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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木有枝 三
    武国公府。
    明笑阳问道:“娘,我听金玉说,白氏在境外的生意每隔三年,就会由掌事逐一巡看是吗?”
    白赫云道:“嗯。”
    明笑阳道:“今年金玉是要出巡了?”
    白赫云道:“正是。”
    明笑阳又问:“如何巡,各巡多久?”
    白赫云看了他一眼:“辽境地域广袤,快则三个月,慢则四五个月。夏需一个月,吐蕃和大理大约要三个月左右。”
    明笑阳道:“金玉何时启程?”
    白赫云道:“三月上旬,年前回来。今日三月初二,他大约都是初八启程。”
    明笑阳道:“我也想去。”
    白赫云道:“你今年应该在京中修习白氏医毒秘技,下次再去刚好。”
    明笑阳道:“娘,秘技在那跑不了,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今年跟金玉出去,回来再学秘技,早去比晚去几年要成熟得早,是吧?娘?”
    白赫云思量再三,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点头道:“也好,我写封书信给金玉,让他办好你的通关文牒,问问他此次巡查的行程。”
    明笑阳道:“好,娘!”
    白赫云道:“不知你积极个什么劲,等你回来你弟弟都半岁了!”摸了摸怀胎四个半月的肚子。
    明笑阳道:“嘿嘿。”也摸了摸,笑得傻呵呵的。
    明笑阳把天佑拴在府里,自己徒步出去散心,闲逛间走到了清韵坊,想着多年没来,进去听琴观舞以慰烦闷也好。
    明笑阳上楼环顾四周,看见那个微弧的宽案还放在那里,心道:“上次来,坐在这里,正是替沈凌霜打胡怀,旁边还有拿着扇子躲躲闪闪的康王、庆王。……赵逸也在。果然就在不经意间物是人非了,沈凌霜和康王在扬州谈婚论嫁,庆王去当了皇帝,赵逸过些时日要成亲,曾经一案人如今算是再也凑不齐了。今天坐于此处听曲的便只有本公子一人。”扬手叫了一壶酒,自饮自酌。
    喝了两壶酒像没喝一样,心道:“本公子今日海量了,竟如饮水一般,罢了罢了,不喝了,没意思。”
    明笑阳俊逸的面容和清澈的眼神早就被对面的耶律七歌看在眼里,七歌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八敏过来拉住她:“七歌要做什么?”
    七歌道:“你没见对面那位俊俏的公子需要人陪吗?”
    八敏道:“你不要乱来,他是明笑阳。”
    七歌笑道:“明笑阳又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凤子龙孙,我今天睡了他又如何?也不会天下大乱,要是因为我睡了他就天塌地陷了,我还能青史留名呢!哈哈!”狠狠甩开八敏的手,摸了摸袖中的迷药向明笑阳走去。
    七歌刚走到明笑阳身后,就听见他轻叹一声悄然自语:“山有木兮木有枝……”
    七歌微微一愣,停住了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神伤,接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明笑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淡然一笑:“姑娘也来听曲?”
    七歌在他身旁坐下,向身后摆了摆手。明笑阳道:“这清韵坊琴乐绕梁,歌舞尤妙,唯独酒不怎么样。”
    七歌笑道:“给客人上的酒都是水酒,毕竟此处不是酒肆,防着有人在这醉酒闹事,有辱斯文,不雅。我请公子喝的自是上好的七里香,怎会和水酒相提并论。”
    明笑阳道:“姑娘是何人,看着面生。”
    七歌笑道:“我是这清韵坊的老板,名叫七歌,歌舞的歌。”
    明笑阳道:“七歌,挺有趣的名字,姑娘贵姓?”
    七歌顿了一下笑道:“我姓赵,赵七歌。”
    明笑阳道:“大宋皇族是赵氏,姑娘也是皇亲国戚?”
    七歌道:“并非皇亲国戚,只是寻常赵氏而已。”
    酒过三巡各自微醺,相见恨晚言谈甚欢,七歌道:“酒有的是,但是不能在这喝了,呵,再喝下去有碍观瞻,走,去我房里喝!”
    明笑阳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样不好……”
    七歌笑道:“没人敢管我,放心!谁敢指手画脚,我灭了他。”
    明笑阳笑道:“好霸气的姑娘啊!”
    进了房间,七歌又叫了几壶酒和几盘菜,接着聊,“山有木兮木有枝,你怎么回事了?说来听听,你先说,你说完我再说我心悦君兮君不知的事。难得遇见你,定要聊个痛快!”
    明笑阳道:“我喜欢的人自幼就疼爱我……”
    七歌道:“那不是挺好的。”
    明笑阳道:“他只拿我当个弟弟一样宠着,心中日日想着与别人成亲,如今他婚期将至,我还是滚远点的好,希望他余生能都能得偿所愿,我也怕,怕去他府上贺喜,更怕看见他与别人……”
    七歌道:“怂货,就你这样的还是个将军呢?怎么打仗啊?你行不行啊?”
    明笑阳苦笑:“打仗我还行,对他……”
    七歌道:“若是我,我就杀了要和她成亲的人,直接抢过来洞房!哈哈哈!”
