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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等到烟火清凉
    林桐卓和奇峰被押解上一辆军车。
    达尔罕王爷被“请”到了一辆黑色轿车里,四个穿着黑褂子的便衣军士坐在他的身边。
    那个被称呼为少夫人的女子朝孟水芸微笑道“姑娘可与我同坐一辆车。”
    孟水芸诧异地看着女子。
    女子温柔地笑道“我不惧怕你刺杀——”
    孟水芸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军车上被众多军士押解的林桐卓和奇峰,弯腰坐进轿车。
    女子留下自己那个随身的丫鬟和一个军士处理老婆婆的后事。
    十几辆军车护卫着三辆黑色轿车朝奉天开去。
    那个眉毛粗重,胡子拉碴的男人莫非就是奉系大军阀张作霖?
    从达尔罕王爷对这男人的惧怕程度上看,应该是了。
    眼前这个称呼张作霖为父亲的女子又是何人呢?
    风吹拂着女子的头发,女子凝望着窗外的景色,似陷入沉思。
    孟水芸看着女子的侧影,心底忽然涌起心疼的感觉。
    ……
    奉天。
    一辆辆黄包车,轿车,井然有序的行驶着。
    眼见到军车,人们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惊恐。
    前面似有什么事情发生,车队停止了行驶。
    一个十岁的报童敲了敲车窗,大声地喊道“少夫人,请买一份报吧。”
    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司机并不惊诧。
    被称呼为少夫人的女子轻轻摇下车窗,将几个铜板递给那报童,报童将一份报纸塞了进来。
    报童转身跑走了。
    一切是这样的平和,没有任何的惧怕,也没有任何的威严。
    女子就像平民百姓家的姐妹一般,淡然的让人忘记她是一位少夫人。
    汽车缓缓开动。
    女子看着窗外,仿佛在想什么伤心事,消瘦的肩膀兀自抖动。
    迎面来到一处气势恢弘的大宅前。
    大门上的“张府”二字表明主人正是权重东北的大军阀张作霖。
    待孟水芸和女子从轿车里走出,那辆押解林桐卓和奇峰的军车早已不见,达尔罕王爷乘坐的轿车也不见了踪迹。
    一个五岁的男孩和一个六岁的女孩手牵手从一栋宅子里跑了出来。
    “娘——娘——”
    两个孩童亲切地抱住女子的双腿。
    女子蹲下身子,亲切地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发,道“珣儿、瑛儿,你们有没有想娘?”
    被称呼为瑛儿的女童搂住女子的脖子,啼哭道“想娘了,可想了呢。娘去外公家为何才回?”
    女子微笑道“娘走了许多亲戚,自然耽搁了些时间。”
    被称呼为珣儿的小男孩扯住女子的衣襟,问道“娘,外公家那边可有什么好玩的?”
    女子站起身来,一手扯了女孩,一手扯了男孩,道“好玩的地方可多了,说也说不完。”
    小男孩不依地摇晃起女子的胳膊。
    “娘不说确实,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呢?”
    似乎感觉到冷落了孟水芸,女子看着孟水芸,微笑道“娘去拜谒了响铃公主的陵园,在那里偶然结识了这位阿姨。”
    五岁的珣儿嘀咕道“阿姨有什么好玩的。”
    女子看着孟水芸,微笑道“你们可不知,阿姨可是会变戏法的人呢。她可以用针画出漂亮的蝴蝶,还有凤凰,所有漂亮的东西,阿姨都能用针画出来。”
    两个孩子好奇地看着孟水芸。
    孟水芸有些吃惊,一路上并无任何交流,为何眼前的女子似对自己非常熟悉?
    女子微笑道“孟姑娘,这里就是我的家,且安心在这里住上些日子。我们姐妹间也说上些体己的话。”
    ……
    孟水芸被安排住进一间非常偏僻的厢房里,有两个丫鬟陪在孟水芸左右。
    那个淡然的女子行事有板有眼,事有见地。
    彬彬有礼,善解人意中让人见识到她良好的家教和深厚的个人涵养。
    只是这样一个深受帅府里的每一个仆人,每一个军士尊敬和喜爱的女子为何眉宇间总有化不开的忧愁呢?
    吃过晚饭,孟水芸便早早歇息了。
    有人来说第二日上午,张大帅要设堂亲自审理达尔罕王爷被刺一案,另外已有大批军士“保护”着小福晋朱博儒在赶往奉天的路上。
    那两个丫鬟装扮,实则女便衣的两个女人睡在外面的房间。
    不知道此时林桐卓在哪里,明日的审理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连日来经历了太多惊险和出乎意料的事情,这个江南的女子浑身酸软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清冷的月光。
    隐约有人声由远及近。
    这间厢房位置在大帅府的一个少有人来的园子里,想来平时也只有类似“孟水芸”这样“罪责不明”“身份特殊”的人才会被安排住到这里。
    为何午夜后会有人声?
