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氏跪行到慎国公近前,哭得那叫个梨花带雨,若是没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慎国公心里必会生出慢慢的恶怜惜。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但这次她失望了。
“我对你不好么?对依姐儿不好么?”慎国公神色阴沉,凝视着她道:“还是说夫人对你不好,让你心生歹心,对五儿一再下狠手?”他是铁了心不护着她了么?岑氏含泪的眸子对上慎国公的视线,整个人似是一瞬间被凄楚包裹了住,泣声道:“妾都说了,是五小姐求妾和依姐儿帮忙,才会有今日这一切发生,摄政王不信妾说的话,老爷,你也不信么?”男人都有他的虐根xing,自己装得越可怜,越悲怆,他的心就算再硬,也会有所软化,“多年来,妾在后院都是本本分分,从未顶撞过夫人,也从未与其他姐妹为老爷的chong争风吃醋,这些老爷应该都是知道的……”
说到这,她捂住嘴哭了好一会,才接道:“基于妾平日里的言行,妾实在没理由对五小姐生出歹心啊!”是该向他道出怀有身孕一事了,垂下头,岑氏眸光微闪,片刻后,她手抚着腹部,嘴角牵起一丝凄然的笑,看着慎国公,“再说……再说妾好不容易再次怀上老爷的孩儿,一心想着他能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又怎会不顾着腹中孩子的安危,让他和妾一起做恶,终被老爷嫌恶,送到牢狱中去……”
慎国公不带丝毫情绪道:“为了自我贪欲,你既已做下一件又一件恶事,那么就该知道事情败露,会有怎样的结局等着你。”默然片刻,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长随,道:“吩咐厨房熬碗坠~胎药送过来。”
“是。”那长随揖手应声后,便出了正堂,前往厨房而去。
“慎国公这么麻烦做什么?”煜修长的手指轻叩着桌面,瞥了愕然中的岑氏一眼,与慎国公道:“本王等会要她生不如死,你觉得她腹中的那团肉还能留得住吗?”慎国公犹疑片刻,道:“是臣多此一举了。”
岑氏自愕然中回过神,流着泪朝慎国公边磕头,边凄声道:“老爷,妾腹中怀的可是你的孩儿啊,你不能不要他,不能不要他啊!”
“是吗?你怀的是我的骨肉?”慎国公眉梢挑起,出口之语明显有着嘲讽之意。
“老爷,且腹中的孩儿是你的,真是你的啊!”岑氏连连磕头道。
“就算是我的,我也不会留下他!”慎国公的话犹如雷击,致岑氏跪在地上的身子禁不住一阵颤抖,顿了顿,他接道:“他的姨娘这般恶毒,就算他生下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更何况,我并不承认他是我的子嗣。”言毕,他不再看岑氏,也没再理会她。
“老爷……”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孩子是他的啊!岑氏一脸悲怆,奈何坐在她眼前不远处的男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她,“老爷,妾腹中的孩儿真是你的啊!”她的声音听起来尤为伤痛,凄楚。
但,慎国公依旧没有看她。
“聒噪。”煜眉宇微拧,低沉的声音在正堂中扬起,接着袖袍轻拂,就见岑氏的身子向水依晴身旁滚去,“你抽了本王王妃多少鞭,本王就在你身上划十倍的血口子。”冰冷至极,残忍至极的话语,在正堂中回荡着。
颜霏望了煜一眼,恰好煜这个时候也正望向她,唇角勉强牵起一丝极浅的微笑,她语声虚弱道:“先让她自毁容貌吧!”风影脸上划出的那一道极深的伤痕,是替她受的,那么她就要为他讨回公道,让岑氏在她自个脸上划出十道出来!
恶毒的妇人,用手段抢了她的婚事,还要毁了她的清白,最后还要她自毁容貌,真特么地阴险恶毒,此仇不报,她就不是颜霏!
“随你。”
煜chong溺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谢谢!”颜霏道了声谢,然后将握在掌心的匕首用力扔至岑氏面前的地上,“本来我可以亲自用这把匕首划花你的脸,但我不想费那个力气,也不想便宜了你。我要你自行划花脸,要你亲自体会被人逼~迫之下,不得不亲手毁掉容貌的痛感。”说着,她的目光挪至风影脸上,那道极深的伤口虽已不再往外流血,但那外翻的皮肉却令人甚是触目惊心,与慎国公低语了句,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岑氏身上,一字字道:“抬起你的头,看看风影脸上的伤,那是拜你所赐。你的目的是要我自毁容貌,没想到你们的人善心大发,放了我一马,让风影替我承受了毁容之痛!”