    明笑阳拿起酒壶灌了几口:“他想要的,我不忍他难过。”
    七歌抓着酒壶,脑袋发晕道:“嘿嘿,我跟你说,我有个爹,那就是个王八蛋,从小就虐待我,我没娘,只有个妹妹,有次在我三岁那年,也不知道是仇家还是敌人,要追杀我们父女三人,我爹就把我丢出去引开敌人自己带着妹妹逃走了。”
    明笑阳醉醺醺地皱着眉头:“这么惨…后来呢?”
    七歌道:“追上来的人向我举起刀的时候,旁边草丛中爬出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叫道:‘别杀我妹妹!’。敌人犹豫了一下,问男孩:‘她是你亲妹妹?’。男孩道:‘一个爹一个娘怎么不是亲妹妹?’。敌人嘟囔道:‘他没儿子,这俩孩子不是,继续追!’一群人骑着马在我身边跑过。救我的男孩无父无母,沿街乞讨,我们二人相依为命了几个月,他是父母双亡,要被亲戚卖掉的时候逃跑了,他说他叫青儿。我把自己身上的琉璃坠子给了他,他笑着说:‘青儿这个名字太孱弱了,今后我要保护你,所以我就叫青璃了!’再后来,我爹当了大官,派人将我寻回,青璃于我有恩,便被我爹收为义子。我虽小,但是爹抛弃我的事记得格外清楚,日后也不像妹妹那般顺从。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妹妹,他把我和妹妹送到了一个残忍的地方,训练我们,稍有不从就令人拼命打骂。”
    明笑阳见七歌很是难过,安慰道:“你也算长大了,这不是跑出来开了这间清韵坊吗?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也好过呆在你那个王八蛋爹身旁。”
    七歌道:“我恨不得他早点死无全尸永不超生!我十六岁时就因为一件小事,他就瞒着所有人偷偷把我送给别人,让我陪一个恶心的老男人,我自己悄悄弄了很多迷药,每天都给那个恶心的家伙下药,没让他占到半点便宜。光是每晚睡在他身边就恶心得要死了。过了十几天,我爹来找我说事情解决了,那个恶心的家伙没用了。便杀了那个男人把我接回家中。”
    明笑阳神情怜悯:“这是什么爹呀。”
    七歌继续说道:“我从小就喜欢青璃,爹却对青璃说,若是他靠近我就将他赶出去,所以青璃平日不会靠近我,就在我陪那个恶心男人的时候,爹却将妹妹口头许配给了青璃。哈哈哈……”
    明笑阳给七歌倒了杯酒,七歌一饮而尽笑道:“欸,这么喝不过瘾!”抓着酒壶直接倒进嘴里。继续说道:“后来我就有了一个怪癖,可能是被那个恶心男恶心出心病了,我开始喜欢到处搜罗英俊的男人陪我睡觉,我会先把他们迷晕,拖进房中放到床上,让他们睡在我身边,什么都不做,只是睡觉。这样呢,身边有人陪,还都是俊美的,心里会莫名其妙的舒服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啊,呵,你说,我是不是有病,哈哈哈……”说到这,七歌泪流满面,哭得很惨。
    明笑阳也喝了不少,虽是头有点晕,还不算醉,清醒尚存,说道:“怪不得你不在意别人进你房间,原来如此。”
    七歌呜咽道:“他们都骂我荡|妇,荡|妇就荡|妇,别人从未善待过我,我凭什么在乎别人怎么说,别人死不死我都不在乎,我他妈还在乎他们说什么,都去死吧!呵呵呵……来!明公子!敬自己!”二人举着壶碰了一下,仰头喝到爽。
    七歌喝多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撸起袖子到肩头,指着手臂上的伤疤:“瞧!厉害吧!这都是别人给我的!”
    明笑阳看着她手臂上新伤旧伤七八条的确够惨的:“那个青璃知道吗?”
    七歌一怔:“他知道,自从我爹说把妹妹许配给他后,我爹就让他做自己的贴身护卫,青璃就天天跟在我爹身边,殷勤得像走狗一般,哼。”
    明笑阳一边听一边陪着七歌喝酒,又喝了大半壶,醉意上头道:“你妹妹也一身是伤?”
    七歌笑道:“没有,她从没有被派去做危险龌龊的事,我爹虽说不喜欢我们姐妹俩,但他更讨厌我。给你看看更厉害的!”七歌站起来,几下子把衣服都脱了个干净,指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笑道:“我!比你这个将军挂的彩还多!怎么样,怂货,你比不了吧?!”
    明笑阳道:“你还说我怂,你不是也不敢去抢你的青璃?!半斤八两吧,说得好像本公子没受过伤一样,给你瞧瞧!”说着脱了袍子和中衣,扯下裤子,把腿往凳子上一放:“看!”就是在战场上挨那一箭留的疤。
    七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就这点小伤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啊,哈哈哈哈!怂货!”
