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滂沱,炸雷在云层间滚动翻腾,道道撕裂夜空的刺眼闪电在如墨夜幕中金蛇狂舞。被亿万雨幕包裹的苏南野道公路上,蜿蜒数十里的东北军第1方面军官兵正在恶劣的气候下离开高邮冒着瓢泼大雨连夜向南突进。万千双牛皮军靴在污水泥潭遍布的道路上践踏起飞舞的泥水,混沉雄厚的“咔咔”脚步声和铺天盖地的雨点砸向地面发出的轰鸣交相辉映。身穿黑色雨披的东北军步兵们在夜色掩护下默然无声地加快着脚步奔赴向新的战场,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道道雪亮的车灯开路下,编成一列列车队的吉普车、军用卡车和各种型号的装甲车、坦克、牵引式火炮组成了一股股钢铁洪流在泥泞的道路上滚滚开拔前进。隆隆的机械履带碾压声、战车马达轰鸣声和飞扬的泥水中,不是响起的传令兵和军官的高声喝令穿破雨幕和风声将新的命令传达到大军的各个基层指挥部。
“一、二、三!用力!”被齐脚深的雨水浸泡的道路边,一辆辆陷入泥坑水潭中不能动弹的“东北虎”低声咆哮声,刺鼻的青烟呼噜噜像巨兽的喘息。在军官的指挥命令下,数量重型卡车用钢索拖曳着坦克发动最大马力如蛮牛般怒吼着,打滑的车轮在泥水间飞速转动,簇拥在坦克后的东北军士兵们使用着手中的各种工具努力试图将这些庞然大物重新推上公路。“再来!一、二、三!”心急如焚的军官们焦迫不安地继续喊着号子。“东北虎”实在太沉了,五十五吨重的身躯在普通公路上行驶都能压出数寸深的印痕,更何况是在这泥水野路上。战斗中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重型坦克此时反而成为了延缓行军速度的重大阻力。
龙云峰从一辆“东北虎”坦克里面伸出头忧虑地看着这一幕幕,他又看了看夜光手表:凌晨三点。这种天气下距离天亮还有不到四个小时,四个小时,这短短的时间内部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达并奇袭江阴日军的北部屏障—靖江。装甲部队打的就是一个“快”字,曾和德国装甲兵总监海因茨古德里安将军促膝长谈过的龙云峰对古德里安的这个研究心得十分推崇。“千里奔袭、长途穿插,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即为装甲部队在实战中的作战宗旨,这也恰如古德里安将军提出的一个新名词—“闪击战”。
是的,拥有机械化高速行军速度的装甲部队就应该像闪电般撕裂敌军防线的软肋,继而如剑锋直插进去,接着在炮兵、航空兵、步兵部队协同作战下将敌军被撕开的缝隙无限扩大,最终将其围歼并击溃。颇有战争目光和政治头脑的龙云峰敏锐地觉察到,远在亚欧大陆另一端的欧洲已经是风起云涌,新崛起的德意志帝国和周边波兰、比利时、荷兰、法国、英国等邻国爆发大规模战争是指日可待的事,极其利于装甲部队纵横的西欧各国平坦的地势必将是德国装甲部队的大显身手的舞台,装甲部队“闪击战”的可行性、高效性目前已经在朝鲜、华东等东方战场上已经得到验证。欧洲大规模战争爆发后,身为德国坚定盟友的中国(东北)也必然或多或少卷入其中,中日战争也可能和会欧洲战争融为一体成为新的一场世界大战。身为“天子近臣”的龙云峰在以往也从张学良的只言片语中闻出了他和整个东北军对东南亚和包括大洋洲在内的太平洋的勃勃雄心,这种可以成为“野心”的壮志让龙云峰每每想起都感到一阵达到狂热程度的激动。身为堂堂中华军人,能为中华民族开疆拓土扩大版图,这是多么崇高而光荣无限的使命!自己麾下的东北军第一〇一装甲师很有可能不但纵横朝鲜半岛、华东和日本本土,以后还有可能将在东南亚的热带雨林和澳大利亚的荒原上披荆斩棘继续“闪击战”,这是让身为“大中华主义者”和“坦克制胜论”绝对拥护者的龙云峰多么憧憬和向往的未来。
收回天马行空的思绪,龙云峰钻回坦克内。从朝鲜战场上开始,在行军途中和喜欢坐在舒适平稳的吉普车里的王树常、扈先梅等军官不同,龙云峰则钟情乘坐在坦克和装甲车内。震耳的机械运转声和剧烈的颠簸晃动能让他充分感受到战争的狂野魅力。就着车内的昏暗灯光,龙云峰继续写日记。刚刚晋升为中将的他,肩膀上两颗金星和胸前佩戴的“云麾”勋章一起闪闪发亮,正如他战意燃烧的双目:
“…八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时许,暴雨如潮,气候恶劣。我军目前已撤离高邮开赴苏南,部队行进艰难且后勤补给堪忧。高邮城防军务已妥善转交给友军西北军第七十七军张自忠将军部。自二十四日高邮大战结束后此四天,我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续夺取兴化、姜堰、泰兴三地,歼灭日军六千六百余众,收复沦陷城镇四十多座,战果硕然。但我对高邮之战遗憾甚重。曾记少帅言过:日寇百千战将中,海军以山本五十六为新秀,陆军则以山下奉文为翘楚。此时北犯高邮日军所部中,除山下奉文外还有号称日军“名将之花”的第十旅团旅团长阿部规秀少将。此二人所部虽俱遭我军重创,然寇首却都未落入我军之手亦未被击毙。如若成功击杀或俘虏山下奉文和阿部规秀,必将对日军此时的战斗力、士气、指挥枢纽都造成粉碎性毁灭。然高邮之战,我军并未达成此壮举,仅仅全歼日军一个二流师团,击毙其庸愚之将中泽三夫而已,此刻想起不甚遗憾唏嘘。在不远之后的重返国都之战中,我军必定要挽回此憾事,擒杀日寇元凶谷寿夫、中岛今朝吾等创建奇功。…另,高邮会战之后,我部曾捕获日军俘虏、伤兵四百八十人,本应上交国府华东战区最高长官部,然俱被我‘独断独行’命令楚崇武之第四十五旅将其和我部手中剩余一千六百余名日本劳工全部秘密枪杀活埋。此举依我之见并不违人道,即使面对全国舆论口诛笔伐也心安理得,我不以为耻,亦不认为这是有损军人荣誉之事,这是我中华军人理该应尽之事。日寇在我国都疯狂屠城,十余万国民惨遭其毒手。我认为,日人皆为批人皮之野兽,不屠灭殆尽斩草除根则绝不足以立就我华夏民族永安和逸。南京之仇、历史之恨,唯有以血来雪。若我今后能统领中华大军踏入东瀛列岛,必将十倍奉还,让百万日人尸首漂浮日本海。不杀至日本血流成河倭奴尸积如山,绝不足以偿还血债和泄吾国人之愤…”
龙云峰合上笔记本立起身,收回心中的杀伐戾气望着外面。厚重的夜色和迷蒙的雨幕下,浑身湿漉漉的东北军士兵们正吃力而坚定着踏在前进的征途上。
山东省,德州。
一样的倾盆暴雨和雷电交加,处在进入山东后的第一交通咽喉要道的德州火车站上一片剑拔弩张气氛。从东北发车停在这里的火车上的东北宪兵和车站的国民党韩复渠部的山东驻军手中武器虽枪口朝天,但都纷纷怒目相视,浓烈的火药味在阴霉的湿气中愈发刺鼻地蔓延着。
“我这里有张副总司令亲自批示的书面命令和华东战区最高长官部的批准文件,为什么不给予我们通行?”东北军军列押运官,一名宪兵上尉强忍住心口的怒火和愤慨,继续努力地用着协商沟通的口吻道。
“兄弟呀,我也理解你们的难处。可是一切都要按照国法和规章制度办事呀!”德州国军调度站军官一脸无辜和无奈道,“兄弟我也是个听命上峰命令办事的人。经过严格检查后才能批准放行,这是蒋委员长和韩长官的规定。你看,那辆火车上是从山西运来的煤炭,那一辆是运往河南的粮食,还有那个是要运去江苏的布匹棉花,个个都需要通行。我们也在全力办理,忙的焦头烂额呀。各位东北的兄弟们,请耐心等一等。”
“等一等?究竟还要等多久?”东北军宪兵上尉几乎情绪失控,他激动道,“我们这是军列!是军列!我们东北军有十万多弟兄正在华东前线和日本鬼子拼死厮杀!这些军列上装载的是他们急需的子弹、炮弹、粮食和医药!你们再不放行,我们前线的弟兄们就要饿着肚子、拖着伤病、拿着没有子弹的步枪大炮和鬼子拼命!这其中的要紧,你们难道不知道吗?”他的话引起了火车上负责押运的东北宪兵们的共鸣,宪兵们眼中的愤慨之色正在向愤恨转变。映入他们眼帘的德州火车站上,几十辆迟迟得不到放行命令的东北军列横七竖八地滞留在这里,犹如一条条僵硬的死蛇。车上的火车司机们胡子拉碴,百无聊赖地抽着烟,他们有的已经被阻挡在这里一周了,吃喝拉撒睡全在火车上解决。重中之重的军用火车得不到放行,而那些装着煤炭布匹等民用物资的火车却是一路畅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是山东军政部门找的种种借口在搪塞推延,这让押送的东北宪兵们纷纷愤怒不已。
“哎呀,你们这些东北人就是脾气火爆。兄弟啊,还是那句话,一切都要按照国法办事,再急的事情也一样的。这也是我的上峰给我的命令,要是太亲率,兄弟我的头也保不住的。”调度站军官耸耸肩,神色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挥挥手:“好啦,请各位在这里稍等数日,一切吃住由我们开销,今晚兄弟我陪各位…”他话没有说一下子完张口结舌。那个忍无可忍的东北宪兵上尉“嗖”地抽出手枪,近乎暴怒:“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究竟什么时候办好?”
