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消失在外间的身影,苏氏有些晃神,直至听到院里传来下人们的恭送声,她才轻叹口气,望向慎国公道:“文儿看着比以前沉稳多了!”
慎国公没接她的话,而是微带些疲惫道:“五儿还是不能下chuang么?”苏氏点头,跟着目中涌满忧伤,“妾身每日都会到她院里坐会,她的身子没丝毫起色。”言语到这,她默然片刻,接道:“老爷,刚文儿不是说璟王爷的医术很好么,要不,要不你去求求他可好?”
“你让我去求璟王爷?”慎国公脸上浮出一抹苦笑,“你觉得我求了,他就会来么?”
苏氏暗自垂泪,“可咱们总得试试啊!”
“试试?”威远候起身,负手站至窗前,看着朦胧的月色,深吸口气,“好,这几日我寻个时间,去璟王府一趟。”
“谢谢老爷!”苏氏眸中略显激动,起身行礼,威远候转过身,看向她,“谢什么?五儿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会看着她一日日被病痛折磨下去。”见苏氏眸中含泪,还想说些什么,慎国公上前,揽她到怀中,安慰道:“别伤心了,五儿不会有事,咱们府也不会有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苏氏倚在慎国公怀里,低应了声。
璟王府,浅云居。
“孩子们都睡了,咱们回竹苑吧。”宫宴散后,俩小在回王府的路上,就累得睡着了,待马车行至王府,俩小都未醒来,怕他们吹风受凉,璟吩咐安顺将马车直接赶进府,然后和凌曦一人抱着一个到浅云居,安置俩小在chuang上躺好。
可他总感觉人儿这会子有些不对劲。
至于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寿宴快接近尾声时,她说头有人有点晕乎,想出去吹吹风,他要陪着她,却被她出言制止。
说俩小年岁小,就这么留在寿宴上她不放心,于是,他没跟她出长平殿。
待寿宴结束,他领着俩孩子寻她回府,竟看到她独自站在御花园的一处凉亭中,遥望西方的天际在那发呆。听到他轻唤,她回过头笑了笑,便提气飘出凉亭。
她没说话。
出御花园,再至宫门口,坐上马车,到回王府,她一直没有说话。
“我今晚留在这陪孩子们,你回竹苑休息吧。”目光由俩小的脸儿上挪离,凌曦转向璟,语声轻柔道。
璟注视着她,唇角动了动,终道:“你有心事?”
“没,没有。”凌曦眸光微闪,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心事?别多想。”
“你有,前几日,你夜夜从梦中惊醒,我就发觉你有心事,问你你说没有,我便也不好再问。”璟的目光定定地凝聚在凌曦脸上,“告诉我,是什么事困扰着你?”凌曦面上神色柔和,依旧摇了摇头,“我真没什么心事。”
她越是这么说,璟越是觉得她有事瞒着他。
瞒他?她为何要瞒他?
有事,他们夫妻完全可以一切分担啊,为什么要瞒着他?
伴心中所想,璟的目光变得有些黯然。
“璟,你别多想,我真得没什么事。”男人目中出现的黯然,她看在眼里,可她不知该怎样对他说,起身,环住璟的腰身,倚在他胸前,凌曦喃喃道:“璟,我若有心事自会告诉你的。”
这话凌曦自个都觉得有些虚,但没法子,她不想他多想,所以只能暂时瞒着他。
她有心事不想告诉他,他不怪她,但他真得很想知道,然后帮着一切解决。
忽然,璟的声音在凌曦头顶响起,“是煜对你说了什么吗?”凌曦因喝了些酒水上了头,便离开寿宴到御花园吹风,而在此之前,煜便低声告诉璟,说殿里闷得慌,他出去透透气,便着宫人推着他出了长平殿。
“为什么这么问?”松开手,凌曦退至chuang边,重新坐下,目中神光有些躲闪,发觉璟的视线紧盯着她不放,平复好心绪,她看着璟,明眸清亮如水,“我在御花园有遇到煜王,不过,他看到我仅是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着宫侍推着他离开了。”