“我当时发誓,若我不死,我必叫你十倍偿还对我所做的一切恶举!”
岑氏不怕死,更不想死,也不想变成丑八怪,她脸色煞白,不停地摇着头,“不!”她从地上爬起,面朝煜和慎国公而跪,整个人悲痛欲绝,颤声道:“我不要自毁容貌,也不要死,摄政王,老爷,我求你们了,是我鬼迷心窍,才会做出对不起五小姐的事,我认……我认了……,求你们……求你们看在我身怀有孕的份上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嘴角血丝滴滴掉落,她却似是没感觉到一般,“老爷,我腹中的孩子真是你的啊!看在依姐儿,看在这尚未出世的孩子情面上,你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老爷,我求你了,求你让摄政王饶过我吧……”
“动手……”随着这声低沉森冷的声音扬起,刹那间,岑氏欲继续说出的话语哽咽在喉头,她感到一束冷若利刃般的目光,直向自己面门刺来。
她不禁全身一阵剧烈颤抖。
“别让本王说第二遍。”
煜怒了,他真的怒了,眸色赤红,浓郁的杀气自身上骤然迸发而出,朝岑氏铺天盖地般袭去。
求饶,她还有脸求饶,求他绕过她一回?
如若不是让她承受比死更为痛苦的折磨,他只需一个手指头,便会让她当即毙命!
岑氏身怀武功,自然感受到了那袭向她的滔天杀气,撑在地面上的手轻抬,她不受控制地捡起那扔在自己面前的匕首。
冷,匕首好冷,虽然她只是这么握着匕首,但她就是感觉到它很冷,且那冷好似生出了无数只触角,扎向她的脸,每一只触角的深入,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不受控制地痛呼出声,想要扔掉匕首,奈何那匕首像是在她手中生了根一般,根本丢不掉。
“痛,好痛……”她唇角颤抖,一手握着匕首不停地发抖,一手捂住半边脸,连声呼痛,“好痛……”她感觉到那些从匕首中生出的触角,刺得更深了,它们往她的血肉中争先恐后地钻着,仿若要将吞噬她脸上的每一寸血肉,直至将她整个人吞噬完。
伪装的可真好,这还没划花脸呢,就捂住脸连连呼痛,是演给哪个看?
颜霏眸中划过一抹讥刺,看着岑氏在那表演。
其实,岑氏眼下所表现出的举动,不是装,而是陷入了自己的臆想中,她太过爱美,一想到手中那冷冰冰的匕首即将要扎入自己脸上,她心生恐惧,就不由臆想连连。
剧烈的疼痛折磨着她,她挣扎着,不住地挣扎着,她的哭声,她的挣扎,跪在她近旁的水依晴却好似没有看到,没有听到一般。
她看向慎国公,泪眼中满是哀求。
然,慎国公却始终无动于衷,只是淡然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眼前的女人这么会演戏,甚至想到,多年来,她就是这么在他面前演戏,而他却愚蠢的识不清她的真面目,以至于给幼女招来祸患。
突然间一道低哑的男声自正堂门外传来,“她是我深爱的女人,腹中的孩子也是我的,你们想要对付她,也得问问我同意否?”随着音落,来人已出现在岑氏身旁,将她扶起靠在自己怀里。
慎国公凝视着这个穿着下人服饰的男子,脸色变了又变,他很想拔剑直刺对方命门,但他忍住了。
调整好心情,他神色浅淡,道:“你不是我府中的下人。”
“我确实不是。”薛山说着,揭下脸上的易容面具,缓声道:“她很好,你既不珍惜她,那么我便把她带走。”岑氏在被薛山扶起的瞬间,神思倏然清明,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再轻抚了下自己的脸,方知自己刚才感受到的剧痛都不过是臆想而已。可是那蚀骨的痛苦确实那么真实,仿若此刻还肆虐在她的脸上,她告诉自己,绝不要自毁容貌……
“带走她?”慎国公冷声道:“你凭的是什么?”
