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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心俞小时候每天下午下学,总要看到一辆高大马匹拉着水车,上面插着一面小黄旗,慢慢的进入威武门内。也是听老姨母说,这辆水车还是乾元时遗留下来的。当年,乾元皇帝曾把京郊的泉水、井水全尝遍,并用称计量了水的轻重。最后,以玉泉山的水既甘而重,被评为第一。因此,后来皇帝们每天的用水,都要从玉泉山运来,直至现在。姨母还说,溥皇十四世前,这辆插着黄旗的水车夜间通过西威门时,城门必须为它启闭。并且要走到马路中央,就是王公大臣见了,也得给它让路,谁也不敢碰它一碰。十四世后,这辆车虽然不像当年那样威风了,可每到夜间,西威门还专为它启闭。
    因宾客各自聊着琐碎,心俞也无心与旁不甚熟的王公聊天,独自品着这难得喝上的“玉泉水冲泡的龙井”想些有的没的,值当享受来的。
    “心俞,”直到咸宜点了他的名。
    咸宜能直呼他的名也是有渊源的,心俞的祖母短暂做过咸宜的乳母,就吃了这么几天的奶水情分,咸宜一直记着蒋家的好。如今蒋家首相门第,也是如日中天,早超过了老“潼潼路,金玉祁,名声载揄扬,权势实熏灼”里好几家老权贵,成为朝野新贵,自然更得咸宜关注。
    心俞起身,“长公主,”微笑,有礼有节。
    长公主笑着朝他招招手,心俞走过去,长公主亲自下一级台阶挽住他胳膊,显出十分亲热……此时,小茶会似乎又要掀起一波“高潮”,蒋门这位二公子最近也是口舌里的热门人物!
    “蒋奶奶冥寿……”提起乳母,咸宜似还有点泪光点点,她说她一直在国外,一次都未去过蒋家奶奶墓前祭拜,十分憾愧……这都是客气话了,她就算一直在京城,以她长公主身份,能去祭拜的,只要皇陵了,她适宜去谁坟上祭奠?以她娇贵之身,一小吃过多少人的奶水,难道死了的都去祭,这不鬼扯。所以心俞也就听到这算完,晓得她的“情谊”表达即可。
    “这孩子瘦了,”望着他还是蛮亲近地说,不过说这话时,是与一旁高座的参长说,蒋家是祁醉门下,这朝野皆知,所以与参长说……别看参长年轻,但是权贵且高高在上,所以长公主这么说,在参长面前跟提“下辈儿人”一样,也合适。
    参长只浅笑,不说话,
    或许没人留意,参长一手轻轻撑在右腿侧……这个动作其实也正常,但是,接下来发生的,再往前看他这一举动,说明他一直就有不适,强忍着在吧……
    “你这孩子,姻缘怎么就这么不顺……不要紧,我也再帮你留意,肯定会找到幸福的……”这是咸宜主动提起的啊!心俞内心哼笑,我是被贴上“克妻”的标签了吧,哦不,此时最大的估计是“绿帽”标签,头上有个“直达天听”的绿帐篷到哪儿都迎风飘扬……估计这时候也只有她长公主敢这么“明目张胆”说再给他说亲了。
    “顺意什么样的,”长公主笑眯眯望着他,心俞也是会鬼作,故意露出伤心意,“我忘不了银河……”看看长公主顿时脸色大变!估摸心里也是埋怨,我这是忘了这蒋二是个什么鬼货了吧,哎,操之过急了,想借拉拢他蒋家,更是为了讨好祁醉,结果……提了个当下最不敢提的名字!
    看看说是“第二个高潮”吧,蒋二到底“不负众望”叫全体神经又绷紧,来了这么个“直抒胸臆”,看把长公主惊骇的……
    却,正这时,
    “参长!!”是揄追的叫声,他在一旁,也是第一个去扶住直线往下栽去的参长……全场这才是大乱!
    “参长!”“参长!”焦急关切地喊声此起彼伏,只见被扶起的参长脸色极不好,额头上渗出细汗,他紧闭双眼,醒着还是晕过去了一时还真不好判断……心俞当时只顺着长公主冲过去的动作往前小走了一步,他注视着已被团围的参长,心里也是疑惑,难道就我一个“忘不了银河”他就这样了?显然不像,他似真的有病发作……但是,从来也没听说参长身体出过什么毛病啊……
    长公主返宫后的第一次茶会就在“参长忽然栽倒”这里“七手八脚”截止,参长被赶来的御医院张长弓看了看后,建议还是送往了离宫室最近的“京畿一医所”,何其牵扯人心!