人儿心里存的事,别的他不知道,但今日他感觉到的不对劲,肯定与煜有关。
“要不,我今晚也歇在这浅云居,陪你和孩子们。”
“这院里就这间主屋布置的舒适,其他房间都很简陋,你还是回竹苑歇着吧。”
“好。”
应声后,璟转身步出屋门。
明日进宫,他一定要问煜对她说了什么。
行至浅云居门口,璟顿住脚,回过头看着亮着灯火的主屋,暗自拿定主意。
很奇怪,他怎就突然间觉得她今晚的不对劲与煜有关?而且还出口问她,从而发现她目光躲闪,好似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和煜有碰过面。
沿着小径,璟边朝竹苑走,边拧眉思索着。
奈何这会子躺倒chuang上,他仍旧没想出个所以然。
幽叹口气,璟心下暗道:她今晚上出现的不对劲,无疑是与煜有关,既知晓了这个,那他就帮她解决。
至于她其他的心事,他会想法子让她道出。
璟离开后,凌曦帮俩小掖好被角,就这么静静地坐在chuang边,看着俩小的睡颜。
不知不觉中,她的思绪飘到了一个多时辰前。
“你现在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坐在寿宴上感觉无聊,凌曦不由多喝了杯酒水,不料上了头,引得两侧太阳穴微微泛痛,于是和璟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长平殿,走着走着就行至御花园,感觉人有些犯困,她便朝前方不远处的凉亭走去,熟料身后竟传来男子的声音。
顿住脚,她秀美微蹙。
煜王。
他怎出现在御花园中?
缓缓转过身,借着月色,凌曦看到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是煜王无疑。
“去一边候着,本王和夜相有几句话要说。”煜对侍立在他身后的宫人吩咐了句,然后与凌曦四目相对,“你现在是要什么有什么,日子过得很舒坦。”他眸中神光晦暗不明,出口之语轻轻浅浅,凌曦一时想不到他为何会突然间与她说这话。
“我r子过得舒不舒坦,与煜王爷何干?”宫宴那日,她虽没取他xing命,但这并不代表她会与他和颜悦色。
凌曦眸光清冷注视着煜。
“自是与我没甚关系。”
对于凌曦的态度,以及她冷声说出的言语,煜的脸上毫无恼色。
唇角微微翘了翘,他道:“可还记得云澜?”凌曦抿唇未答,她记不记得云澜,又关他何事?她的腹诽,煜自是不知,他接道:“云澜有三条命,这三条命与他来说尤为重要,可他因你却失了两命,你可知?”
“你说什么?”凌曦先是一怔,接着走近煜,眸中出现愕然之色。
“我说什么你难道刚刚没听清楚?”煜的声音仍旧轻淡,挑了挑眉,“幽冥岛上,他为救你失去一命,雾国寂府,你身中剧毒,近乎将死之人,他以命换命,又失去一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傻子!”良久,凌曦眸色呆滞,喃喃道:“他就是个大傻子!”对他,她虽知有所亏欠,可没想到她竟欠他两条命。
以命换命,她的体内有他的血液在流动。
原以为是他用什么特别的法子,帮她解了身上的剧毒,还有唐婉种下的蛊毒,却不成想,他将这所有的毒素全引到自己身上,并用他的血,他的灵力,护着她的心脉,挽回她一命。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傻?
他要的,她给不了。
而且,她也对他说的明白。
却不知那温温润润的男人,仍旧对她默默地付出。
“如今的他仅有一命,灵力与武功修为自是不能与以前相比。”往事已揭过,自己为何要对她说这些话?伤她,就等于伤璟,难道他还想和璟过不去么?煜唇角牵起一丝苦笑,心下摇头,他没想再和璟作对,可刚刚看到她步入御花园,看到绝美似仙,不染纤尘的她,他就是阻止不住自己,才说起云澜的事来。
考验,对,他这是帮璟考验她!
云澜因喜欢她,因深爱她,才愚蠢的接连付出两命。
于自我安危全然不顾。
如今,她知道这些,会怎么做?
弃璟去寻云澜?
她会么?