“就凭我爱她!”薛山一字字道。
“你爱她?在我面前,你说你爱她?”慎国公怒极反笑,“她可爱你?”
薛山与他目光相对,不疾不徐道:“她腹中已怀上我的孩儿,你觉得我还需要回答你的问题吗?”
“易颜丹是你给她的吧?”煜观察了薛山一会,悠悠道:“你叫薛山,与霍坤是归隐老人最得意的两大弟子,本王说的可对?”薛山对他的问话并不觉得奇怪,道:“你没说错。”煜嘴角勾起,讥嘲道:“看你的样子多半已猜出我和霍天的关系,那么你要带走你怀中的女人,觉得自己会是我的对手吗?”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薛山紧了紧臂弯,浅声回道。
煜脸上浮现出一抹笑,那笑尤为邪佞,“本王若是说霍天已死,且是被本王亲手取了结掉的,你信吗?还有啊,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本王,终了却惨死本王之手,你此刻听到这些有何感想?”霍天就是煜的义父,也是幽冥岛上一人魔尊。
“你杀了他?”薛山脸上淡然的表情瞬间龟裂。
比之霍天,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其他各个方面,他都比之不过,因此,他一直心怀妒意,恨不得他能早点死去。
师父离世,他们师兄弟各奔东西,数十年过去,霍天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江湖中没有他一点踪迹。
死了,他死了,在今日之前,他为之高兴不已。
却没想到武功修为之高,且精通灵术的他,会死在自个弟子手上。
这么一来,坐在主位上的年轻男子,其身手定是强过他不少。
否则,也不会这般狂妄地在自个面前道出霍天之死的实情。
煜淡淡道:“放开她,本王可以饶你不死。”薛山迟疑片刻,道:“饶我不死?摄政王口气可真够大。”话虽是这么说,但他明显底气不足,岑氏与他近距离挨着,自是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变化,握在手中的匕首紧了紧,她眸底恨意尽显。
爱她?
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
在这么多人面前,毁她桢洁,这就是他爱她?
“你爱我?”她缓缓仰起头,苍白的脸上漾出抹柔和的笑,“你确定你爱我?”
薛山目光垂下,深情地望着她,“我对你的心,这么多年来你应该感觉得到!”说完,他目光挪转,再次对上煜的视线,道:“水府五小姐也没出什么大事,有句俗话不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身为摄政王,揪住一个妇人不放,气量未免小些了吧!”他在即将煜,希望自己的言语,能够让其不再追究岑氏所做的一切恶事。
熟料,他感到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垂下眸,他不可置信地注视着怀中的女人,“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岑氏运力,那插进薛山心口处的匕首再度深入,她苍白的脸上,笑容依旧柔和,“你不是爱我么,那就为我去死吧!”尖利的话语,比匕首刺入薛山心口还要让来的剧痛,“顺便告诉你,我不喜欢你,更不爱你,认识你,我只是在利用你。我腹中的孩子是老爷的,我爱的人始终是他,就你这丑八怪凭什么要我喜欢上?你说啊?”
用力拔出匕首,殷红的鲜血自薛山心口处如泉涌出,飞溅了岑氏一身。
正堂中响起低微的唏嘘声。
好恶毒的女人,竟如此对钟情自己多年的男人。
真是蛇蝎心肠!
煜,慎国公,颜霏,还有抱着旭儿坐在一旁的云澜,他们都淡淡地看着岑氏和薛山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你骗我,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哈哈……”薛山狂笑出声,面上表情悲痛欲绝,明知她对自己或许没甚感情,明知她多半是在欺骗自己,却还飞蛾扑火痴爱着她,帮她一起伤害无辜之人,终了,他得到了什么?心痛,还有心么?
心已在她说出的话语中碎裂,他哪还有心?