    经过一系列检查,
    一医所院长亲自向长公主送来报告:参长这是急性肾小球肾炎,伴有高血压,所以一时晕厥。
    肾病,
    特别是一个男人肾病上身……长公主一时心情也不知何处说起……
    而此时,
    走廊最靠里的病房里,
    祁神好好儿地立在窗台前,“溥皇已经知道了吧,”
    “您往这边送时,长公主已然遣人往承天殿去通报,不过我得到的消息是,溥皇一小时前已经离宫,”病床这边的徐树恭敬站着,说,六子抬手看了看手表,这一看着表,似乎很过了一会儿,倒像勾起什么心思,好半天,
    小声,
    “他是去西陵了吧,快五点了,今儿斜阳这么美,银河喜欢看……”
    “陛下接到消息会立即过来看您吧,”
    六子回头看他,
    一时,看他这样,徐树都微怔,
    祁神真是一座美神,
    他略带伤感的视线投来,人又笼在薄薄的夕阳红雾里,美神不像话……
    “你说,她要是听见我病倒了,会不会……”
    徐树都心疼他,
    他这费尽心机在长公主茶会上来这么一遭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护好他自己,六子就是要渐渐给外界传递出这样一个信息:他是一个肾出了毛病的人,所以他“无欲无情”,不会给任何女人带来幸福!甚至以后有必要,他创造出个“没有生育能力的自己”都有可能!
    他自然知道徐树不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六子又忧伤地回过头去,继续看那艳红迷人的夕阳,眼神却愈发坚定起来,
    银河,我一定要守好我自己,守好你的六子……
    第126章 126
    六子还是把银河想错了,她现在可没那多浪漫可言,她现在是个妈妈了,首要的,都是她儿子。
    银河在给她儿子缝小棉袄,虽出生时已春暖花开,她还是想给儿子缝个中袄。
    不过,溥皇确实来这边了,给她带了一套书来,再版的《日知录》。大儒顾炎武的《日知录》,按顾炎武自己的话说,此书“采铜于山”,“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日知录》对士人官宦影响至深,“以兴趣始,以毅力终”出自《日知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则是梁启超套用《日知录》所言。
    银河其实对这类书本没有兴趣,但是为了胎教,她也主动找来看。看看,为了她儿子,她也够能“开拓”自己了。
    “你还是惜得下自己的眼睛吧,卢嬷嬷说你缝一天了,”溥皇叨叨,银河特别大的干劲儿,她笑着望望钟,“哪有一天,我早上睡到九十点才起来,中午又睡了午觉,去河边溜达了,采了野莓……”溥皇赶紧又叨叨,“那野果子可不能吃!”“没吃,摆盘玩儿总可以吧。”她说话儿的,手里活儿还没停,溥皇手在她桌子前磕磕,“咱们出去走走吧,你看外头夕阳多好看。”银河终于抬头,笑眯眯也可好看,“我把这袖子缝好再去。”溥皇叹气,也任她。
    溥皇喜欢跟她叨叨许多事,反正也没个顾忌啥都说,银河听着,有时候插插嘴,对或不对他两儿都不在乎,譬如溥皇老说君山的老王爷总喜欢提旧制,把溥皇十四世时的老规矩拿出来唠叨,还建议他把一些新制给改回去,溥皇说“这不活回去了?”
    银河就懒洋洋的,没心没肺的,“要能活回去就好了,我返老还童,又是小花朵儿一支。”可不逗笑溥皇,点她额头,“你都还没老就想着童了,怎么,想跟你儿子争高低。”
    溥皇有时候也会把一些“批阅”带这边来写,银河看书或追剧,靠他腿上歇着,他批阅得也轻松些,不似在宫里,要么觉着枯燥,要么为一些心事劳神。有时候为了叫她眼睛休息会儿,溥皇还会故着意留着好批阅的,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模仿自己的字迹朱批,渐渐,有些轻松的本子都放下特意给她批,银河是聪明,一学一个准儿!
    这会儿溥皇正蹲着给她穿鞋准备出去溜夕阳呢,传话进来了,说参长在长公主茶会上突然晕厥!
    溥皇是眉头都蹙紧,也没起身,望着进来小声汇报的人,“现在人呢,”
    “在一医所。”
    得亏现在天儿冷,银河也穿着厚厚的袜子,这要夏天,溥皇捉着她的光脚一定能觉察出异样来,银河一听……六子在场看到的话,得冲过去抱着她哭的!哪做得到无动于衷,银河脸色都变了!
