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道森问“白发魔女”：“你特意提到火奴鲁鲁的潜艇队员枪击案，是不是想表示，你之所以变成现在的样子，也同样是因为仇恨？”
    “你是问我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白发魔女”扬起头，表情因为回忆而略微呆滞了一会儿，“差不多吧。不过，没有太大的仇，只有很大的恨，一生一世可能都解不开的恨。”
    “愿意跟我聊聊吗？”严道森将手伸进口袋，那里有他的录音笔。
    “嗯，这就是我将要跟您分享的事情。您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拿出录音笔来记录我们的对话，不用偷偷摸摸的。”
    严道森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这还是他进来之后第一次感到尴尬。
    “你的观察力还挺强。我还以为我把录音笔藏得很好。”
    “我不是观察出来的。之前有一个人曾经告诉过我，您有这样的习惯——口袋里经常揣着录音笔。”
    严道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方便告诉我是谁吗？”
    他的这个习惯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而且这些人都是跟他极为亲密的人。
    “白发魔女”伏下身子，在地板上写了一行字，都是俄文字母。
    严道森的脸上露出见了鬼的表情。
    “白发魔女”起身拍了拍手，说：“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严道森似乎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慢慢地拿出录音笔放在桌上，按下了开始键。
    “白发魔女”开始了讲述——
    “我之所以说没有仇，而只有恨，那是因为，我恨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在隔壁的房间之内，监狱长杨森戴着耳机，面露疑惑的神色。
    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旁听”的机会，虽然会客室内的监控器摄像头都拆走了，但并不妨碍他在里面动其他手脚。
    几台隐藏在角落里的微型麦克风就可以把会客室内的对话声音一字不漏地传递到这里，再经过仪器处理，放大成清晰的音频。
    除了他之外，这个房间里还有其他几个人。
    杨森指示他们几个把严道森和“白发魔女”的对话全部记录下来，这是领导让他这么做的。“白发魔女”不经意间的说话内容里可能透露出关于黑市组织的核心机密。
    当“白发魔女”提到“我恨我自己”的时候，在场的人都是一怔，紧接着，她又说：“如果你们知道很多年前在美国德克萨斯州休斯敦城发生的三岁男孩枪击案，大概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恨自己了。”
    杨森马上说：“快查一下，这个案子是怎么回事。”
    案件信息通过搜索引擎就能查到，当年在美国得克萨斯州休斯顿确实发生过一起枪击事件，当时开枪的是一名只有三岁的幼童，而不幸被此幼童射中的家中仅八个月大的弟弟。这起悲剧曾经引发了美国国内的震动，并有上万人涌上街头，号召国内进行控枪、禁枪的运动。
    “白发魔女”接着说：“我还记得那天是个周末，我和弟弟在家里玩，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家里一个密封的调料罐发生了兴趣，就把它打开，里面是一把仿造的马卡洛夫手枪。我不知道那是真枪，还以为那是玩具，因为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我就把玩了两下，砰，枪响了，后坐力让它从我手中弹了出去，在枪落地的时候，又响了一下，这两枪都没能打中我，但却把我吓得够呛，紧接着，隔壁房间里的弟弟哭了起来，我往墙上一看，看到墙上被子弹射出了一个洞！我赶紧跑动隔壁房间去，只见弟弟的肚子上多了一个血窟窿，正在往外冒血。”
    她的眼睛红了，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心中的创伤依然无法弥补。
    “白发魔女”接着说：“当时，家里的长辈赶紧抱着弟弟出门，一个绰号叫‘老鳄鱼’的邻居也跑了过来，开来了一辆车，家人们抱着弟弟上了车，去了医院。把我一个人留在了家里。当时我痛苦极了……”
    严道森同情地点了点头：“美国每个州法律不同。据我所知，如果是在加利福尼亚，家长存放枪支不当，让家里的孩子拿到上膛枪支并致人伤亡，那么家长会面临指控一级枪支存放不当罪(criminal storage of a firearm of the first degree)，面临至多三年监禁和一万美元罚金。你的家长有没有被起诉？”
    “没有。他们只是告诉我，他们都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我是由我的亲生父亲寄养在那里的。说白了，这些人都是毒贩，他家的调料罐，有一排装的是武器，有一排装的是毒品，平时的毒品交易就在厨房里进行。如果我那天打开的不是装有武器的调料罐，而是装毒品的……我的人生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不过同样不会光彩。”
    “后来你的亲生父亲出现了么？”
    “出现了，在失手杀死了自己养父母的亲生儿子之后，我已经无法继续在那个家庭里待下去了。‘老鳄鱼’收留了我几天，他联系了我的父亲，我父亲第二个礼拜就坐飞机来到了那个地方，他给了那个家庭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并让‘老鳄鱼’帮忙安排后事。我后来才知道，‘老鳄鱼’也是我父亲的人，他是我父亲特意安排在那里，对我进行日常监视和保护的，只不过在我玩枪的时候，那小子正好因为拉肚子呆在了厕所里。要不然，惨剧本来不应该发生。”
    “你的亲生父亲把你接回了中国？”
    “是的。在飞回中国之后，他跟我讲了为什么要把我寄养在那家的原因。在那个时候，他一手建立起来的黑市组织就已经开始搞各方面的走私活动，迟早有一天会被警察盯上。而且，就算警察不来找他麻烦，其他走私犯也会设法对付他。为了让我能平平安安长大，他考虑把我送到国外去，搞一个当地人的身份，等我长大了之后，再把我接回国内，继承他的财产。”
    严道森不无幽默地说：“听上去是个挺安稳的定期投资项目。”
    “白发魔女”也点头道：“一开始的设想确实是不错的。他找的这户人家，其实也是他在美国的合作伙伴之一，至少双方是互相信得过的。我直到三岁的时候，那家人都为我买了当时最好的衣服，吃着昂贵的婴儿食品，每周带我去最近的教堂进行祷告。如果当年没发生那宗意外的话，我本来可能会成为一座教会学校的学生，然后靠给学校提供赞助，换取一个读美国名牌大学的机会。父亲给我的规划是当律师或者医生——这两个都是可以为家族提供帮助的职业。然而，他忽略了一点，既然在美国长大，就要面对美国国内糟糕的治安环境。就算我不住在毒贩家里，而是住在别的普通人家里，也是有可能从小就接触到枪的。甚至有可能会伤到自己。父亲权衡再三，还是把我接回到国内。我一直在他的关照之下长大，并接受治疗。”
    “因为那次的枪击事件，你开始产生心理疾病？”
    “白发魔女”点头：“那个时候我太小了，谁都以为我不会把那件事记得太久，可偏偏我的大脑发育跟别人不大一样。我清晰地记下了从幼年时代开始直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我父亲甚至跟我开过玩笑，说我是个‘人肉记录仪’。但我觉得这个外号一点儿都不好笑。承载那么多记忆，是要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