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眼前这伴他多年的女人,是有感情的,看到那向来温柔的眸中,有决然,有深痛,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一句也道不出。
“老爷,皇上和夜相说的话,妾身在殿外都听到了,皇上乃一国之君,英明睿智,绝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你,至于夜相,他是什么人品,不说咱们朝国百姓,就是天下百姓,也是清楚明白的,这样的情况下,你的话,妾身如何还能相信?”回过头,朝一双儿女看了眼,容夫人招了招手,俩孩子跑到她身前,拽住她的裙衫,呜呜哭泣不止。
“乖,不哭!”弯腰分别抱了抱两个孩子,容夫人直起腰身,朝荣岳山温柔一笑,道:“老爷,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的!”音落,她趁身旁侍卫不注意之际,一把抽出其腰间的佩刀,猛地刺入荣岳山xiong口,然后又倏地拔出,顿时,荣岳山xiong前血流如注,“夫人,你……”
殿中所有人都没想到荣夫人会如此做,太突然了。
呜哇一声,两个幼小的孩子张嘴大哭出声。
他们俩边放声嚎哭边惊恐地看着荣夫人,荣夫人怜爱不舍地回望他们一眼,握住刀柄,手上动作一变,刀身直入自己腹中。
血,好多的血从刀口处涌出,她慢慢瘫软倒地,向凌曦看去。
“你何苦要这么做?”凌曦接收到她的目光,明眸中有着说不出的情绪。
她走至荣夫人身旁,蹲下身。
荣夫人眸中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滴掉落。
不这么做,她还有何法子,能换得俩孩子存活于世?
父亲犯下满门抄斩之罪,小小的他们是无辜的,却被大人牵累,也要落得身死的下场,身为母亲,她不能让他们死!她要为他们求情,求得活下去的机会,口中的血不时地溢出,俩孩子此刻吓得已经哭不出声,呆然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父亲,母亲一脸痛苦地躺在血泊中。
“夜相……,孩子是无辜的,求皇上……求皇上放过……放过他们……”她只能求眼前这抹青衫,他是皇帝的chong臣,是璟王最为在乎之人,他的面子,皇帝定会给的,容夫人抬起染血的手,想要抓住凌曦,可中途无力地垂了下来。
“孩子不会有事的。”
凌曦明眸清透,与荣夫人承诺道。
古代的刑罚,一人犯下重罪,全家跟着遭殃,凌曦做过一世古代人,对此深有了解,而聂府满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那种感觉痛彻骨髓,现在回头去想,她的心仍撕扯得难受!
荣夫人挂着血丝得嘴角,流露出抹感激的笑容,她转向两个孩子:“来……到娘这儿来……”
俩孩子眼睛里有着深深地恐惧,但是娘在唤他们,慢慢的,兄妹俩牵着手,走到荣夫人面前,可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也哭不出,只是呆然地看着母亲。
“谦儿,你是哥哥,要照顾好……照顾好妹妹……,……长大后……,要……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荣夫人说着,倏地一把握住儿子的手,目光尤为认真道:“爹爹犯错,他该死!可是,可是娘怕他一个人孤单,就只好舍下你们兄妹,去陪他,别怪娘,娘也舍不得你们,好好活着……,好好……”
男孩儿有七八岁大,已晓事,与母亲、妹妹站在殿门外,他也有听到殿内的对话声。
细作什么的,他虽不太懂,却知道父亲犯了错,知道他们一家人都将会被父亲连累,落不得好。
母亲杀死父亲,再自杀,所做一切,是为了他们能活着。
处于呆然中的男孩,嘴巴紧抿,朝母亲点了点小脑袋。
“老爷,妾身,妾身先走一步了……”
头转向荣岳山,容夫人说话的声音,仍旧如往日夫妻二人独处时那般温柔,“娘……”男孩看到母亲阖上眼,握住他的手慢慢滑落,登时张开嘴,哭喊出声,小他两三岁的女孩儿,紧跟着也大哭出声来,寂静的大殿,唯有俩孩子的哭声在久久地回荡着。
凌曦起身,面向轩帝,揖手道:“皇上,稚子无罪,还请莫要治罪于他们!”百官恭谨而立,无一人出声抨击凌曦说的话,轩帝皱眉思考片刻,抬起头,问璟:“璟王,你认为朕该不该治罪他们?”
