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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马修将小刀在吉赛尔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雪白细长的脖颈和黑不溜秋的小刀形成一种鲜明黑白对比。
    连马修都不免产生一种错觉,要毁掉这美丽之物的自己才更像是邪恶代表。
    他不看吉赛尔那张让人下不了手的脸,握紧小刀用力刺她脖颈。
    马修用尽力气,刀刃仅仅在吉赛尔脖子上留下一道细细白痕,眨眼间就恢复如初,不论怎么劈砍都根本无法造成实质性损伤。
    一番折腾下来,马修饿得要命,他觉得吉赛尔还没死,自己就先要饿晕过去,估计比吉赛尔更容易死在这。
    这回只有欠着。
    一人一尸一前一后,行走在寂寥的冰原上,距离那一堵隔绝活尸的坚壁越来越近。
    站在寂静之墙下,马修仰起头,看着这沉默又坚实的陡峭工事,看得脖子都酸了,只看到它和高空云雾融为一体。
    罗斯特大陆目前依旧是依靠牲畜和人力为主,这高逾五百米的雄浑城墙也不知道是怎样搬运和切割砖石,墙面平整如镜,砖石间缝隙几乎无法插入刀刃,工程学工艺极其精湛。
    五百米的城墙横贯在起伏山脉之间,与陡峭的冰峰融为一体,凝成一道高不可攀的屏障,让活尸根本无法越过。
    寂静之墙面对冰原没有城门也没有阶梯,这面厚实坚固的城墙仿佛并不需要人往外走,只纯粹单向防御工事。要越过这一堵天堑就得完全靠上面那一个个攀钩。
    马修视线下移,被冰层覆盖的墙面上有一根根铁铸尖钉,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拒马般的尖刺,不过运用得当的话它们就能成为攀爬的钩子。
    上面还有两根涂了油的绳子垂下来,这是马修和吉赛尔来之前留下的,方便回去时用。
    马修不管后面的吉赛尔,将绳子系在腰间,手脚并用朝上攀爬,他在手指上套了线手套,还抹了盐,能起到很好的防滑作用。
    要爬过垂直五百米的峭壁很不容易,马修爬了五十步就有点脚下发抖,随着高度提升,冷气流活动也变得强烈起来,刺得他脸颊发痛。
    他忍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只见吉赛尔正呆呆在墙下仰望自己,似乎无法逾越这一面高墙,这一点让马修稍微松了口气。
    马修专注于攀爬,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体力。
    大约爬了三百米,马修稍微停顿,坐在一旁木板上恢复体力——这也是以前攀爬者留下的,每隔几十米就放置固定了木板,用以让人稍作休息。
    他喝水时看到下面已经不见吉赛尔的影子,只有白皑皑的一片,雾气氤氲,让一切又变得朦朦胧胧。
    马修回头,手指一哆嗦,水袋落入下方的雾中。
    他睁大眼看着旁边墙壁。
    吉赛尔站在光滑冰壁上,整个人呈现出违反地心引力的姿态,身体和地面平行,她脚踩在寂静之墙上,僧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尸化后的女药师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马修。
    马修无语凝噎,别这样吧……
    尸化吉赛尔显然并没有任何想法,她只是跟着马修,马修去哪,她跟着去哪,就像是一个影子。
    马修只能暂时先不管这事,爬上去是当务之急。
    他咬牙一步步朝上攀爬,体力不断削弱。
    与他不同的是,隔壁吉赛尔脚步轻盈,在墙壁上行走如履平地,看得马修嫉妒不已。
    同是活尸,为什么吉赛尔刀枪不入还能踏墙行走,为什么自己就只是被打不死而已?