    不过她也意识到溥皇向她看过来,低了头看自己的鞋袜,溥皇以为她在关注穿好没,又护了护脚踝那儿的毛靴脖子,“好了,你看穿结实了。”“嗯。”银河轻声应了声。溥皇起身,银河也抬起头,保持镇定。果然,溥皇弯腰在她耳朵边说着,“我有事儿得先走了,你自己溜达溜达,别又急着回来缝袄子。”银河乖乖点头。溥皇这么跟她小声说话时,进来汇报的人都背过了身子去,这是规矩。
    你没看,溥皇一出去,这边银河是鞋都没脱,骨碌碌她圆鼓鼓的身子几着急地就攀着到窗边,眼里都是焦急担忧,他怎么了,怎么突然晕厥了……六子该欣慰的,银河的情态已经充分回到了他问徐树的问题,听到他一点不好,银河肯定担心!
    ……
    溥皇驾临一医所时,天已黑。
    走廊上安静,除了禁卫,其余人等全都在室内不得出来。溥皇进来参长的病房,除了一医所的院长,溥皇随从,参长的近侍徐树,再没旁人,连一直在此守候的咸宜都得在旁室等候宣召。
    见溥皇驾到,参长要起身下床迎接……他已换上病服,脸色憔悴,病容满满,溥皇自是不得叫他下来,手一压,“躺好。”
    看看,溥皇是多么重视参长!只一听他入院,立即赶来,这一点都不假,虽溥皇也只大他十来岁,但,感情上,把他当儿子!
    “情况如何,”这是问院长,
    一医所的院长王淼,是个很专业的医学家,少了些行政上的官气,所以溥皇问起情况,他一五一十做出极专业的回答,恭敬但无诚惶气。
    “参长已有多日的尿血,血压偏高,这次入院肯定得悉心治疗休养。”
    听后,溥皇转头看向参长,“这么严重了,你怎么还瞒着,”
    参长就是笑,也像个孩子,“我没当回事,只当最近酒喝多了……”
    溥皇抬手,“所以要有节制,伤得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又叨唠了许多。
    说实话,从私人感情上说,溥皇对他这么真,六子怎么可能不也对他真!这些年他一心投入政事,为他平衡各方势力,稳政局,做的也是心甘情愿,一颗忠心无二。可这会儿,为了银河……现在,六子还能忍,毕竟他自己过去对银河也多有不珍惜,她伤了心害了怕,自己又怀着身子,将心比心,躲在溥皇羽翼下,六子都能理解。也惟有忍,起码得叫她安心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往后,六子也相信自己有能力平衡各方,再赢回银河的心!……
    “这些时,就好好休养,工作上的事,”参长接住话,“我会协调好,您放心。”溥皇也信任点头,又望望他这环境,“这里简陋些,过几天情况稳定了,还是去西宫调养吧。”
    参长笑,“是。不过去西宫前,我会参加完小璟的毕业演出。”
    溥皇这时也放松了神色,“他这回还算正经,排了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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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127
    银河睡梦中被花香“袭”醒,踱到后廊窗前,见到一夜之间,花枝竟有侵入北内廊之势,遂就着花香,喝杯“花袭人甜茶”,感觉血糖就这样一节一节地高了上去,但,静心怡神。
    后廊这片梅花圃是近日栽种的,全是“别角晚水”。
    此种梅花复瓣性很强,一朵小花上甚至能够达到45片花瓣,且清香幽雅,是十分稀得的梅花品种。
    它是这个世纪90年代才在西京梅花山发现,这个古怪的名字也是和西京话有关系,从它的发现者陈鹊余先生撰写的一份梅花山梅花调查记录中可以看到,最初“别角晚水”是叫做“蹩脚晚水”。“别角”,是因其开放时常有花瓣开的不完全周正,花瓣边缘常有凹陷,西京话称之为“蹩脚”,后来陈先生觉得听起来不雅,取其谐音为别角;“晚水”是因为它花色水红,碎瓣流动。
    美人都要靠花养,同样,鲜花也要靠美人养,相辅相成。——这是绍星程第一眼见到雪银河的直观感受。
    她的长发随意松散地挽在脑后,长至脚踝的绒披,里头是斜襟的短袄,圆鼓鼓的肚子不仅没冲散这些优雅,反倒添抹俏皮。捧着一碗花茶喝得舒心,唇角微翘,眼神精灵,不晓得想入神什么……
    星程着实不想打搅这样的她,但是时间紧,他必须走过来,“小姐姐,”就是怕惊吓了她,星程故意也俏皮地喊,他笑眯眯,着实银河看过来没那么受惊,好奇模样,看他极斯文地走过来,
    站在廊下,仰头,朝她招招手,
    银河还是有些防备的,不过也弯下了腰,隔着木栏杆,他仰头对她小声说了几句,只见银河立即到处找,人也显得略焦急起来……星程这才替祁神欣慰些,不枉祁神对她心念如此,她没忘了他,还是想见他的……当然了,银河可一直惦念那日“他的晕厥”!