静寂的大殿中,百官的视线,全聚在璟身上,就是犯臣李仁,亦把目光投向璟。
稚子无罪?
他也好希望身在故国的儿女,不要因为他之故,被主子降罪身死,但是可能么?以主子的脾性,能放过他的孩儿么?
李仁心里苦笑,明知答案,却还有此奢望的想法,他不配为人父,不配为人夫,更不配为人子!
“皇上英明,自有定断。”
璟清冷的话语,在殿中响起,拉回了李仁的思绪,他张嘴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起,轩帝扫他一眼,望向凌曦道:“夜相所奏,准了!”
“谢皇上!”凌曦揖手谢恩,然后转身看向跪在容夫人尸身旁的俩孩子,道:“快向皇上叩谢!”男孩拉着妹妹的手,走向殿中央,跪地朝轩帝连磕三个响头。
“起来吧!”轩帝抬手,着俩孩子起身,接着朝李仁看去:“你还不打算说出你是哪国的细作吗?”
李仁冲着他又是一阵大笑,猛地转身,面朝云国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地,高声喊道:“皇上保重!”随后,再没声音从嘴里传出!殿中百官皆冷眼看着他,凌曦知道今日就算找出李仁的同党,也从他们嘴里问不出什么。
能潜入他国做细作,除过家人被谋后之人控制住,这些细作自身也受过严格的训练。
尤其是他们的心理防线,没有特殊的法子,根本无法击破!
愚忠,说他们是愚忠也不完全准确,毕竟他们忠于自个的主子,忠于自个的国家,从他们的立场来说,无甚错。
“皇上,他已咬舌自尽。”李仁脑袋耷拉,端跪在地上,半截舌头,掉落到地上,殷红的血自嘴角渗出,凌曦到他近前,探了探他的鼻息,朝轩帝禀道。
“来人,割下他和兵部尚书的首级,挂在城门口三日!”除过云、雾两国,其他小国还没胆子挑衅朝国,轩帝说出的话,威严而冷然,殿门外传入侍卫的高应声,片刻后,李仁和荣岳山夫妻的尸体被抬出大殿。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孙琦一声高喝,轩帝自龙椅上起身,步下台阶,大步走向殿门口。百官陆续离开大殿,人人心情复杂,他们在琢磨李仁最后的举动,是真是假。
云国,他们是云国的细作?
怕是不尽然,既连死都不怕,为何又在生命终结之际,揭出自个的身份?
这不是为遮掩他的真实身份,欲盖弥彰嘛!
除非,除非他是有意为之,好让朝、云两国就此开战!
百官能想到的,凌曦和璟,以及轩帝自然都能想到。
因此,轩帝在说出对李仁和荣岳山的尸身处理结果后,着孙琦高喊一声,散朝离去。
他心里已有底,雾国,鸣帝,野心可真不小!
奈何死无对证,要发兵攻打,却没有名头。
战争,一统天下,这是他想要的么?坐在御辇上,轩帝捏着眉心,心下不由思索起这个问题来。成就一番伟业,他想,但他的身体……,长叹口气,轩帝摇了摇头,暗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璟……”见璟从身旁经过,凌曦唤道,熟料,璟似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径直朝殿门口走去,“璟,我们能谈谈吗?”凌曦嘴角噏动,望向璟的背影,语声柔和道。
璟顿住脚步,回过头,目光清冷而疏离,道:“请夜相主意自个的身份,”顿了顿,他转身继续朝殿门口走,“再有,本王与夜相没什么好谈的!”
唇角漾出抹艰涩的笑,凌曦没再出声。
御书房。
“夜卿家要离开京师?”步出大殿,凌曦来到御书房,向轩帝说了她有事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轩帝坐在御案后,眸中不免有些惊讶,道:“是因为璟王之故吗?”
凌曦摇头:“王爷很好,是微臣有些私事要办,所以特地向皇上告假数日。”轩帝问出的话,凌曦知道是什么意思,瞧轩帝注视她良久不说话,她轻浅一笑,接道:“王爷不允微臣再留在身边,自有他的想法,对此,微臣无半句怨言。”对于凌曦直白的解释,轩帝顿觉尴尬,轻咳了两声,他道:“夜卿家有家有室,如今这样的情况,于你,与璟王也好!”