    明笑阳坐下:“那也是很疼的!不过确实你更惨。”
    两人光着身子继续喝,觉得冷,慢悠悠得去捡衣服,起身时头晕目眩,困顿无比,床在眼前,扯过被子,先睡再说吧……
    赵安辰在暖园等到入夜,也没见明笑阳回来,上马出去寻。
    赵安辰在武国公府里找了一圈,问道:“云姨,明欢呢?”
    白赫云道:“他午时之前就出去了,没你在那里吗?”
    赵安辰道:“天佑还在,没去暖园。”转身去了宁王府,令宁王府所有小厮和驻府常兵全部去找明笑阳。
    整整找了一夜,把京城翻了个底掉,还是没找到。
    白赫云倒是不担心,第一,儿子文武双全,很难遇害。第二,毕竟不是女儿,应当不会被人占便宜,要占便宜也是占别人家的……
    白赫云想着可能是去哪个好兄弟府上告别去了,天晚了就住下了也说不定,该吃吃该睡睡,完全没放在心上。
    武国公府一大早打开府门,内外洒扫,朱管家看见赵安辰眼中藏着血丝疲累地坐在门口,回身喊道:“夫人!”
    白赫云出来一看:“辰儿怎么了?”
    赵安辰抬起头,焦急道:“我没找到明欢……”
    白赫云大惊:“你找了他一夜?”
    赵安辰无力地点点头。白赫云道:“没事,他可能去哪个府上了,辰儿进来吃饭吧,说不定等等他自己就回来了。”
    赵安辰道:“我叫人敲遍了所有京中府邸,问遍了所有店家商铺,还是没有。”
    白赫云:“!!!”觉得事情不妙了。赵安辰的这种疯狂行为必然在京中引发议论,再有就是既然问遍了京城,怎么还会找不到明笑阳呢?
    白赫云喊道:“火鸢!通知密卫,全力寻找明笑阳!”
    火鸢道:“是!”
    赵安辰站起身拉过马,一个飞身坐上去,白赫云拉住缰绳问道:“辰儿要干什么?”
    赵安辰道:“我去开封府调官兵,再去殿前司调禁军,既然叩府问不到,那就由本王带兵挨家挨户搜府,搜遍全京城每一间屋子,定要把明欢找出来!”
    白赫云心道:“我的天!辰儿疯了!”瞬间出手弄晕了他,命人抬进府中。
    明笑阳在被子里睡得香甜,本能地搂上身旁的人,感觉到气味不对,不是赵安辰,便一把推开背过身去接着睡。
    再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了,腹中饥饿张开眼睛,眨了眨眼,心道:“嗯?这是哪啊?不是暖园也不是武国公府啊?哎呀……哦,对了,我在和赵七歌喝酒。怎么睡着了?赵七歌呢?”坐起身来扶了扶额,突然发现自己连中衣都没穿,裤子还在地上???侧头一看,身边躺着全身赤|裸的赵七歌!
    明笑阳受了很大惊吓,推了推一身伤痕的赵七歌:“七歌!喂!起来了!醒醒!”
    七歌被他一推也醒了过来,一样被吓了一大跳,抓过被子拥在胸前。这一拉被子,明笑阳就……立刻跳到地上穿裤子,问道:“怎么回事啊?”
    七歌想了想道:“我记得咱们喝酒,喝着喝着……”想起了互相显摆伤疤的傻逼事儿,拍了拍脑门道:“喝多了喝多了。”
    明笑阳道:“你也给我下药了?”
    七歌道:“我没有,你看!”从被子中伸出一只赤|裸的胳膊往地上指了指。
    地上正是包得好好的,还没打开的迷药掉在了七歌外袍旁边。
    明笑阳刚穿好裤子,还裸着上身,八敏就抬起袖子遮着脸,又着急又害臊地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青璃,八敏道:“七歌,不好了,宁王殿下派人到处找明公子,清韵坊都来了三趟,再不交人怕是要出事……”
    明笑阳惊道:“喂!你们干什么啊?!哎呦我的天!”慌忙抓过衣服跑出去了。
    八敏放下袖子和青璃看着床上遮着被子的七歌,又看了看满地七歌的衣服……八敏道:“七歌,这是?明公子怎么醒了呢?你为什么没穿衣服?你的药呢……他不可能醒着的呀?”
    七歌扶着微晕的脑袋晃了晃,不说话。
    八敏低头一看,没开封的药正在地上放着:“你……唉……”一声叹息,转身出去了。青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七歌,面具遮着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七歌抱着脑袋半晌才彻底清醒,回了神,刚要下床捡衣服来穿,却见衣服已被捡起放在了床边,她抬头正撞在青璃疑惑的眼神里,心中大为恼火:“你怎么还不滚?看够了没有?”青璃还是不动,气得她铆足了内力大吼道:“滚!”震得自己又是一阵头晕。
    青璃转身出去,默默带上了门。
    明笑阳边走边穿衣服,穿好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冠,心道:“还好,还算整齐。”匆忙朝武国公府走去。
    这一路上明笑阳听了无数遍:“明公子,宁王殿下在找你!”
    明笑阳越走越心慌,总觉得这回真是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