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子称作姨娘的妇人,斜倚在榻上,幽叹口气,道:“都是姨娘不好,没能给你个嫡出的身份,”说到这,那妇人压低声音,眸中划过一丝狠色,“不过,很快就会有好事落到你头上,你且等着吧!”女子闻言,立时止住哭声,望向那妇人,道:“姨娘,难道你对五妹动手了?”
对话的二人是威远候的侧室岑氏母女。
“五妹?”岑氏唇角挑起丝冷笑,“你把她当做妹妹,她可有把你当过姐姐?”
女子眸中狠色尽显,道:“自古以来嫡庶有别,我自是晓得在皇后、世子爷,还有她眼里,根本就我没我这庶出的姊妹存在。”水依晴出口之语很慢,且言语轻浅,但她几乎一字一句咬牙说出的这句话。
岑氏幽幽道:”就因为她苏玉锦出身名门,我就得让出侯府正室的位子,做了你爹的侧室,这口气,我永远没法咽下。“苏玉锦是威远候夫人的闺名,而岑氏说出口的话,则是指她未入威远候之前的旧事。
她与威远候是老姑表亲,家境虽不怎样显赫,却也是书香门第之家,只不过是在她父亲这一代没落下来而已。因和家人来侯府做客,认识了年少的威远候,二人一见如故,不由许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熟料,就因为出身,她和他的婚事一拖再拖,直至宫里传出圣旨,将家世显赫的苏门贵女指婚给了威远候。
这个消息登时如晴天霹雳,击得她恨不得一死了之。
对此,年少的威远候觉得深对不起岑氏,在苏玉锦入门没多久,就从侧门娶了其做侧室。
他发誓,会一生一世对岑氏好,更会对她生出的子女多加疼爱。
没想到的是,与苏玉锦相处久了,威远候对这个他不愿娶,却又不得不娶的正室夫人,竟愈来愈加敬重。加之苏氏的身份在那摆着,威远候即便再chong爱岑氏,也得顾全正妻的颜面。
作为苏氏,明知自己不讨威远候喜欢,明知他装在心里的人是侧室岑氏,心里虽黯然伤痛,但她知晓分寸,仍就将整个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
时日久了,自然为自己赢来了威远候的敬重,给了她正室该有的一切。
因与正室之位失之交臂,岑氏没少给苏氏找事,却都被苏氏巧妙的化解了掉。
二人进府时间相差不是太久,苏氏先是生下府上的嫡长女,过了两年,见自己始终不再显怀,就做主给威远候纳了两房妾室。
那俩妾室也争气,相继怀上身子不说,在第二年,为威远候顺利产下一子一女。
大门大户,自是希望子嗣兴旺。
有了主动纳妾一事,苏氏不仅更得老夫人喜欢,就是在外人眼中,也落下了贤明。
岑氏恨呐,她恨苏氏给威远候纳妾,可她更恨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人家入府几年,没说生下侯府嫡长子,但嫡长女却是正经生下来的,而且那小女娃长得极好,粉雕玉琢,两三岁年纪,就能看出日后定是个美人胚子,更别说小小年纪的她,与同龄孩子相比,聪慧异常。
每日,侯府中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她呢?侯爷没少到房里来过,却始终不见传显怀。
一年一年过去,侯府中孩子越来越多,虽说都是庶子庶女,可她就是没能生出一个。
直至苏氏生下水牧文的第二年,岑氏才如愿以偿得了深孕。
她很高兴,想着一举得男,再凭借威远候对她的chong爱,势必会令苏氏心中埋下刺,不痛快一辈子。
不成想老天不开眼,她终了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女儿。
威远候是chong她们的女儿,可再chong,又怎能与嫡子嫡女相比?
随后的几年里,任凭她在chuang事上百般努力,就是再未有好消息传出。苏氏倒好,在她生下女儿没多久,又诞下一女,比之嫡长女的样貌,还有聪慧劲,这个侯府年岁最小的小姐丝毫不差。
败了,她就这么败在了苏氏手上。
长女本被选作璟王妃,谁知被璟王拒婚,本以为这件事对苏氏母女的打击不小,却没想到宫中传出圣旨,立威远候府嫡长女为后。
一个给家族蒙羞的女子,转眼间成了一国之后,顿时,侯府中诸人由璟王拒娶的阴霾中走出,热闹筹备起嫡长女的婚事来。
嫡长女为后,嫡子为世子,就是她的嫡次女,竟也被安排着快要成为璟王妃,这让岑氏如何能接受得了?