默然半晌,轩帝接道:“夜卿家打算何时动身,中间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微臣出宫后就离京,约莫十数日便可回来。”
“今早朝上虽已除去他国细作,但咱们终还是……”轩帝话题一转,念叨起早朝上的事来,凌曦与他视线相对,道:“从李仁最后的举动中,不难猜出他的主子是鸣帝,皇上稍安勿躁,但凡雾国敢对我国发兵,微臣定当身先士卒!”
轩帝定定地看向她,道:“鸣帝的狼子野心,夜卿家既已知道,那么我国要是出兵先声讨雾国,不知可行否?”凌曦琢磨不透轩帝这句话的意思,自入朝以来,她不觉得轩帝与鸣帝,以及楚帝是一类人——为一统天下,不择手段!
“微臣不喜战争,更不愿我国对外主动发起战争,因为那样,只会让无辜的百姓遭殃!”
凌曦婉转地回轩帝一句。
良久,轩帝道:“夜卿家的意思朕明白了!”靠坐在椅上,轩帝眼睛半阖,思量了片刻,方缓缓睁开眼,看向凌曦:“夜卿家办完事,还望尽早回京。”凌曦揖手道:“皇上放心,待事情一妥,微臣势必立刻赶回!”
轩帝颔首,“去吧!”
“谢皇上!”
谢礼后,凌曦退后两步,转身出御书房。
荣家兄妹远远跟在诸位朝臣身后,走到宫门口,蜷缩在城门一侧,时不时地朝宫门口张望一眼。
“妹妹,爹做错事,娘和他一起去了,咱们已经无家可归。”
男孩握住妹妹的小手,边望向宫门口边对妹妹道。
“我要娘,哥哥,我要娘,呜呜……”妹妹张嘴哭得很是伤心。
“别哭,有哥哥在呢,哥哥会保护你!”
抬手为妹妹拭去脸上的眼泪,男孩突然眼睛一亮,“走,那人来了!”妹妹眨巴着尚存有泪水的大眼睛,不懂男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男孩拉她从地上站起,道:“咱们求他收留!”妹妹点了点小脑袋,被男孩拖着朝前走。
冷风吹拂,凌曦步出宫门,就看到荣家两兄妹,小脸冻得通红,向她慢慢行来,秀眉微蹙,她不由加快两步,走到俩小家伙身边,蹲身道:“怎么不回府去?”
男孩抿了抿嘴巴,倏地拽着妹妹的手跪在凌曦面前,磕头道:“求夜相收留咱们!”凌曦一怔,瞬间明了。
皇帝未治罪俩小,并不代表兵部尚书府的其他人也无罪,且尚书府本就是皇帝赏赐,荣岳山犯罪,府邸自然要收回。
“你们没有外家吗?”荣岳山是他国之人,朝国肯定无甚亲属,但荣夫人可是朝国子民,她母家应该有人在的。男孩摇了摇头,道:“外公外婆早没了,他们就娘一个女儿。”瞧男孩眼里的神色,无半点撒谎,凌曦道:“你怎就确定我不会拒绝?”
“夜公子的事迹,从我记事起就有听娘说过,你是好人,不会看着我们不管的。”
男孩眼里满是认真。
“呵呵,你这小家伙可真自信!”牵住兄妹俩的手,拉他们从地上站起,凌曦笑了笑,语声温和道:“听你说话一板一眼,性格想来很倔呢!”
“我和妹妹会很听话的,绝不会让夜相闹心!”
男孩仰起头,对上凌曦的视线道。
“你爹犯的什么罪,你明白吗?”
凌曦问,男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凌曦接道:“你爹虽是他国的细作,但他也是你们的父亲,疼爱你们的心,想来你们兄妹是知道的,但国有国法,他既犯错,就该承担后果!”
“我明白。”
男孩点头道。
端详着兄妹俩又看了一会,凌曦终道:“好吧,以后你们兄妹就跟着我了!”
“谢谢夜相!”男孩说着,就欲再跪地,“别跪了,以后也别动不动就给我下跪!”
男孩轻嗯一声。
福寿宫。
璟散朝并未出宫回王府,而是到了太后这里,“他还活着。”一进内殿,璟启唇就与太后来了这么句。
“他还活着?”太后坐在端坐在榻上,放心手中的茶盏,不解地看向璟。
“我见过他了,可我想取他性命,你可知道?”宫人搬椅子到璟身后,他却没坐,只是眸色清冷地注视着太后。太后怔了怔,道:“你见过你二皇兄了?”璟没有对太后的话作答,叹了口气,太后继续道:“母后也是前几日知晓他还活着,也见过他,可他说出的话,令母后很是伤心!”