他没有止血,他更知道就算他封住身上的几处大xue,也无法阻止自己生命终结。
因为她那匕首刺得太深,且刺中他的要害,他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
再者,就算他能侥幸活下来,那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也不会放过他。
“哈哈……”他的笑声悲怆至极,“噗!”张开嘴,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人便向后倒去,“想我薛山也算是江湖中了不得的人物,却死在自己最爱的女人手上,可是,可是我却不恨你……”躺在血泊中,话未说完,他目中含着无尽的痛,没了气息。
薛仁眼里噙满了泪水。
义父死了,他被那绝情的女人杀死了,报仇,他要报仇!可是义父在飘入正堂前,不让他轻举妄动。
忍不住,他实在忍不住心底的悲痛。
站在一众下人中间,薛仁逼退眼里的泪水,望向正堂中岑氏的身影目中充满恨意。
“老爷,我杀了他,他刚刚说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我不喜欢他,我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的,你要信我,你一定要信我!”跪倒地上,岑氏疯了似的朝慎国公磕头,“老爷,我杀了他,我 从没有喜欢过他,你要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慎国公未语,只见煜袖袍扬起,立时无数道宛若剑雨般袭向岑氏。
“啊……”
凄厉的呼痛声自岑氏嘴里阵阵发出,她身子蜷缩,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来回滚动着,血,鲜血从她的指缝,从她四肢,从她身上如泉般涌出,“老爷救我!老爷救我啊!不要,不要啊!摄政王……摄政王……,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谋害五小姐,我不该用鞭子抽她,更不该想着毁掉她的清白……”身上的衣裙已破烂不堪,那道道蓝光从她肌肤上划过,比之利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岑氏凄厉哭声,令水依晴从自我意识中回过神,她怒视着煜,嘶声道:“我姨娘已知错,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对她?”她是恨姨娘,可那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啊!看着她这般遭受着折磨,生不如死,她心中的恨再深,在这一刻,也荡然无存。
“残忍?这算残忍吗?”煜没有说话,颜霏眸含讥刺,看着她道:“当你们母女谋害我时,有没有想过你们有多么的残忍?一而再的害我,我命大一次次躲过,可你们不知收手,为自我的贪欲,又联手外人在夜里绑走我,囚禁我在黑漆漆的屋里,不给吃喝,用皮鞭抽我,你可有想过你们有多么的残忍?”
指着风影的脸,颜霏又道:“用药欲毁我清白,迫我自毁容貌,你又是否想过残忍?”
水依晴脸色苍白,嘴角动了动,嗫嚅道:“你……你现在不是没事么……,五妹,我错了,我不该心生妄念,不该占有本属于你的幸福,更不该在得知姨娘的谋划时,没有尽全力阻止她,我错了,姨娘也知道错了,求你看在咱们姐妹情分上,请摄政王收手,饶过我姨娘这回吧!”目光挪向颜霏,水依晴哭着恳求,“五妹,我求你了,求你让摄政王收手吧!”
“姐妹情分?”颜霏笑容讽刺,道:“你若是顾念姐妹情分,就不会和你的好姨娘一起谋害我!”顿了顿,她不再理水依晴,清冷的眸光锁在浑身是血,在地上来回滚的岑氏身上,道:“岑氏,胡姨娘为爹生下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你下手害死的?“
“是我,是我……”剧痛折磨着岑氏,她只想自己的回答能令在正堂中坐着的几位满意,从而别再折磨她,因此,她对于颜霏问的话回答的很干脆,颜霏看了慎国公一眼,然后目光从二少爷水沐泽极其胞妹身上划过,继续质问岑氏,“你为何要谋害胡姨娘的孩儿?据说你们的关系很好。”这是她答应柯娘,待拿下岑氏,帮其主子,也就是胡姨娘问清楚岑氏、为何要对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孩下狠手。
“她和我关系好?她不过是想着与我走得近些,能够多得些老爷的chong。”岑氏嘴里发出的声音已经很弱,但她还是张嘴回答这颜霏问的话,“以为我是傻子吗,她不过是是苏氏那个jian人抬给老爷的jian妾,怎能和我比?好命的为老爷生下第一个男嗣,就这还不知足,想着踩着我争老爷的chong,她妄想!”
