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敏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中。
怔了片刻,才缓缓收了回去,她垂眸笑了笑,也不以为意。
继续坐在地上,低头揉着自己的腿踝。
霍安正欲将手中的馒头还给派发的那个太监,却忽的被人接了过去耘。
一抹明黄入眼,是帝王陌千羽。
“霍安,你几时也学会了落井下石?”
帝王淡声而语的同时,将手中的馒头再次递给易敏。
易敏看着伸到面前的馒头,有些意外,却并没有去接。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朝前面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地就看到了正从马车上下来、也似是看着这边的夜离。
易敏再次垂眸笑了。
难怪呢。
就算她不了解霍安,可霍安毕竟只是一介太监,无人指使的话,又岂会做出不给他们吃食这样的事情来?
自导自演做一出戏吧?
给某人看。
陌千羽也不跟她计较,弯腰将手中馒头放在她的兜前,转身离开。
派发的太监站在那里,手中还拿着一个是原本给凤影墨的,凤影墨也没有接,太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学帝王,将馒头直接塞给他?
易敏是席地而坐,好放,凤影墨可是站在那里的,没地方可塞。
见帝王已走,太监又求助地看向霍安。
霍安瞟了他一眼,也离开了。
见都走了,太监也懒得管了,转身去派别的人。
寒风冷冽,哈气成霜。
易敏坐在地上一会儿,就感觉到那种蚀骨的寒气直往身上窜,不得不又站了起来。
身上的馒头随着她的动作滚落在地。
她看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弯腰将它拾捡了起来,却并没有吃,而是拢进了袖中。
午膳过后,将车辆马匹放在雪山脚下安顿好,一行人开始上雪山。
入眼一片白,厚厚的积雪一看就知长年累月都没有融化过,一脚踩下去,齐膝那么深。
夜离抬头望上去,皑皑山峰直插云霄,完全望不见山顶。
而且根本没有路。
所以,队伍开始走得缓慢。
用举步维艰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皇上,雪山路滑、天气恶劣,要不皇上就在山下等吧,还有这么多人,让大家去寻雪山紫莲就好了。”
霍安在边上建议着陌千羽。
其实,霍安说的,也是夜离想说的。
陌千羽已经差人将国书送到了北国君主手里,告诉对方,他们过来雪山寻找紫莲,所以,一路畅行。
这些已经是省却了许多麻烦。
后面寻找紫莲的事,根本不需要他一个帝王亲自出马。
还有凤影墨跟易敏。
凤影墨脚锁镣铐,易敏是个瘸子。
若是真的担心他们逃走或者同伙来劫走,那他们都等在山脚下就好了,还非得将他们带在一起。
当然,夜离只是这样想,并没有说。
毕竟帝王的心思又岂是一般人能懂的?
凤影墨出事是在快黄昏的时候,一头栽在了雪地了,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很多人围了过去。
夜离跟霓灵没有。
帝王陌千羽一直伴在她们的边上,自是也没有。
因为雪山陡峭,他们走在前面,所以,就算他们没有过去,站在他们这样高的位置,完全可以将下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凤影墨倒在雪地里,边上很多人围着。
可是,这次不同于上次路上从马上栽下来那次。
因为身份变了。
那次还是缉台台主,这次已经是阶下囚。
所以,上次很多人前去搀扶,这次却都只是看着。
帝王不发话,谁都不敢。
连张硕也是抿着唇面色凝重地站在人群中不敢造次。
忽然有一人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是易敏。
在大家的注视下,易敏不管不顾地跪在凤影墨边上的雪地里,将他栽扑在地上的身子吃力地翻转过来。
然后,自袖中掏出一个早已凉透的馒头,掰着往他嘴里塞。
“还真是情深呢!”
霓灵看不下去了,冷哼。
夜离面沉如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陌千羽瞥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察地一翘又很快隐去的同时,朗声吩咐下面:“端王快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连忙纷纷让出道来,心里也不得不感叹。
帝王终究是一个仁君。
端王领命上前。
见他蹲下,易敏停了手中强行喂食的动作,蹙眉道:“端王爷,他浑身烫得厉害。”
端王“嗯”了一声,便挽袖探上凤影墨的脉搏。
凝神静探了好一会儿,又伸手解开他身上的衣襟,想要看看他胸口的那个剑伤。
当衣衫大敞,露出男人麦色的肌肤和结实的胸膛,端王瞳孔一敛。
不单单他,应该是所有人都眸光一敛。
倒不是因为他胸口的伤。
那个伤几乎已好。
而是男人的腰。
他的腰上那是什么?
