少人看着胡庆,眼中不怀好意,更有几名悍匪已经靠了上来,大不了交出胡庆,活得一命,事后逃之夭夭又或者直接投靠大唐,都是不错的选择,总之吴越国肯定是不能去了。
这几人围了上来,胡诚发表不妙,喝道:“你们要做什么?”
“与其都死,不如临死之前,胡节度救几个人罢。”一人说道,一道一道的汗水滑下,把脸上的灰烬冲掉,整张脸白一道黑一道的,看起来格外怪异。
胡庆后退一步,握紧了拳头,喝道:“你们胆敢无礼?”
“哈哈!人都死了,还在乎这些?”这几人不是胡庆的亲兵,为了活命,不得不行此下策。
胡庆身边还有几名亲兵,忠心度比较高,立刻扑了上来,与这几人扭打在一起。
“看,吴越狗内讧了。”陈铁指着下方,松了一口气。
身边一名都头笑道:“陈将军指挥若定,我等佩服。”
陈铁瞟了他一眼,摇摇头,道:“这都是杨节度的功劳,我不敢居功。”
那都头闻言,忙说着好话捧着杨琏。陈铁默然不语,静观下方的内讧,这场战斗没有花费太长的时间,为了活命,越来越多的吴越兵加入了生擒胡庆的行动中,胡庆身边的亲兵纵然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翻在地,有人把身上的衣服撕下几条,搓成绳子,捆住了胡庆、胡诚等一干人等。
陈铁只让派了七八人下去,把胡庆胡诚押了上来,余下的士兵都用绳子捆起来,稍微清点了一下人数,约有千余人。胡庆眼前一黑,他知道,逃走的吴越士兵恐怕不超过五百人,此刻身边只有千余人,恐怕余下的那些,都被大火烧死了。
这个时候,城内的火势尚未停歇,陈铁派了士兵先去禀告军情。
胡庆神情萎靡,今日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从天堂到地狱,如今成为唐人的阶下之囚,他的命运将会如何呢?
吴越军退走,杨琏停止了投掷柴薪,但是大火越来越大,恐怕不到天黑,这场大火很难熄灭。
朱琦走了过来,拱拱手,问道:“杨节度,城内的那些个内应如何处置?”
杨琏看了一眼查文徽,笑道:“查留侯,你看该如何?”
查文徽抿着嘴,今日的杀戮让他心有余悸,当然他知道这些都是敌人,本就不该心软,但是眼睁睁地看着人被烧成木炭,让他有些接受不了。想了想,查文徽道:“今日杀戮过多,老朽还望杨节度能饶他们一命。”
杨琏沉思片刻,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等福州城平定下来,先送他们去挖矿。”说着,靠近了查文徽,低声道:“我离开福州之后,你再救他们出来。”
查文徽一愣,道:“杨节度,你这是……”
“他们毕竟是福州人氏,查留侯以后长期留守福州,就要施恩于人,这些人的大半有家属在福州,日后你若是放了他们,他们自然对查留侯感恩戴德,日后经营福州,也就方便了几分。”杨琏说出了目的。
查文徽忽然觉得十分感动,杨琏不仅救他,还帮他施恩于福州军民,而这个恶人,却是杨琏在做了。他图的什么?不管杨琏内心有怎样的心思,至少他对自己,只有恩。查文徽忙拱拱手,道:“杨节度大恩,查某领了。”
杨琏淡淡一笑,转过身去,指着城外,却叹息了一声,道:“查留侯,这场大火,可是把福州城烧的七七八八,若要重建,那可就难了。”
查文徽是个文人,治政也有经验,但带兵打仗却是不足。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子城外,目光所至,皆是大火,他十分清楚,本身福州就战乱多年,百姓多有逃离,如今这场大火,对子城外的福州城损害极大,重建福州城,需要人手,需要把夹城、罗城的房屋修建起来,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同时,资金也是大问题。
天子那边就不用想了,这几年府库入不敷出,天子急得跺脚,怎么可能拿出钱财来重建福州?哪怕福州的地理位置特殊,就大唐和吴越来说,是兵家必争之地。
查文徽有些皱眉不展,杨琏却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不过没有急着说话,等了片刻,这才道:“查留侯,还记得前几****与你说的事情吗?”
“你是说那件事?”查文徽想了想,问道。
“平定了福州之后,我至少要带走百人,当然,如果福州有这么多人的话。如果届时缺乏人手,我建议你向留从效要人。”杨琏说道。
留从效掌管南州和泉州,尤其是泉州,是优良的港口,这里船匠很多。查文徽要守住福州,不仅需要强大的陆军,也需要强大的水师,吴越国的水师不亚于大唐。吴越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北上与大唐的润州、广陵、乃至于金陵的水师火拼,但要南下攻打福州,还是有很大可能。一旦福州被吴越国水师截断,就会成为一座孤城,要守就难了。
查文徽点点头,杨琏建议让他守卫福州,从他内心而言,这是一个机会——不用回金陵被政敌弹劾,面临被囚禁的危险,而且,这也是他为自己正名的一个机会,可是,福州城要怎么守?
吴越人得知福州失利,恐怕就会南下,想了想,忍不住向杨琏请策:“杨节度,你走之后,我要如何才能守住福州?”
杨琏略做沉吟,想了想,道:“你放心,吴越国得到消息,至少半年内不会南下。如今春耕将至,吴越国的俘虏可以用来春耕,能极大节约人力,修补城墙,重建福州城,可以用他们。”
“半年之后,或许就要把他们放了。”杨琏又补充。
“放了他们?”查文徽吃了一惊。
“福州已经落入大唐之手,只要防备森严,对于吴越国来说,攻打福州并不划算,若是长期征战,对吴越国的经济、生产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我相信,吴越人不是笨蛋,不会花费大把的时间和精力在福州。”杨琏笑道。
查文徽点头,打仗考验国力,没有充足的粮食、金钱、人力,根本无法支撑长期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