“他恨我,这些年我身上所承受的痛苦,全是因他恨我,一手造成的!”
璟星目中涌出痛色,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住,才得以压制住心底的痛苦和愤怒。
“你说什么?煜恨你,这怎么可能?幼时,你哥俩关系最为亲密,他怎么就恨上你了?还有,还有什么叫做你这些年所遭受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太后坐不住了,她和轩帝本还想着要璟劝说煜,别做出错事,却不曾想,煜想要摧毁朝国,摧毁这天下的源头,竟是璟!
他恨璟?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恨璟?
幼时,他们哥俩关系很好的。
太后面上的不可置信,以及目中的焦色,璟似是没看到,他道:“曦儿的死,以及她满门被楚帝斩杀于午门,全是他恨我之故!”唇角扯出抹沉痛的苦笑,璟接道:“就因为父皇每日下早朝抱我,没曾抱他,他就恨我;就因为我们是孪生,他生得与常人有所不同,他恨我。”顿了顿,璟仰起头,好大一会功夫没有说话,太后语声有些轻颤道:“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逼退眼里的湿润,璟手捂心口,道:“我这里痛,母后,你知道么?我这里好痛!我没想到我深爱的女人,是我最亲的二哥害死的,更没想到,他恨我,用那种龌蹉的伎俩,害死聂府一门二百多口人!母后,你告诉我,我该不该杀了他?
我们交过手,且不止一次地交过手,可我却没对他痛下杀手。第一次,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觉他的蓝眸有些眼熟,让我想起了幼时什么都让着我的二哥,因此,我放过了他;第二次我们交手,他道出身份,并说出因恨我,才使用龌蹉的伎俩,害死曦儿,害死她满门。
念在兄弟一场的情分上,我再次没对他下杀手,但是,你知道么?他说我这些年遭受的痛苦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只要是我喜欢的,他都要摧毁,这样的他,怎配我称其为兄长?”泪水还是自璟的眼角掉落了下来,“我暗自发誓,如果他不收手,如果他继续伤害我在乎之人,我会杀了他!我说到做到!”
“不可以(不可)!”太后痛声喊道,轩帝的声音几乎与她的一同响起。
想着璟可能要到太后宫里问安,轩帝在凌曦离开御书房后,就着孙琦摆驾福寿宫。
煜的事不能拖。
轩帝怕,怕煜真对朝国下手!
多年未见,煜的手段,他不知道,如此一来,他必须要防患于未然。璟,只有找璟商量,才能阻止煜做下错事!
“不可,为什么?你们告诉我为什么不可杀他?”
轩帝朝太后行过礼,然后按住璟坐到身后的椅上,道:“煜是你二哥,他自小与咱们失散,定是吃过不少苦头,才会走上极端。作为他的亲人,咱们要容忍,要想着法子劝说他别再错下去,璟,你说对么?”
冷然的目光落在轩帝面上,璟痛声道:“我说的话,你都有听到吗?他因恨我,才使用手段害死了曦儿,更害得她满门被楚帝斩杀于午门,就这还不为过,他不要我幸福,要看着我永远痛苦下去,要将我喜欢的,在乎的所有一切,全摧毁掉!这样狠心的他,你们还让我容忍?”
“璟,煜是咱们的兄弟,因为皇兄没有保护好他,才让他流落民间多年,现在得知他活着,母后心里有多高兴你知道么?若是父皇知道他尚在人世,九泉之下怕也高兴不已。他是有错,可那些错的形成,与咱们或多或少也是有些关系,给他个机会,让他感受到咱们在乎他,关心他,这样一来,他兴许就会收手!”
握住璟的手,轩帝眸色认真,沉声道。
“好,我给他机会,只要他收手,以前的事,我可以不予他计较,但,他若不知好歹,再做出我不能容忍之事,我势必手刃他!”冷声说完,璟心下暗忖;“曦儿,对不起,对不起!若煜收手,那么他对你,对聂府一门犯下的错,就全算在我的头上吧,到时,我任凭你处置!如果他不知收敛,我暗自许下的誓言,定在他身上兑现!”
内殿之中,在璟与太后说话时,所以的宫人皆被秦嬷嬷招呼着去了外殿。
“咱们在这说着煜的事,可他人现在在哪里,咱们一点音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