煜袖袍再次一拂,那刺在岑氏身上的道道蓝光倏然消失不见。
岑氏这会儿已成为血人,周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就是她一直赖以为傲的容貌,也面目全非,因失血过多,她躺在地上不停地发抖。此刻,她已不知什么叫痛,只因她已痛得麻木,整个人好似完全失去了知觉。
“慎国公,接下来你看着办吧!”煜看了慎国公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慎国公颔首,右掌运力,朝着躺在地上的身子猛然击出,水依晴蓦地扑倒岑氏身上,紧抱住自己姨娘,替其生生受了慎国公一掌,口中鲜血喷出,她缓缓转头,看向慎国公,断断续续道:“爹……爹……,姨娘都……都已经成这样了……,你怎……你怎还下得去手?”慎国公看着自己的右手,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放下手,看向了别处。
孩子再有错,那也是他的骨肉,看着她为保护岑氏那个恶妇,硬生生受自己一掌,慎国公心里很不好受。
“爹……”
水依晴悲声唤慎国公,却见原来疼爱自己的父亲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目光慢慢落至岑氏身上,流着泪喃喃道:“姨娘,你很痛是不是?知道有今日,你可后悔过?我一直都知道你这么都是为我好,我心里有欢喜,又有害怕。我就怕会有今天这一幕发生,结果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刚才,就在刚才我很恨你,恨你为何要做出这么多事,恨你为什么要纵着我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你阻止我,或者我阻止你,咱们就不会有今日这惨境……”扳起岑氏的身子靠在自己怀里,水依晴没有丝毫形象地坐到地上,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滴滴滑落,“姨娘……”
岑氏呆滞的眼睛动了动,看着自己的女儿,气若游丝道:“依姐儿……依姐儿……,死……死……”她的身下早已濡湿一片,她知道腹中的孩子没了,知道自己想要死去,一时半会不会如愿,可她真的活不下去了,四肢筋脉皆断,从头到脚,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她还活着干什么?
死,现在她只想快点死去,不再饱受折磨。
“依姐儿……,是……是姨娘……是姨娘不好,没能帮你……没能帮你达成心愿……,死……死……”她想要抬起手,再爱怜地抚摸一次女儿,却无能为力,她很后悔,后悔自己谋划的不够仔细,后悔今日之事,牵累到女儿跟着受罪,但她没法子了,且后悔也没有用,只能满是愧疚地看着女儿,“死……”
水依晴微微点了点头。
她知道姨娘要自己做什么,她都知道,可是要她亲手送杀死姨娘,她做不到啊!
“依姐儿……”见她流着泪,咬唇不说话,岑氏眼里充满了恳求,就她这幅惨样,即便存活下来,也不会多久,与其在折磨中度过中接下来的每一日,唯有就此死去,她才能解脱啊!
忽然,水依晴面目狰狞,抓起身旁的匕首,直直刺入岑氏胸口,眸中泪水宛若断线的珠子,滴落不止,嘶声道:“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我今天遭受的一切羞辱都是你害得,我恨你!”岑氏欣然闭上了眼睛,但水依晴却看到她眼角处涌出两滴血泪来,“姨娘!”她抱住岑氏的身子,悲声喊道:“姨娘!”
小半个时辰前,静院这边,苏氏被水牧文轻放到chuang上躺好,在其直起腰身要返回正堂时,突然紧抓住儿子的手不放,“五儿……,我的五儿……”
淳于雅在一旁站着,见苏氏双目紧闭,嘴里却不时唤着女儿的小名,伤心的直掉眼泪,“夫君,你快对娘说五妹不会有事,五妹那么好的人儿怎么会出事呢,我相信五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那个一见到她,总是眨着澄澈的眸子,笑靥如花般的少女,怎么可能遇害?
不会的,她不会遇害,她会回到府里,会回到疼爱她的亲人身边!
水牧文眼眶泛红,朝妻子点了点头,然后坐在苏氏身侧,任其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低语道:“娘,娘,五儿不会有事,她那么聪明,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娘,你听到了吗?你听到孩儿说的话了吗?”
“五儿……,血,好多血……,五儿身上好多血……,她在唤我,唤我去救她,五儿……”
苏氏呓语不止,紧闭的眸中泪水滴滴滚落。
“娘,五儿……”母亲眼角溢出的泪水,以及她嘴里的呓语,令水牧文的心一阵阵生痛。
安慰母亲的话语到嘴边,连他自己都没法相信。
五儿还能回来么?
她还能回来么……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
苏氏不知自己昏睡多久,她只知自己做了个很可怕的梦,梦见自己的女儿被关在一间黑漆漆的屋里,不给吃,不给喝,还被人用皮鞭一下又一下的抽着,女儿双颊肿胀,满身是血,她等着自己去救她,“五儿!”倏地坐起身,她睁开眼,“五儿要我去救她,五儿要我去救她!”
