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雅说话这方面恢复的还不错。
    顾熙总是听说这话，但她在家时，董雅从来不打电话给任何人，趁着母亲睡着，或者给母亲手机充电，也看过通话记录，并没有什么记录。
    删除了？顾熙都动了去查清单的心思。
    董雅的一只手没知觉了，另一只手很灵活，跟正常人一样，劲儿特别大，有时下楼，那只手还能挪动挪动轮椅，脑中风属于内风，吹吹外面的风没关系，身体不着凉就行，顾熙总带她下楼到小区里转一圈儿，来回上下楼折腾比较费劲，请的人有很大用处。
    正月二十九这天早上。顾熙看母亲没知觉的手和脚浮肿更严重了，问医生，医生让带董雅到医院做个检查。
    出行去医院，左蔚出差前，让吴哥准备随叫随到的车，董雅今天心情特别不好，听家里照顾董雅的人说，早上顾熙下楼时，董雅又在拨打电话，回来后顾熙查看记录，仍是谁也没有，问了母亲，母亲大恼‘听错了你们！’。
    因为生气，就不想坐左蔚准备的车，否则不去医院。
    那股比小孩子还不懂事的劲儿，每次一上来，顾熙就也生气，自从中风后，董雅的性格，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任性的不得了，不依着她就耍开了，骂的特别难听，乐乐来过家中一次，楼下住户有结婚的，董雅嫌吵，让顾熙去骂那家人，乐乐无语‘你妈怎么跟鬼上身了似的！’
    身体浮肿严重，董雅怕，总说，自己这是要死了，不是要死了怎么吃药打针都没用？还是这药有问题啊？董雅老念叨，是不是谁看她不顺眼，在药里动了手脚。
    顾熙听着，佩服母亲歪理邪说的能力，家里请的人跟董雅说，“阿姨，在药上动手脚，医生也要负法律责任的，您用的药都是安全的，您去医院检查检查，对症吃药就好了……”
    董雅总做恶梦，梦见顾明海就在她床下，在她熟睡时，伸手就来抓她脖子索命——让她跟他走。
    顾熙问过医生，每天晚上都做噩梦，吃镇静药也不好使，医生给的答复也只说是睡眠问题。这根本不是睡眠上有问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话有时很真，董雅半瘫，不能动，整个人憋得要疯了，白天就幻想顾明海是怎么来要她命的，白天，她想的有多可怕，晚上梦见的，就有多可怕。
    有时白天一个人在屋子里，就自己把自己吓得从轮椅上翻下来。
    去医院检查的路上，董雅羽绒服口袋里装着自己的手机，在等电话，左蔚安排的司机隔着一段距离在跟着，不敢上前，怕在大街上董雅再耍，难收场。
    出租车停了，司机帮忙把董雅弄下来，顾熙不敢吃力，不得不为了孩子多考虑一点，能让别人帮忙的活儿，就让别人适度帮帮。
    过马路时，顾熙推着母亲。
    左右看着车，小心照顾着母亲。
    在等着红灯过马路时，顾熙给董雅围了一下围脖，有时候，跟母亲生气生不起，母亲现在俨然就是个小孩心性的疯子，举动一天比一天奇怪。
    董雅感觉羽绒服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就指着远处的奶茶店，“买杯热奶茶……妈想喝。”
    顾熙还真不知道母亲爱喝奶茶，一想，也许是天冷想喝点热的，这会儿只有卖奶茶的。
    “嗯。”顾熙就要把母亲也推过去，一起买完再过马路，现在是红灯。
    “不用不用……”董雅摆手，“你自己去，我在这儿，等着，挺好，谁还能抢走了……这老太太……”
    董雅憋着劲儿不让顾熙推轮椅，顾熙无奈只好作罢，把母亲的轮椅挪了挪，挪到了马路的安全岛线内上，人走向奶茶店还好，推着轮椅过去其实很费劲，轮椅上马路牙子是个问题。
    在排队买奶茶的时候，不时地回头看母亲。
    董雅昨晚找左蔚，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很磨人，左蔚在忍，董雅会经常打电话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熙熙我杀了她爸？她生了孩子后你就说？’左蔚头疼，敷衍，说不会，董雅还是会一遍遍问。
    左蔚出差中，吴哥告诉董雅，左蔚今天中午会有时间，给您回电话。
    董雅的电话，左蔚不敢不接，但接了之后，董雅就直接问他那个他无法回答上来的问题，倍感压力。
    董雅拿出手机，不认为左蔚在出差，是懒得理她，用非常不好地语气跟左蔚说，“我是熙熙的亲妈！让你们在一起你们就在一起，让你们离婚，她明天，就得跟你离！阿蔚……我这么逼你，你就告诉熙真相了是不是？你就跟我说实话！是不是熙熙生完孩子恢复了，你就跟她说？你瞧不起我，你对我有脸色，从墓地回来就有脸色！挑唆我和熙熙的母女感情，我告诉你——我们熙熙丈夫的人选可以再有，她这亲妈——这辈子就一个！”