    马修爬到墙垛处几乎精疲力尽,勉强滚过去,仰躺在城墙上大口喘气。吉赛尔则是站在墙垛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露出仿佛不解的神色。
    “能不能背我一下啊?”马修揣着气说。
    吉赛尔毫无反应。
    马修真去试了试,结果尸化的吉赛尔根本没配合,他一个猴子抱树吊在吉赛尔身上,不论怎样吉赛尔就僵在原地,唯有拉着吉赛尔,她才随马修走动而走动。殭尸背人失败。
    站在城墙上,已能够看见远处篝火,那是卡尔马王国在冰原镇驻扎的卫兵,他们主要是负责戍卫寂静之墙,保持警戒。
    马修给吉赛尔套上兜帽,再用布条系住双目,让外人根本看不出她的容貌,这才背上药箱一路牵着她往前走。
    城墙内侧往下有阶梯,下墙倒是轻松。
    篝火处有五六个卫兵正在当值,他们都身着皮甲,腰系长剑,火堆边草垛前有一个简易武器架,上面还有六根长矛,五张圆盾。
    “咦?这不是马修吗?”一位身材消瘦的卫兵手持火把过来,他同样脖子上系着卡尔马战士习俗的铁铭。
    火光映出哈着白气的马修,以及后面被僧侣袍包裹起来的吉赛尔。
    “吉赛尔药师怎么了?眼睛受伤了吗?”卫兵见吉赛尔双目蒙着,有些意外。
    马修记得他叫里德,是冰原镇老铁匠的儿子,为磨练自身勇气和体力,加入冰原镇边境中队两年,是一个年轻卫兵。
    “里德大哥,吉赛尔药师在冰原上旧疾复发,见不得风和强光,需要回镇上休息一阵子。”
    里德担忧道:“没什么大碍吧?”
    “目前来说没事,我也是按照吉赛尔药师的要求,总之,生病之后需要多休养,暂时说不出话来。”马修是镇上的药师学徒,平时为人耿直,所说的话可信度很高。
    里德点点头:“快点回镇子上吧,你们也出门有七八天了,回去好好休整,烤烤火,暖和一下。”
    挥挥手,里德突然又说:“等一下。”
    马修手心一紧。
    里德从腰间解下一个皮袋递过来:“里头是果酒,喝点暖一暖身体。”
    马修仰起头喝了一口,这果酒酸涩,酒味也很淡,不过对方的好意还是让他心情放松许多。
    末了,马修投桃报李:“里德大哥,吉赛尔药师带着我在冰原上找药材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雾气朝外蔓延开了,而且还能远远看见活尸……”
    听到这条情报,里德脸上严肃起来:“这件事之前已经听过,不过目前还不确定,班克斯队长带着十几个兄弟已经去冰原查看了。”
    马修问:“他们去了多久?”
    “四天。”里德仿佛也感觉到不对劲:“应该不会有事吧……以前也有四五天巡逻的时候。”
    马修深吸一口气:“里德大哥,最好还是将这事上报,告诉临近的军团指挥官,安全起见。”
    里德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同寻常:“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
    他朝另一个人喊:“瑟维斯副队长,队长可能遇到麻烦了……”
    此前懒洋洋喝酒的卫兵一个个手持剑盾站起来。
    “我早想当队长很久了,班克斯这回如果死在了冰原,队长多半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
    其中领头是一个高大方脸男人,他大笑后笑容很快收敛,冷冷说道:“我瑟维斯以冰原镇中队副队长的身份下达命令,所有人,保持战时警戒。现在,点到名的人,和我一起去支援班克斯。”
    他手拍盾牌大吼:“卡尔马人!”
    士兵们齐声:“无所畏惧!”