“你说他的同类,还有海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会不会难为他啊?”说着,煜嘴角牵起一丝浅笑,“我累了,就不在这陪夜相闲聊了!”音落,他自行转动轮椅,慢慢行远。
侍立在不远处的宫人,隐约听到有轮椅声传来,忙疾步迎上,推着他朝昌璟殿而去。
站在原地好大一会工夫,凌曦抬手在脸上一o,唇角不由掀起一丝苦涩的笑。
泪水。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失去两命,他的灵力和武功修为自是大不如前,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也傻的可以,明明在离开他前,发觉到他的不对劲,却没极力劝说他和自己一同离开。
留他一人呆在那漫无边际的大海上,孤寂地活着。
“咯吱”一声,红玉推开房门而入,见凌曦坐在chuang边发怔,不由道:“小姐,你有心事?”敛起思绪,凌曦微微笑了笑,想摇头,终了却点头道:“红玉,我有话与你说。”
红玉抿唇一笑,搬过把椅子,坐在凌曦对面,“小姐有话直说就是,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红玉啊?”主子的目光中有歉然,还有一丝丝懊恼,红玉不明白,不明白主子为何会对她投来这样的目光。
“红玉……”凌曦握住红玉的手,眸中的歉然与懊恼又加深了些许,“对不起……”
对不起?主子对她一个丫头说对不起?
红玉怔愣了住,片刻后,她眨巴着眼睛,关心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她眸中的关心,凌曦全看在眼里,想了想,她决定把云澜的事与红玉说出,“红玉,云相有三条命你可知?”
红玉摇头,红着脸儿道:“奴婢,奴婢怎会知道这个。”
“他为救我,接连失去两命,现在的他,灵力和武功修为都不必以前了!”凌曦眼里多了丝惆怅,“红玉,我很讨厌自己,在得知他为救我接连失去两命,我真得很讨厌自己。他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可我,可我没想到他竟会做到这般地步。”
“我欠他很多,在从幽冥岛回来后,我就知道自己欠他很多。他默默地为我付出,而我却给不了他要的。”说到这,凌曦双目微阖,倏地又睁开,“我打算明日去寻他,劝他来京城。”
“小姐,你就为这个向我说对不起啊?”红玉心里虽有些泛酸,可她是个晓事的,眸子眨了眨,她道:“云公子喜欢小姐,愿意为小姐付出两命,那是他自个的事,于奴婢没关系的。”
凌曦松开她的手,靠在chuang头,道:“怎与你没关系?”
“小姐,我是……我是喜欢云公子,可我知道自己的份量,像他那样的男子,能与之匹配的也就只有小姐这般优秀的女子。”红玉说着低下了头,咬了咬唇,她继续道:“小姐,其实喜欢一个人,愿意为一个人付出,是件很幸福的事,云公子喜欢你,愿意为你付出两命,想来他是自愿的,也是欢喜的。小姐千万别……别因这事,疏远了云公子。也别因奴婢喜欢云公子,就怨怪自个。”
“他人很好,我很想看到他幸福,而你又喜欢他,我就想着你定能给他幸福。”幽叹口气,凌曦揉了揉额头,喃喃道;“但是一想到因为我,致他失去两命,我不由得就会怨怪自己。”
红玉从椅上站起身,安慰道:“小姐,你对我的好我知道,但是感情是不能勉强的,而且我与云公子真得不熟悉,以前我只是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她,那时,我就想着守望也是一种幸福,能不能与他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想云公子怕是也这般想的。”默然片刻,她将椅子放回原地,又道:“小姐要寻回云公子,这件事还是奴婢去办吧!”
“你去?你知道他在哪里?”凌曦注视着红玉,摩挲着下巴,“就算你知道他在哪,可要劝说他回京,你能行么?”
“奴婢以前可都一直在暗处跟着云公子呢,他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处,奴婢总能找到他。”红玉的眸光很亮,“至于能不能劝说他回京,有小姐这个杀手锏,我想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你机灵!”凌曦笑着在红玉鼻头上刮了下,道:“去歇息吧,好明个早些动身。”
红玉吐了吐舌头,转身出屋,带上门回了自个房里。
翌日一早,慎国公府。
在丫头妈子簇拥下,水依晴到静院向苏氏和慎国公问安过后,便随自己姨娘到了芳院。
“姨娘。”水沐晴坐在榻上,见自己姨娘端着茶盏久不说话,禁不住唤了声。“姨娘在想事情呢!”岑氏回过神,将茶盏放到身旁矮几上,朝水依晴看了眼,“太后竟将病秧子指婚给煜王做正妃,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女儿不知。”水依晴眨着水润的眸子,摇了摇头。
“你想要这门婚事不?”