“娘,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好不好?五儿会没事的,她一定会没事的!”
水牧文揽母亲靠在自己肩上,哽咽着安慰道。
“娘,夫君说的对,五妹不会有事的,她应该很快就会回到府里。”淳于雅挺着大肚,上前一步,也出声安慰道。
翠思带着惊喜,又夹杂着些许哭腔的声音这时传进屋内,“夫人,五小姐回来了,五小姐回来了!”
“娘,你听到了吗?五妹回来了,她回来了!”水牧文一听到翠思的声音,忙对苏氏道:“娘,翠思说五妹回来了!”
“五儿回来了?她回来了?”
苏氏眼珠子动了动,看向内室门口,见翠思走近,颤声问道:“五小姐真的回来了?”
“嗯。”翠思双眸含泪,连连点头,“刚刚正堂那边的小丫头有来主院,说五小姐回来了,还说,还说岑姨娘得了报应,夫人,奴婢没有骗你!”
拿起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苏氏又问翠思,“五小姐……五小姐没受伤吧?”
翠思眸光低垂,咬了咬唇,回道:“五小姐身上有鞭伤,不过听说摄政王有着夜相到府里给她看过,应该没什么大碍。”
“怎会没什么大碍?”水牧文帮母亲穿好鞋,就听其急声道:“快,快扶娘去正堂,五儿肯定伤得不轻,今个可是她大喜的日子,也不知她能不能撑得下去!”岑氏,你若没死,我苏玉锦会亲手杀了你!压根紧咬,苏氏心中如是想到。
“娘,你慢点!”扶母亲走出静院,见其脚步匆忙,水牧文不由出声安慰,“有摄政王和爹在,他们不会放过岑氏,娘,你不用赶这么急的。”
苏氏眸色忧伤,道:“我担心你五妹,她若是有个闪失,我……”水牧文道:“五妹就在正堂,不会出现闪失,你尽管放心。”
疯了,死丫头疯了,苏氏被儿子扶着进了正堂,就看到水依晴拿起匕首直直刺入岑氏胸口,目中愕然不已,但转瞬那愕然之色便消无踪影。
活该,有其母必有其女!
母亲蛇蝎心肠,女儿能好到哪儿去!
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与水牧文低声说了两句,便朝女儿走去,“五儿!”梦是真的,她的五儿身上受的伤,与她刚刚做的梦几乎一模一样。颜霏抬起头,微微笑了笑,“娘,我没事, 你别伤心!”她想要起身,让位置给苏氏坐下,却被其揽入怀里,摇了摇头,“别动,你身上有伤。”
水依晴紧抱着岑氏的尸体,就那么坐在血泊中,动也不动的坐在血泊中。
她不再悲恸,不再流泪。
姨娘的身体已然冰冷,她的心也已冷透。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从正堂中所有人脸上一一划过,没有一丝感情色彩。
无波的目光在距离她不远处的淳于雅身上停留了下,她心里暗忖:“姨娘,你睡吧!爹不要我们了,他好狠的心,眼睁睁地看着摄政王用那般残忍的手段折磨你,既然他这样对待咱们母女,那么我就让他后悔,后悔他刚才的冷眼以对,后悔他的无情无义!”
放下岑氏,水依晴握着手中的匕首缓缓站起,有几次她差点摔倒在地,却还是强撑着站稳身形,“你是不是也要我划花脸?”目光凝聚在颜霏身上,她嘴里发出虚弱的声音,“我羡慕你的出身,嫉妒你有爹娘和哥哥chong着,为什么我就不是你呢?为什么我的生母是个卑微的姨娘?我哪点不如你?”
说着说着,她笑了,那笑容看起来好不凄苦,“摄政王因为爱你,对我姨娘出手,她死了,你满意了?”
“你知道就好。”
颜霏面上神色淡然,回她一句。
“我姨娘心思恶毒,我心思恶毒,你比之我们,也差不到哪儿去!”颜霏冷睨她一眼,没有说话,谁知就在这时,正堂中响起淳于雅惊恐的叫声,“小冉!”