    孟水芸披上衣服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一手握着一块木板,一手握着一根木锤。
    女人像个游魂一样缓慢地游荡在这座废弃的园子里。
    女子每走一步,便会用木锤敲一下那块木板。
    哀婉,凄厉,惆怅的声音回荡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经历了生生死死,孟水芸对于窗外这个女人,并不害怕。
    缓步走出房间,孟水芸披着衣服站在房门外。
    在清冷的月光下,女人拖着长长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着。
    白发的女人走到墙根下,缓慢地转过身子,朝孟水芸走来。
    大概两百米的距离,女人大概走了二十分钟。
    女人抬起头来,两个失神空洞的眼睛凝望着孟水芸。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女人转身又继续朝刚才那堵墙壁走去。
    一只孤雁在月光下艰难地扇动着翅膀,仿佛在踯躅着,不知该飞往何处。
    扑棱棱,几只蝙蝠从阴郁的树林中钻了出来,带着呼啸,这几个丑陋的东西在空中盘旋一圈,重新钻进树林中。
    不知何时,那个淡然端庄的女子正披着披肩站在自己身边。
    女子裹紧了披肩,淡淡地说道“这女人是一个凤命的女人。”
    没有看向孟水芸,女子缓慢地朝那个白发的女人走去。
    孟水芸知道女子定然是要讲一个关于那白发女人的故事,便跟了上去。
    “她叫孔香寒,出生在一个富商的家庭,其父为了不让歹人盯上他们家,便将家眷悉数藏在了乡下,一个小屯子里。
    她五岁入了私塾,读书认字。
    一日,有德高望重的老法师路过,当场说她‘福禄深厚,乃是凤命’。
    与她们家相熟的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孔父当年经商时曾对一个草莽英雄有恩。
    那草莽英雄后来得势,成了一个威武的权霸一方的人。英雄有一个备受宠爱的儿子。
    只是几面,英雄对这个女人非常赞赏,也深信那法师的解命,认定此女将是一个有大福之人,可以庇佑他的儿子富贵绵长,另外,英雄也想报答孔父当年的恩情,于是全家带着厚礼,诚心诚意地到孔府提亲了。
    孔香寒十八岁入了那权势之家,由于比那个少爷大三岁,因此少爷称呼她为大姐。
    少爷永远都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时刻贪玩,忘记回家。
    她怕少爷晚归会害怕夜路,于是每天夜里都坚持等到少爷归来才睡。
    少爷结交了许多崇尚西学的人,开始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反抗英雄。
    少爷有许多红颜知己,少爷认为这些红颜知己对他都是真爱,他不知道他称呼为姐姐的女人在很小的幼时就喜欢上了他。
    她甘心为他守候到深夜,乃至一辈子。
    不为名分,不为权势,只为漆黑的夜里,少爷晚归,有人在等,在等——”
    月光下,女子的面庞上滚落一行晶莹的泪珠。
    “‘如果女子贤惠、聪明,就可以充分发挥男人的最大力量。相反,女子愚蠢、刁顽,也会大大减弱男人的力量。夫妻之间的关系犹如弓与箭,夫如箭,妻如弓,如果弓坏了,箭就无法射出去。’
    孔香寒为少爷守了一辈子,她相信少爷终究有一日会明白她的友爱、体谅和痴情。
    上天弄人,少爷一日书写一张契约,将自己家的老宅子赠与孔香寒名下,少爷走了,带走了她的儿子,再没有归来。
    她日日等,夜夜等。哭瞎了眼睛。
    少爷的族人为了谋得这宅子,用了许多计策,想迫使她离开这里。孔香寒一次次的让这些族人的诡计落败。
    一日,这宅子起了大火,人们发现那个少爷,还有她的儿子,还有少爷的族人都悉数被烧死在这里。
    而她,彻底疯了。
    人们纷纷说要绞死她,都认定是她杀了这些人。”
    女子忽然转过身来,泪眼迷蒙地看着孟水芸,似在问自己,又似在问孟水芸。
    “女人可以为男人守侯一辈子,男人会为女人守候一辈子吗?”
    女子转过身去,继续朝前走去。
    “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美满的姻缘?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家人,把自己的子女养大,女子内心要强大,男人对你好,那是锦上添花,男人对你不好,也不会有落井下石的感觉了。
    或许男人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坏,他只是顽皮,贪玩,累了,终究是要回家。”
    月光如水。
    女子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消瘦的肩膀抖动着。
    不知何时,那个白发的女人又游荡了过来。
    木锤击打着木板。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