一片跟肌肤一样颜色的什么东西耷拉在那里,然后,似乎还有伤……
端王伸手扯掉那片东西,拿在手中,才发现赫然是一片易容的人皮。
而因为面皮被揭下,面皮下原本若隐若现的伤口就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当那又深又皮肉外翻,又鼓脓又流着血水,又溃烂的,且横跨半个腰的狰狞伤口入眼,众人都震惊了。
连端王跟易敏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怎么会伤得那么重?”霓灵禁不住低呼。
夜离眼帘微微一颤,轻抿了唇。
陌千羽凤眸一眯,举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张硕眉心深锁,面露忧色。
端王仔细检查着凤影墨腰间的那伤口。
“应该是剑伤,或者刀伤,且伤了很久,应该有个把月的样子,大概是因为没有及时上药,又加上长期贴着面皮,完全不透气,才导致伤口溃疡腐烂,成今日这般严重恶劣。依我看,这也是导致他发热晕厥的最主要的原因,虽然饥饿、体力不支、风寒等等,都有关系,但是,这个才是关键,因为实在是太严重了,肉都已经烂掉了,有些地方还深可见骨,且也拖得太久,牵动了很多处的神经。”
“求端王爷救救他!”
易敏本就是跪在雪地里,听完端王所说,连忙挺直了身子跪好,然后,对着端王深深鞠了一躬。
埋首雪中,虔诚而拜。
“求端王爷救救他!”
易敏喃喃重复着那句话。
霓灵蹙眉,转眸看向身侧的夜离。
夜离一直默然而站,静然而看。
面色无波无澜。
见易敏如此,端王低叹,正欲开口说话,却骤然闻见帝王的声音倏地响在了他的前面。
“那是剑伤,且是被朕所伤,在一个多月前的封妃大典那日,他乔装前来,劫走夜灵,杀我禁卫数百,朕与其交手之时,伤其腰部。想来,这些时日,他恐被人发现伤口,会事情败露,所以,一直用易容的材料将其贴住,才导致了今日种种。”
随着低醇的声音沉沉落下,帝王已行至跟前。
众人这才想起,对啊,
习惯了将这个男人当缉台台主看,竟然忘了,他也是那日那个墨袍铁面的男人。
那个屠杀了他们很多兄弟的男人。
一个一个抵触情绪就涌了上来,刚刚还觉得有些同情的瞬间也荡然无存。
“端王,他的伤可有救治之法?虽说他身上血债累累,罪孽深重,可那也要用国法处置,在处置之前还是有伤治伤,有病医病!”
帝王凤眸深深睇向端王。
端王何其老练之人,帝王前有那般一席话在前,他已心知肚明。
虽说最后一句仁义尽显,他知道,那也仅仅是为了尽显仁义。
“回皇上,凤台……凤影墨他的伤实在是太重了,主要是拖得太久,肌肉很多腐烂,金疮药对他已经无用了,还得用生肌的药才行,而且普通的生肌药也没用,必须要用强药。微臣身上未带这些药,且现在处在雪山之中,也觅不到这些药,请皇上恕罪!”
易敏闻言脸色一白。
帝王眸光微微一闪,蹙眉。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
“请恕微臣无能!”端王颔首。
这厢,霓灵再次看向夜离。
夜离依旧淡若秋水。
可霓灵知道,她的心里应该并不平静。
那轻抿的嘴,以及微微绷起的下巴足以说明。
霓灵又下意识地看向张硕,正巧碰到张硕也朝她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撞,她再次看到了张硕眼中的请求。
她微微撇开眼。
就在众人以为,帝王会丢下这个已经无药可医的累赘,让大家继续前行的时候,帝王忽然吩咐边上禁卫统领韩啸。
“眼见着天色也要黑了,你派些人在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山洞之类的可以扎营的?”
“是!”