“郡主,你和小少爷没事……没事就好……”所有人都怔住了,谁都没有料到水依晴猝然间会握着匕首刺向淳于雅,煜和慎国公在那一刹那间都将目光落在颜霏身上,他们没有留意水依晴的举动,就是水牧文,他在淳于雅身旁站着,也没想到水依晴会有此举动,他自打一进正堂,就望着自己的幼妹,目中充满了怜惜和自责。
是他不好,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才致幼妹满身布满鞭痕。
妻子惊恐的叫声拉回了他的视线,就见她的贴身丫头小冉挡在她身前,替她挡住了水依晴刺过来的匕首。
急忙扶住妻子,她一脚踢向水依晴。
立时,水依晴的身子飞向正堂外,然而,她没有重重坠~落到地面上。
薛仁提起轻功,自下人中间跃然而起,伸手接住水依晴,然后飘向正堂,在自己义父的尸身旁落定,他卡主水依晴的脖子,强迫她跪倒在地。
“放开我,你放开我!”水依晴痛苦地挣扎着,原以为刚才会一死百了,却不成想被人接住,而接住她的人绝不是出于好意,他会折磨她,会当着正堂中所有人的面折磨她,因为他的义父惨死在自己姨娘手中,“你放开我!”大蓬大蓬的血自水依晴嘴里溢出,但薛仁却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我抱你回清华苑,让嬷嬷们帮你梳洗下,穿戴上我为你准备的喜服,好么?”对于正堂中现在发生的一切,煜已么心思再看,他起身到颜霏面前,将她从椅上打横抱起,眸色柔和,轻声道。
颜霏嗯了声,环住他的脖颈。
颀长的身影瞬间便步出正堂,齐川见状,招呼捧着托盘的数名宫婢,及太皇太后派到国公府的四位老嬷嬷,一起跟了上去。
“喜鹊,翠喜,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苏氏被翠思搀扶起身,看了眼仍呆站在原地的喜鹊,翠喜二人,朝正堂外边走边道:“快跟上。”
“是。”
喜鹊周身打了个激灵,拽了拽翠喜的衣袖,二人红肿着双眼,随在苏氏身后朝清华苑而去。
都是自己不好,明明发现近几日的主子不对劲,却还一个劲地告诉自己,主子就是主子,她不会是别人。
就连大少爷问她有关主子身上的变化,她还开口辩驳,说那呆在清华苑的主子,就是主子本人,喜鹊在看到颜霏的一瞬间,眼里的泪水就顷刻间落了下来,且一直没有止住过,她后悔,自责,可这些都没有用。
主子身上的伤,主子消瘦的身影,还有那肿胀的脸颊,都是她的自以为是造成的。
直至主子投给她和翠喜一个安慰的眼神,她们两个眼里的泪水才渐渐止住,但她知道,不光是她,就是翠喜,心里恐怕都难受的要死。
正堂中,薛仁抬手封住水依晴身上的xue道,让她跪在地上动弹不得,跟着目光低垂,望着义父的尸身,嘴角慢慢沁出一丝苦涩之极的笑容,“义父,你为何不听我的劝,非要为个不值得你爱的女子做那么多事?”他呢喃出声,手抬起,想要揽起薛山的尸身,却在中途缓缓落下,“义父!”他对着薛山的尸身痛哭起来,像是个小孩子一般,哭得不可抑制。
眼睁睁地看着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待他如亲子的义父被那恶毒的妇人刺死,他的心当时难受得阵阵紧缩,几乎就要吐了出来,可是,可是就因为义父不许他轻举妄动,哪怕自个在正堂中出事,也不许他轻举妄动,遵守义父说的话,他没动,他没动,结果就是看着义父惨死在女人手上。
“义父!我混蛋,我为什么没有极力劝阻你放手,劝阻你离那恶毒的女人远远的?”抱起薛山的尸身,薛仁嘶声哭喊着,“义父,你醒来啊!你醒来,咱们立刻立刻离开京城,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好不好?”