    第8章 小镇
    镇子坐落在寂静之墙以南不到三十公里(1公里=1000尺)的一片小平原上,由于是距离极地冰原最近的人类居所,因此小镇也直接借用了冰原之名,叫冰原镇。
    卡尔马王国地广人稀,大片土地无法耕种,绝大区域常年寒冷,实际上人口并不多。
    冰原镇有900来人,这种程度的人口在其他地方根本不能称之为小镇,更近乎于一个大型村落。
    不过这里就毗邻一处大铁矿,所以镇上百姓们也不缺活儿干,壮年男性大多是冰原镇铁矿的矿工,白天齐刷刷离开去挖矿,晚上又一起脏兮兮地返回。
    疲劳的一天后,矿工们最爱的地方就是酒馆。
    大口喝酒,大声叫骂,赌两把,互相找个理由打一架,找喜欢的姑娘调情开荤笑话,对娱乐匮乏的北境来说已经是最好的消遣。
    镇上最受欢迎的酒馆叫做“红鼻子”,就在镇上东南方的拐角处,蝴蝶门旁挂了一片方形木牌,上面画了一个被涂红的鼻子。
    傍晚的红鼻子酒馆里,男人们已经在喝酒赌钱,玩得不亦乐乎。
    酒馆老板拉穆尔,一个有弯曲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总是穿着雪白的上衣,黑色长裤,腰背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北境少有的体面人。
    拉穆尔和伙计打发了一个酒鬼,接着那座椅被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占据。
    “来一杯啤酒,不加冰。”年轻人搓着手说。
    拉穆尔抓起旁边的长颈酒壶,一边倒酒一边说:“马修,你是刚从冰原回来了吗?有没有找到新的酿酒种子?”
    “一无所获,还差点送了命。”马修咧嘴苦笑。
    “辛苦了。”拉穆尔将圆酒杯放到他面前:“那么,这杯我请。”
    “不愧是拉穆尔老板,难怪都想和你当朋友。”马修喝着免费啤酒,回忆脑子里和拉穆尔的交集。
    冰原镇上,拉穆尔已经开了二十年的酒馆,他身上有卡尔马人和阿基坦人的血统,来冰原镇是为了在北境寻找一些新的酿酒材料。
    也有说,拉穆尔是暗地做铁矿和粮食走私生意,而这两桩买卖冰原镇都需要。
    不管拉穆尔到底做什么生意,总之这二十年来,拉穆尔的确颇称赞,其慷慨绅士受到男女的喜欢。再者是拉穆尔路子很多,有麻烦,有交易,有钱,没钱,都可以找拉穆尔。
    拉穆尔感冒之类的小病时会找马修医治,一来二去俩人也熟悉。后来拉穆尔知道马修有收集种子的爱好,就委托马修帮他寻找适合酿酒的果实,因为他坚信,北境一定有属于自己的烈酒原料。
    “拉穆尔老板,我想打听一个人。”
    “哦?”
    马修摇了摇酒杯:“你听说过埃尔东·麦基这个人吗?”
    “埃尔东·麦基……”拉穆尔微微皱眉,停止了手中擦拭酒杯动作:“马修,能问一问原因吗?这个人我的确认识……但是他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马修从兜里翻出那一枚“铁铭”,轻轻朝拉穆尔推过去。
    酒馆老板用手指捻起铁环,翻出一枚放大镜,仔细查看上面的刻纹,脸上一黯,神色有几分复杂:“的确是他的铁铭,埃尔东·麦基。”
    “二十年前我才到冰原镇,心血来潮开了酒馆,埃尔东是和我一起过来的,他是我的护卫。”
    拉穆尔放下玻璃杯,手指轻轻摩挲着铁铭,目光深沉:“说是护卫,我们更像是合作伙伴,我们在一起寻种、酿酒、卖酒。”
    马修低头喝酒,静等下文。
    有个喝多了的矿工过来,看到马修也在,醉醺醺地说:“马修小子,快,给我把吉赛尔小姐叫过来,上次她还对我笑,我要请她喝酒!”
    马修心说,她过来怕不是要咬你。
    拉穆尔让酒保扶矿工到一旁角落醒酒,这才继续讲道:“酒馆开业的第一年,有一天突然埃尔东就不见了,我拜托当时的卫兵队长和镇长先生,发动了很多人去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任何踪迹……他就那么失踪了,没想到是去了冰原,这一点我实在不明白原因。”
    酒馆老板眉毛拧起,嘴唇抿紧:“抱歉,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如果你想要知道更多,请去找格雷戈里骑士吧,当时他最清楚详细情况……马修,你查证之后这个铁铭能留给我吗?他是我的好友,我只能以这种方式纪念了。”
    “好的。”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