岑氏突然问道。
“姨娘,这不是女儿要不要的问题。”水依晴扯着手中的丝帕,垂眸低语道:“太后懿旨上写的明白,加上爹爹今早说的话,倘若五妹出事,咱们整个慎国公府怕是都会跟着完了。”煜王?那有着蓝发蓝眸,听说与璟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她想嫁给他么?单就这么想想,水依晴就周身打了个冷颤,“姨娘,煜王的样子,女儿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岑氏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不就是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和咱们有所不同。”端起茶盏,轻啜一口,岑氏又是好一会没说话,直至水依晴的目光向她看去,才启口道:“老爷说的没错,如果那死丫头突然间没了,势必会激怒太后。但不结果了那死丫头,你又怎能嫁给煜王?姨娘得好好想想。”
“姨娘,你不是说五妹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么。”
“是没多少日子活头了。”
水依晴眼里出现惧色,“姨娘,爹爹说的话,你刚刚在母亲屋里也听到了,要不,要不你着人给她服下解药吧!”
“解药?那药哪有什么解药。”岑氏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这几日给她用的量很少,若是停下药,她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言语到这,岑氏说话的语气倏然一冷,“我会着人暂时收手,待想好怎么李代桃僵后,再收拾她!”
李代桃僵?水依晴心下一突,只觉自己姨娘的想法越来越可怕。
欺君,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姨娘怎会有如此疯狂的想法?
再说,她和五妹站在一起,虽样貌有几分相似,但身量上,五妹却比她高了近乎半头。
更别提府中……
水依晴不敢再往下想,因为越是深想,她心里便会越加恐惧,“姨娘,我不要李代桃僵!”抬起头,水依晴眼里满是认真。
“你怕什么?姨娘能这么说,就不会出现纰漏,你只需等着就好。”岑氏于水依晴说的话一点都不在意,再次轻啜口茶水,她接道:“听说有种药物服用后,可以改变人的样貌,姨娘会想法子给你找到这药。”
“可我不是五妹,也不愿做五妹,更不想嫁给煜王!”水依晴的情绪显得激动起来,姨娘不听她的劝,仍要一意孤行,她是想拉着自己一起死么?岑氏面露不悦,随手就将茶盏摔到地上,瞪着水依晴道:“我这还不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姨娘,收手吧,我不想再这样每日惶恐不安的活下去。”水依晴起身,跪倒岑氏面前,眸中泪花萦绕,“姨娘,你就听我句劝,咱们别再继续了好么?”
“啪!”一声脆响。
“姨娘……”
水依晴不可置信地看着岑氏,姨娘竟出手掌掴她?从小到大,姨娘从未对她动过手,哪怕大声说话也没有过,可今个她不仅怒斥她,还出手掌掴她,捂住被打的脸颊,水依晴眼里的泪犹如断线的珠子直往下掉。
看着自己发红,还隐隐有些泛痛的掌心,岑氏怔愣了住。
她到底是怎么了?
竟出手掌掴女儿。
“姨娘的小依依,快些起来,是姨娘不好,姨娘不该打你,快些起来!”放下手,岑氏站起身,拽水依晴从地上站起,然后拉着她到榻上坐下,“姨娘刚刚定是中邪了,才会出手打你!姨娘错了,姨娘知道错了!”揽女儿入怀,岑氏眼眶泛红,柔声说着。
水依晴流着泪一句话都不说。
“要不是苏氏,姨娘就不会成为这见不得人的妾室。”岑氏轻抚着女儿脑后的秀发,自顾自地说着,“你是姨娘的心肝宝贝,就算姨娘死,也绝不会让你步姨娘的老路。”眼角清泪滴落,岑氏的声音变得有些低哑,“姨娘被苏氏踩在脚下十多年,姨娘好不甘心!你是姨娘的希望,只有你好了,姨娘未来才能狠狠回击苏氏那个jian人!”
“爹爹不会让我给人做妾的。”水依晴语声哽咽,泣声道:“姨娘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可我不要姨娘因我犯下滔天大罪!”
“傻丫头,什么滔天大罪?只要做事缜密,绝不会出现什么纰漏。”岑氏扯起唇角,说得尤为自信,“你无需多想,姨娘不是莽撞之人,若实在行不通,姨娘自会罢手!”先安抚下女儿,至于后面该如何行事,她得计划着一步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