她的女儿长得一点不差,为何就没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
府中统共五位小姐,除过宫中的皇后,庶出的二、三两位小姐,也已出府嫁人,现在府中就剩下庶四小姐水依晴,还有嫡次女水筱晴。就因为不是嫡出,她的孩子什么都比不上那对嫡出的姐妹花。
哼,只要没了那惹人喜爱的嫡次女,她的女儿绝对会时来运转,得到好姻缘。
水沐晴要将嫡妹说与璟王做正妃的心思,岑氏无意中从威远候口中知晓一二,因此,她决意除去水筱晴,那么水沐晴的目的要达到,除了她的女儿,再无其他人选。
“姨娘,可清华苑都是夫人的人,你如何能得手?”水依晴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她目光微闪,小声道:“姨娘该不会一早就在清华苑布置了眼线?”
岑氏坐起身,拽住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前,“要说姨娘一早在清华苑,甚至在这府中任何一个院落布置下眼线,也未尝不可,但准确些说,是姨娘的手段和银钱起了很大的作用。”
见水依晴不解,岑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儿啊,是人都有弱点,只要你拿捏住这个,再加以银钱诱*惑,这世上还有办不成的事吗?”
顿了顿,岑氏长叹口气,“姨娘这么为你谋算,也不知对不对,璟王有那特殊的癖好,就算到时咱们心愿达成,他会chong你吗?”
水依晴脸儿一红,头倚在岑氏胸前蹭了蹭,“姨娘……”
“姨娘担心你受委屈啊!”岑氏又长叹口气,“姨娘可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若你往后过得不幸福,你要姨娘如何是好?”
“姨娘,女儿有听说璟王变了呢,他或许一开始不会喜欢上女儿,但只要女儿全心对他,迟早有一天他会留意到女儿,进而会慢慢喜欢上女儿。”水依晴轻声说着,“再说,以璟王的天人之姿,就算他的xing子没做什么变化,这京城中想嫁他的名门贵女仍不在少数。”
“你啊,也不知羞,在姨娘面前这样说说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可千万不能这么没遮美掩的。”
轻抚着女儿脑后的秀发,岑氏小声嗔道。
“女儿又不傻,不会在那些个jian婢、仆妇面前说这些话的。”听水依晴这么一说,岑氏满意地点了点头,“知道就好。”
“娘,长这么大我一次宫宴都没参加过,尤其是今个的宫宴,怕是很热闹呢!”
水沐晴的言语中是满满的羡慕。
“是啊,今个的宫宴想来很是热闹,但咱们的身份在这摆着,那种地方怎能去得?”皇帝宴请群臣,朝臣自是携正室夫人,嫡子嫡女出席,妾室和庶出子女根本就没有参与的份,但也不排除些例外,可这些例外要么背上chong妾灭妻,嫡庶不分的名头,要么就是宫中有贵人相助,前者,恐怕没几个敢如此做,后者,又有哪个好命的能得到宫中贵人的青眼?
岑氏的脸色很不好,想到以前在娘家,闺阁小姐聚会,她也是有去过的,可自从嫁入这府邸后,她几乎就没出过门,更别说参加官家夫人们的聚会。
就是府中偶尔摆个宴请,也没她出席应酬的份。
越是想起这些,岑氏就越是很苏氏。
咬了咬牙,她道:“宫宴怕是快结束了,快些回你院里去吧!”松开女儿,岑氏从榻上起身,亲手将披风给水依晴系上,叮嘱道:“万事都有姨娘,你只需做好你的四小姐就好。”她言下之意要水依晴别做出苏氏不喜的事,更别失了她的小姐身份。
“姨娘放心,女儿省得。”朝岑氏盈盈一礼,水依晴转身就朝门外走,忽然,她又回过头,眼睛忽闪了下,道:“姨娘,他好像不喜欢雅郡主呢?”
“于苏氏母子来说,雅郡主就是个耻辱。”岑氏嘴角漾出抹冷笑,讥刺道:“筹算了一辈子,自个儿子的婚事还不是由不得她做主。”
水依晴眼里涌出丝好奇,“娘,雅郡主没嫁进咱们府中前,真得当街告白云相吗?”