随着这个危险十足的动作,现场空气中的火药浓度一下子到了临界点。火车上东北宪兵们和站内国军驻军士兵的枪口一起齐刷刷对准对方,随时擦枪走火,一触即发。国军调度站军官冒出一头冷汗,张大嘴:“兄弟,冷…”“静”字还在嘴里,枪响猝然响起,调度站军官张着嘴倒下。
现场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暴雨继续倾泻。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握着枪的东北宪兵上尉。几秒僵持后,调度站的国军山东驻军官兵中响起了嘶声怒吼:“他们对我们开枪了!弟兄们杀呀!”
火药桶陡然被引爆。“汉阳造”步枪和ak突击步枪一起铺天盖地发出充斥火车站的轰鸣,伴随着响起的是频频的惨叫声和东北宪兵、山东驻军四处飞溅的鲜血。弹火横飞中,双方军官又惊又怒,无力地大喊命令着:“都停手!快停手!别打啦!”但是局面已经失控,上溯到中原大战开始就积聚在双方之间的怨气在鲜血中无限被放大开了,怨愤转化成了仇恨。
“轰!”飞出去的手榴弹爆炸着,军列内装载着的大量弹药被引爆,黑红色的冲天火球腾空而起将雨幕和夜色照的惨白。尸体和火车残片被气浪抛向空中,整个德州火车站陷入一片火海。
沈阳,东北大歌剧院。
金碧辉煌的歌剧院内观众台上座无虚席,难得抽出空闲的张学良坐在第一排位置上正在和二夫人谷瑞玉一起观看着德国歌剧《elisabeth》。悠扬的小提琴、悦耳的钢琴乐声一起交合飘扬在剧院内,舞台上身穿华丽服饰的德国演员和东北演员正在绘声绘色地表演着。尽管听不懂德语,但是获知高邮大捷后心情极好的张学良还是深深被这种艺术气氛所陶冶,旁边一向喜爱戏剧的谷瑞玉正在眉飞色舞给他充当临时翻译。“汉卿,这是一个关于死神的故事。死神虽然没有感情,但是你要知道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正是爱的力量让死神爱上了这个可怜而坚强的女孩子…”谷瑞玉兴致勃勃讲解道。
“嗯,嗯,嗯。”张学良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那个“死神”。毫无艺术细胞的他胡思乱想着:那这个女的岂不是要长生不死了,死神都成她男朋友了。就在他都被自己这个念头给弄乐了的时候,剧院大门“轰”地被粗鲁推开,一群全副武装的东北军近卫团士兵突然出现在外面,肃杀的气氛狂风般奔涌而进。一个一脸紧张的剧院工作人员正带着张学良近卫团团长刘多荃和张学良副官谭海走进来。谭海神色凝重,在看到张学良的位置后立刻大跨步走过来,敬礼,然后附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这是怎么搞的?!”张学良所有的好心情和脸上的愉悦笑容一起一扫而空,他“唰”地站起声色俱厉责问谭海。
音乐声戛然而止,歌剧院一片安静。台上的演员和台下的几千观众一起屏息无声,惶然而畏惧地望着暴怒中的张学良。身处东北权力顶峰的张学良发火引起的震动对于东北八省二市来说绝不亚于一场中级地震。
谭海欲言又止,但仍然理智地保持了沉默。张学良很快恢复冷静,转身用硬邦邦的口气对谷瑞玉道:“亲爱的,你慢慢看,我有紧急军务要处理。”他接着又用不容拒抗的口吻对忙不迭赶来的剧院主管沉声道:“歌剧继续。”
再次响起的音乐声中,张学良双唇紧抿眉头紧锁地大步走出剧院。
“怎么搞成这样?”刚上车,张学良便怒不可遏发问道。他深知山东省是东北到华东战区前线的必经要地,关系到十万出关部队的后勤生命线。自己以前和韩复渠以及韩复渠身后的蒋介石磕磕碰碰的摩擦还勉强在自己的控制和容忍范围中,现在居然一下子爆发了这种死了上百人的大规模武斗,造成的后果和影响简直不堪设想。
“回少帅,目前事故还在调查中,具体原因不明。我方押运宪兵部队和德州的韩复渠部队造成了矛盾,对峙中对方调度站军官被打死,继而引发了两方大规模交火。我们运送过去的军列物资大部分在爆炸火灾中被烧毁。”谭海话中也布满焦虑。
“究竟是谁先开的火?”张学良深感危急,掏出烟。
“不清楚。但按照现场当时状况看,对方那个调度站军官正在和我们一个上尉宪兵军官交涉谈话,我们的那个上尉军官在情绪激动情况下拔出枪,然后对方调度站军官便中弹倒地。那个上尉军官在交火中受重伤已经被送回我们在河北衡水市的临时军医院治疗,不过他坚持声称自己没有开火,但不排除走火的可能。”
张学良点上烟,深深吸了两口:“给我严密封锁消息!命令齐恩铭(东北军宪兵部队总司令)和冷锋在半小时内立刻到我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