    这话董雅已经重复了不下十次，她有病，自己转不过弯儿来，就想逼得左蔚到了特别不耐烦的时候，她想看看，左蔚是不是就得告诉顾熙？！
    要是告诉了，她还怎么活，一个半瘫子，被亲人唾弃。
    左蔚试图安慰情绪激动的董雅，可完全被董雅发怒的声音盖了过去。
    董雅早期本就患有精神分裂，此时激动的情绪她自己控制不住，说出的话，也较于往次更加直白。对于一个病人，左蔚不知能做什么。
    现在这番激烈而直白的话，董雅说了，却还是没从左蔚口中问出答案。左蔚的不知如何回答，让董雅以为这是蔑视她，这张老脸没处放，恼羞成怒，气的嘴唇也颤，手也颤，手机掉在了地上。
    “妈，您冷静。”左蔚在那边说，却无回声。
    顾熙买完奶茶，给了店主二十元钱，在找她零钱的时候，顾熙恰好回头看到母亲情绪非常激动，在打电话的样子，而后手机掉在地上，本是攥着手机的手，用力攥拳捶打着轮椅。
    董雅已经一只手费劲地把轮椅捶地动了动往前，身体使不上力，就靠那一只手。顾熙吓得立刻过去，还不敢跑，只能快走，后面店主在喊，“找你钱——”
    顾熙魂儿都吓没了，哪还要钱……
    接的什么人的电话导致精神变成这样？难道就是最近经常跟母亲通话，母亲却删除了通话记录的那个人？顾熙心里慌死了。
    “妈——”顾熙大喊着试图唤回母亲的理智，董雅凄厉地自言自语对着马路上的车大喊大叫，马路上的车，在她眼中仿佛是怪物，“你爸他这死人做鬼都不饶我啊！阿蔚也要我死——你们都盼着我死！我死了，我做鬼看着你们心安的过！”
    轮椅到了安全岛空隙边儿，此时一辆辆车已急速地开到了眼前，见到有轮椅时已经刹不住车——董雅脸色憋得通红，只一小步的距离，地上有薄冰，助了她——眼睛瞪着马路上嗖嗖飞快的车，董雅内心有几秒的平静闪过，活着，每天被噩梦折磨的生不如死，女儿不争气，自己这么自残威胁，还是心向左蔚那个替顾明海索命的……她想，自己做鬼了，也比现在当人被鬼折磨好。
    ‘砰——！’
    在顾熙躲着车辆过马路去的时候，车辆飞快，撞飞了什么。
    顾熙的双眼，一片黑……
    ***
    一幕一幕，被疾驰车辆撞飞的人，变了形的轮椅躺在路的中间，刺耳的刹车声。此景，好似电影的镜头在不停回放，又在不停的快进，反反复复，在眼前，晃得睁不开眼开始晕眩。
    做什么，大抵都挽救不了了。
    顾熙站在原地，眼前发生的事情太惨烈，她掉眼泪，几滴落在脸颊上，没有嚎啕大哭。用力喘气，冷空气吸入了肺，摧打着五脏，疼的她弯着身子。
    吴哥安排的，必须紧随顾熙身后的司机，在看到时一样来不及过来了，人和轮椅就在车辆飞驰过来那么一瞬间，被撞飞了。
    司机下车，这一段路的秩序完全乱了，司机二十出头，带着鸭舌帽，挺潮的打扮，大胆地伸手扶着顾熙过马路。冒犯了，不过也实在怕顾熙被车碰到，也怕顾熙会倒下，今天顾熙如果有事，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何况他一个司机。
    本意，是尽心尽力做事，等着被吴哥提拔到恒科公司内部当司机，现在，也是一个外人的同情之举。
    顾熙伸手碰母亲，手上都是血，跪下问，妈，为什么？每天都在换着花样折磨人，可你是我妈！从头到尾，谁，又真正怨过您琰？
    如果真恨，真怨，早就离开不管了。所以她问，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这太让人直不起身来了，怎么生活？是她做错了什么把母亲难为成这样？
    真的没有……
    难以相信，母亲就这样了。
    董雅的眼睛睁不开了，气若游丝的对痛哭的顾熙，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手死死地抠着顾熙的手背，终于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过了很长的时间，顾熙看见街道上很多人，泪眼朦胧的，眼前的仿佛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她想飞，却没有力气，又不知道，到底该飞向哪里……
    母亲说，“去问……你看的比自己亲妈，还亲的，丈夫……”
    左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