“打听那些做什么?”岑氏等了女儿一眼,道:“记住,没事少与她往一起凑。”
“姨娘,就算我想凑到雅郡主身边,也得她愿意和我说话啊!”水依晴吐出舌尖,视线由岑氏身上收回,拨开内室门上的珠帘,瞬间就到了屋外,“回秋华苑。”听到她对门外丫头妈子的说话声,岑氏这才坐回榻上。
听到婢女禀报,说威远候夫妇,世子夫妇回来了,岑氏,还有这府中的其他妾室和庶出子女们,全到了正堂。
考虑到时辰已不早,威远候直接挥手,着候在正堂中的诸人退去,岑氏却迟迟不走,想着递个眼神给威远候,好叫其今晚宿在自己院里。
等来的却是威远候没有起伏的一句话。
“岑氏,你有事与本候说?”
岑氏心下一突,脸上挤出个笑容,先是点头,跟着又是摇头,“没,妾身没……”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威远候说了句,就和苏氏,还有水牧文夫妇出了正堂。
恭送他们一行人走远,岑氏才离开正堂,朝自个院子走去。
半道上,她碰到水依晴。
“姨娘,你没事吧?”
各院主子皆随着侯爷一句话各自散去,姨娘却迟迟不见从正堂走出,水依晴不免为其担心,就走到岑氏要经过的一条小道转角处候着。
岑氏笑了笑,“傻孩子,姨娘能有什么事,姨娘刚刚想事情,不免走了神,才会站在那没听到侯爷的话。”
“姨娘没事就好。”
借着月色,见岑氏脸上的表情正常,水依晴逐放下了心。
“快回去吧,夜里凉。”岑氏摆了摆手,柔声道。
“姨娘也早些回院子。”
说着,水依晴朝岑氏裣衽一礼,这才在丫头妈子簇拥下渐行走远。
静院,是侯府的主院。
亲自服侍威远候洗漱过后,苏氏道:“侯爷,妾身去五儿院里瞧她一眼就回来。”威远候走向chuang边的步子顿住,转向她,“这会夜深了,吩咐丫头过去先瞧瞧,明个白ri你再去她院里坐坐。”
“是。”
苏氏应声,传大丫头翠思进屋,交代了两句,那丫头应声是,便出屋离去。
“宫里今日发生的事,晴儿该看明白一些事了!”躺倒chuang上,威远候虎目半阖,浅声道:“那孩子一直是个晓事的,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非得要求得太后懿旨,将五儿许给璟王,”
说着,他默认片刻,接道:“还有让她别再称五儿为二妹,依晴她们三个姐妹虽是庶出,但说到底也是她的妹妹,总这么把她们排除在心房之外,被有心人听到,于她不会有甚好处。”前半截话尚未说完,威远候又牵出后面这一席话,听得苏氏的脸色微微生变,不过,她很快就恢复常态。
放好衣袍,她唉叹口气,道:“妾身在她入宫前,就有告诉她别老是把五儿称为二妹,这样府中其他几位小姐听着肯定不舒服,可她的xing子侯爷是知道的。”在侯府,水沐晴明面上对庶出的那些弟妹都不错,但暗里,或者说在她心里,从没有将威远候的那些庶出子女,列入到自己的姊妹中。
“你若哪日被她召见,务必与她再说叨说叨,我这也是为她好。”
威远候睁开眼,目光落在苏氏身上,沉声道。
“侯爷放心,妾身会的。”苏氏走到chuang边坐下,道:“至于五儿的婚事,妾身也会与她说的,若再被她这般相逼下去,五儿怕是会,怕是会早早地离开……”听她说着神色变得哀伤,威远候皱了皱眉,道:“别说些不吉利的话,大夫不是看过了么,五儿近来不过是身子弱些,其他的倒没什么。”
苏氏掏出帕子拭拭眼角,“可妾身今个随侯爷进宫赴宴前,去五儿院里瞧她时,她脸色苍白,瞧着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她本就身子弱,又因要给她在太后面前求婚一事,绝食了三两日,精气神自然是不怎么好。”威远候拽过苏氏的手,安慰道:“不行就给开个小厨房,想吃什么,随时吩咐厨娘给她做,
这样将养段时日,肯定会好起来。”
“说来也怪,这京中的名门闺秀哪个不想嫁给璟王,就咱家五儿却对他没任何想法。”听苏氏这么说,威远候神色显得柔和很多,“天下之人哪个不知璟王喜欢的是夜相,五儿就是没到街上听过,但府中下人间的议论,她怕是没少听入耳里,明知璟王不是自己的良配,她为何要凑那个热闹?”
回想到数月前与水沐晴在御花园中的对话,威远候的脸色变了变,沉声道:“晴儿一个劲在我面前强调,让五儿嫁给璟王,是为了咱们一府,乃至咱们一族的荣耀考虑,你觉得她这话可信么?”