他明知自己的嘶喊得不到回应,仍然执着地哭唤着。
“义父……”薛仁又哭喊了几声,声音依然撕裂,慎国公沉着脸看向他,冷声道:“今个是我女儿大婚之日,你若不想死在这里,就抱着你义父的尸身赶快离开这里。”
“离开?”他抬起头,对上慎国公冷然的目光,喊道:“你的女人杀死了我义父,你一句让我离开,我就要听你的么?”说着,他掌间骤然运力,击向水依晴胸口处,立时,汩汩鲜血自水依晴嘴里大口喷出,“爹……救我……”保持着先前跪在地上的姿势,水依晴滚出数米,然后慢慢停了下来,她吃力地抬起头,望向慎国公,奈何眼前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抹模糊的影子在椅上坐着,那影子并未起身,并未急切地奔向她。
怔怔地盯着那抹影子,水依晴只觉大脑中空空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时此刻,仿若时间倏然停止,天与地凝结在一起,都不再转动。
终于,她哭出了声,“你不要我这个女儿了,你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我身上可是流着你的血,叫了你十多年爹啊!”慎国公心里很痛,有想过起身扶起女儿,有想过抱她到怀里,奈何一想到岑氏的所作所为,他周身使不上气力,只能看着她被人击伤,看着她泪流满面,声声控诉他这个父亲。
薛仁抱起义父的尸身,低喃道:“义父,那恶妇已经死了,她死的很惨,是她的女儿亲手杀了她,我呢,我刚刚让那恶妇的女儿跪在你面前,并且运出内力击了她一掌,也算是为你报仇了!走,咱们这就走,离开这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
“义父,在那边你可千万别再喜欢上那恶妇,这一世她利用你,最终亲手杀死了你,再遇到他,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别再喜欢上她!”
音落,他慢慢走向正堂门口,慎国公的目光锁在他的背影上,虎目中狠色尽显。
迈出门槛,薛仁运足劲力,身形腾空而起,却就在这时,一道强劲的真气,自他后心没入体内。
那道真气劲道之足,瞬间将他四肢百骸击得粉碎!
薛仁仰天坠~落而下,可即便这样,他仍然紧抱着义父的尸身,没有放手。
“义父,孩儿来陪你了!”随着他嘴里这句话溢出,他的身子重重地落在地面上,没有了丝毫生机。
水依晴虽然看不清慎国公有做过什么,但她有听到门外响起的重物落地声。
“你还是呆在庄子上吧,至于你身上的伤,我会着大夫尽力给你医治。”吩咐下人将正堂内外收拾干净,慎国公望着水依晴幽叹口气,终于起身走至她身旁,蹲身解开她身上的xue道,缓声道:“为父真的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小时候的你是那么的乖巧懂事,及笄后看着也温婉得很,却……”说着这些话,霎时间,往昔的一幕幕,在他的眼前一闪而过,水依晴却咯咯笑了起来,她似乎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忘记了自己的生命正在渐渐流逝,笑得很兴奋,笑得都快喘不过气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出手救我?”
慎国公嘴角动了动,朝正堂外望了眼,道:“那人已死。”
水依晴嘴里又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他死了又能怎样?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你是个好父亲么?姨娘再有错,我再有错,可我们是你的亲人啊,摄政王用那般残忍的手段对她,你视而不见,她腹中的的确确怀着你的孩子,那孩子是我的亲弟~弟,你残忍的不要他。迫不得已,我亲手杀死了姨娘,让她得以解脱,你可知道,我的心当时有多痛?”
“爹,你当时可知道?”殷红的血从水依晴嘴角涌出,她缓了口气,语声虚弱,继续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我和姨娘如何加害五妹,只知我们该死!”
“别说了。”那耀眼的红,刺痛了慎国公的双眼,他一瞬间仿若苍老了很多,“你身上有伤,别说这么多话。”
“不说我就没时间了,我要说,否则,我死都不会瞑目。”水依晴将头枕在自己胳膊上,气若游丝,低喃道:“爹,我恨你,恨你,恨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冷眼看着我遭受所有人的嘲讽和鄙薄,恨你在我遇到危险时,不护着我,爹,可是相比较这些恨,我还是爱你的……”
连续咳了数声,殷红的血更是抑制不住地往外涌出,慎国公眼眶泛红,俯身抱水依晴到怀里,“傻孩子,傻孩子……,知道有今日,又何必做出那么多错事……”
将头贴在父亲温热的怀中,水依晴微微笑了笑,双眸微阖,时断时续道:“爹……我也……我也不想做错事的……,可错了就是错了,我做也做了,后悔……后悔已没有用……,代我和姨娘向……向五妹和母亲说声对不起!爹,你别为我伤心,我去陪姨娘和弟~弟……”
“这样他们就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