    星程也简要向她介绍了自己是谁,说,会找小林去聊聊天,你一直往梅花圃东边走,参长会在那边等你。
    望着银河放下手里的碗,就要往室内回跑,星程忙问“去哪儿”银河“拿鞋呀!”星程说“等会儿,我给你拿来了。”走回几步,果然拎起她的靴子给她看。银河也不耽误时间,大肚子已经坐到台阶边,接过他手里的靴子就要穿上。星程先是递给她了,随即,还是蹲下,“我给你穿吧,你这不方便……”也是,这一直出门,都有人给她穿鞋,也不是她变娇气了,实在肚子大了,冬天穿得又厚实,得有个人搭把手。
    “谢谢,”她小声说了句,
    “不谢。”他给她把鞋穿好,还搀扶着她起身。她身上有抹奶香,孩子还没出生,她已经像个奶毛毛一样香香的了……
    看着她慌张要跑,星程又实在不放心拉住她,“慢点,圃里有泥水,小心路滑。”
    “哦,”她憨实一点头,果然慢些,不过还是跑,说明多急着去见他……
    星程尚且看得出她的焦急,更何论被六子自己亲眼看见……“银河!”大肚子都没看清人影,就已经被冲过来的紧紧抱进怀里!
    “你……”银河都不及开口,就已被思念若狂的六子堵住了呼吸,简直贪婪地痴醉的……银河揪着他的衣领发出类似小动物呜咽声,要哭啊,六子还晓得不挤着她的大肚子,轻轻放下她,两手又捧起她的脸庞密密吻她每个细节,“银河,我的银河,你知道我想你想的……”都是钻心的思念呢语。银河是真哭了,就是抓着他的衣襟,“你怎么了,怎么晕过去了……”这一听,更要六子的心软,再次缠住了她的唇,激动得眼睛全红了:那天银河真听见了,而且,她在意他!
    此一刻,六子感受着此生最大的幸福与温暖笼于一身,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怀里这个女人,爱得很深了,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她的美好善良,甚至她的任性自私,都深刻地影响着自己……
    六子挨着她的唇角,就一刻不离感受着她的呼吸,哪怕低泣,哪怕惊忧,哪怕逃避,哪怕幽怨,都不放开她,低低说话,“我很好,我故意装病给他们看的……肚子里是谁的孩子都不怕,你安心生下来,这个时候赖着溥皇就赖着吧,只要你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别怕出去见人,别把自己箍在这里箍成个傻子怎么办,放心,到了外头,谁也不认得你……就是别忘了我!”
    你说怎么不叫雪银河情绪起伏剧烈!
    最后,他就是霸痴地捏住她的下巴,眼神简直要把她烧着!“银河,就是千万别忘了我!你生了谁的孩子我不管,谁在照顾你我也不管,但是你心里不能没有我的位置!银河,你说你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过去就算我有大错,这样连连锥我心的惩罚还不够了吗!”
    银河哭,他又心疼地贴住了她的唇,小声,“我也不怪你了,谁叫我爱你比你爱我多一些,爱得多的都犯贱些……”他越这么说银河哭得肯定越伤心,可这就是祁神的目的,你现在不使劲儿往她心里钻,还等什么时候!在她这里,他可什么都没有……只能加深她的“愧疚感”,虽然还是“折磨她”,但六子已经感觉“穷途末路”了,他必须这样紧紧抓住她!
    到头来,银河见他这一面,根本没说几个字,全是他一股脑“洗脑式强权表白”,临走,
    银河还像个孩子抽泣着,
    祁神托着她背,轻轻推她走,“回去吧,该快活还是快活,多出去走走啊,”
    银河回头望着他,小迷糊一样,总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怎么都没说,他还朝她推推手,“放心,外头见着,我会装着不认得你的。少吃点,乖宝,你又重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