苏氏没有出声,威远候接道:“我倒觉得她这是不甘心,想要用五儿给她捞回当年失去的颜面,但现在作为一国之母的她来说,有那个必要吗?还是说,她还有其他的心思?”
“侯爷,妾身觉得晴儿是为了咱们一府的荣耀着想,才极力想要凑成五儿和璟王的婚事。”苏氏看着威远候脸上的神色变化,语声轻柔道:“她现在虽是中宫皇后,却没皇子傍身,她大概是怕哪日失了皇上的chong,又或是……”
威远候截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道:“不知道就不要乱想些有的没的!”苏氏被他这一呵斥,瞬间清醒,“侯爷,妾身刚才妄言了,是妾身之过,还请侯爷见谅。”威远候松开她的手,阖上眼道:“你们这些妇道人家就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以本王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他能不对她好么?能不对咱们侯府厚看些么?皇上的龙体一直有痒,后宫之中,又不是皇后一人怀不上龙嗣,有什么可担心的?大皇子聪慧,有夜相和璟王从旁教导,未来必会是一代明君,更不会不孝嫡母,随意拿捏咱们侯府。”
“侯爷说的在理。”
苏氏垂眸说了句,就听到外间有脚步声传来。
“进来回话吧。”坐正身形,苏氏对着内室门外道。
“是。”随着应声,翠思低着头走了进来,朝威远候和苏氏分别行过礼后,她道:“回夫人,喜鹊说五小姐今日醒过两次,喝了杯水,吃了碗稀粥,没出现其他状况。”喜鹊是水筱晴身边的大丫头,听完翠思的禀报,苏氏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退下吧。”
翠思应声是,退离了外间。
“这个孩子怎就只吃碗稀粥啊!”苏氏喃喃了句,眼里的泪水又落了下来。威远候道:“明ri你将宫里今个发生的事,简单与她说说,兴许她心思一放开,人会立刻好转也说不定。”
“嗯,妾身听侯爷的。”
苏氏点头应道。
“睡吧。”音落,威远候翻了个身,面向了chuang内侧。
没多会,威远候打鼾的声音传出,苏氏放下chuang幔,在他身旁轻躺了下来,可她眼里的泪水却依旧向外涌出,她担心自己的小女儿,担心明日自己说的话,对她不起作用。
幽澜院的大小,相比较主院是小了些,但在这侯府中的占地面积,也就仅小于主院。这院里住着水牧文夫妇,布局别致,假山怪石、小桥流水,奇花异草随处可见。
“少夫人,世子爷过来了。”淳于雅与水牧文出了正堂,就回了幽澜院。原以为水牧文会歇在侍妾屋里,淳于雅便在筱苒和另外两名丫头服侍下,沐浴过后,坐在梳妆镜前梳理着长发,准备安寝,谁知筱苒的声音从门外传入。
他来了?
他来做什么?
自新婚那晚满是厌恶的碰过她后,他就再没到她屋里来过。说真的,她不希望他来,心里装着别的男子,与他行那男女之事,她只觉那是种折磨。
“咯吱”一声,房门从外推开,跟着又是一阵声响,房门闭合了上。
“世子爷今晚怎么到妾身屋里来了?”
缓缓站起,淳于雅抬眸看向面前不远处,那是自己夫君的男子。
“怎么?不欢迎本世子到你屋里?”
水牧文冷眼看着她,挑眉问道。
“妾身不敢。”淳于雅错开他的视线,低声回了句。
为什么会到这女人屋里?明明讨厌她,却在走向侍妾屋子的途中,他倏地转过方向,就朝正屋走来。云澜,奉太后懿旨,他娶来的新妇竟是云澜不要的女人!想起这个,他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对于云澜的为人,向来轻狂的他,是敬服的,可这不知耻的女人,竟因云澜一直未嫁,且当街对其表白,被拒后,就随着一道太后下发的赐婚懿旨,成为他的世子夫人。
耻辱,这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女人,他身边多得是,于心里装着他人的女人,他不屑要,更不屑去碰。
但,因是新婚,不想她第二日太过难堪,他还是圆了房。
水牧文不说话,淳于雅也不说话,俩人就这么僵持着。
“伺候本世子安寝。”走到chuang前,水牧文突然道。
“求世子爷放过妾身!”淳于雅站在原地没动,而是望着水牧文的背影,咬了咬下唇,说出了心底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