韩啸领命而去。
不出一会儿,韩啸他们就回来了,竟然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处山洞。
只不过山洞很小,就只够扎一个营帐。
当然,在这样的雪山之上,有这样一个山洞已经不错了。
能扎一个营帐,正好给帝王。
其余人就都在山洞的外面。
包括霓灵,包括张硕,包括端王,还包括易敏和凤影墨。
凤影墨是陌千羽吩咐人抬过来的,因为人还在昏厥,就直接丢在了雪地上。
张硕心里如同小猫在挠,想要上前看看,却又不敢贸然。
趁天色还未彻底黑下去,大家纷纷去寻了石头过来,然后拿随身带的包裹厚衣之类的铺在上面,坐下。
毕竟不是一时半会儿,是要熬过一宿。
还有些人不知在哪里寻到了一些枯枝,在雪地上燃起了篝火。
张硕也搬了块大石过来,让霓灵坐。
霓灵没有理他。
张硕直接将她按坐了下去,然后自己也紧挨着她,与她同坐在了那块大石上。
霓灵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也不知是抵触,还是期待,只知道本想起身站起的,却愣是坐在那里就像是生生被定住了一般。
易敏和凤影墨被几个禁卫看着。
易敏伸手探了探凤影墨的额头,入手的火热让她一阵心惊。
见他烧得越来越厉害,又无人诊治,易敏无奈,只得自己坐在那里,然后将他高大的身子拉过来抱在怀里,试图能给他一些温暖。
几个禁卫朝她投来看淫.荡不知羞耻女人的眼神,她也根本不理会。
夜离被帝王留在了洞里的营帐里面。
简单的用过晚膳,天就彻底黑了。
夜离起身,刚想出帐去看看霓灵,陌千羽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
夜离脚步一滞。
“冷吗?”陌千羽附在她的耳畔问。
灼热的气息钻入她的耳廓,带起一股潮热,夜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微微挣扎,“不冷,我想去看看夜灵。”
陌千羽松了手臂,夜离以为他就此放过了她。
谁知下一瞬他又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双臂环绕,轻轻箍在她不堪一握的腰上。
“夜离,知道朕为何要亲自前来吗?”
陌千羽眸光深凝,定定望进她的眼睛。
夜离也看着他,没有吭声。
“因为朕想跟你一起经历,朕想要有一些同你的难忘的记忆,譬如现在,这样的雪山,这样的夜,这样的山洞,这样的帐内,这样的你,这样的朕,都是独一无二的,朕希望你记住。”
陌千羽声音温润低醇,响在静谧的山洞里,声音本不大,却带着丝丝回声袅袅,就像是魅惑的魔音,钻入人的心魂。
夜离眉心微拢,不知该如何回应。
想了想,才道出这么一句:“这不像皇上。”
的确,记忆中这个男人从未说过这样的话语,至少跟她从未有过。
“是吗?”陌千羽低低笑。
那样子明明俊美若仙。
不知为何,夜离却忽然想到了得意忘形这个词语。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离开了皇宫的缘故,离开了那个时刻压迫着朕、束缚着朕的皇宫,朕忽然觉得,有些话有了说出口的勇气。”
陌千羽鲜有耐心地解释着,双手箍着她的腰,将她扣向自己,炽烈目光胶灼在她的脸上。
“夜离……”
似低唤,似叹息。
“你愿意重新接受朕吗?”他问。
夜离眼帘一颤。
“朕的心里只有你一个,现在是,以后也是,虽然后宫有几个妃嫔,可是朕从未曾让她们侍寝过,就连易敏,朕一直翻她的绿头牌,却也只是有名无实。”
夜离不知该怎样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心里清楚,这一席话对于陌千羽这种男人来说,有多不易。
她也知道,一个帝王能这样跟一个女人承诺,更是不易。
可是,很奇怪,她并无心动。
不仅不心动,甚至连悸动都无。
“夜离何德何能,能得到皇上如此厚爱?夜离早已是蒲柳之身,配……”
“朕不在乎!”
夜离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陌千羽骤然沉声打断。
夜离一震,虽然他嘴上说着不在乎,但是,夜离还是听出了他话里深绞着那一抹怒气和恨意。
这与方才说情话的口气完全判若两人。
见夜离看着他,陌千羽才惊觉自己的反应有些大。
遂补了一句:“只要你从此忘了凤影墨,忘了那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不懂珍惜的男人,只要你以后一心一意对朕,朕答应你,一定会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尊贵、最幸福的女人。”
“皇上……”
夜离不知道该怎样说。
最尊贵,她知道,他能给。
因为他就是那个最尊贵的男人。
可是,最幸福……
什么是幸福?
每个人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
她想,她有她自己的感悟。
“皇上,能不能现在不要说这些,夜灵的解药还没找到,我的心里……”
“可以不说!但是,朕想要你!朕也要你一辈子记得北国雪山的这一.夜。”
陌千羽一边说,一边松开她的腰肢,捧起她的脸,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鼻翼唇角。
一边吻,一边口齿不清地呢喃道:“可以吗?”
夜离皱眉,微微僵硬了身子。
就在男人的唇眼见着要覆上她的唇时,她忽然开口道:“皇上能不能放过凤影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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