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洋说丑。
    在他看来是一丁点儿都没夸张。
    沈玲珑瞧着他得神态，嫌弃意味非常分明，一时忍不住走过去看看到底哪儿丑了，是自己技术不到家？
    可明明上次的几套都得到了非常好的反响呀。
    就在沈玲珑徒手要去碰衣裳的时候，孟老头却是直接给拦住了，他语气凶巴巴道：“干嘛呢干嘛呢！洗手了吗？洗干净了吗？用白棉布给你的糙皮磨平了吗？可别因为手上的倒刺挂丝了衣裳。
    沈玲珑：“？？？”
    她真的是一愣一愣的，搞不懂孟老头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既然说丑，为什么还对衣服的损害这么讲究？
    沈玲珑抿了抿嘴问：“我不用手，孟叔你觉得哪里丑了？”
    她看款式什么的，全都是以后比较新意的款式啊，都是好看的啊！
    怎么会丑呢？为了符合这个年代她还特意添了一些元素，减少了一些过于潮流的元素。
    作为一名上辈子比较知名的设计师，沈玲珑不觉得自己的款式有什么问题。
    孟老头却是道：“你看看你上面的线路，瞧瞧上面的绣样儿，这不丑？！”
    沈玲珑瞥了一眼，那是机绣出来的，沈玲珑知道现在缝纫机绣花是非常简陋的，所以基本上是扬长避短，不会弄特别复杂的图案。
    这种比较规整的机绣，没有出色绣师手工绣出来的灵气活现，沈玲珑非常清楚，但她避开了那种需要有灵气绣法的图案啊！
    这种简单的图形花样，沈玲珑觉得除了太过于规整以外，找不出其他错来。
    沈玲珑想了一下，说：“这个速度快，如果孟叔不追求速度的话，你可以手工绣，而且我也能够在款式上做出复杂化，只要孟叔你三个月后能够交货。”
    听见三个月期限以后，孟老头立马是闭嘴了。别说十几套以上用手工绣，然后手工慢慢缝合，就算是一套，也会做的非常艰难。
    还加大复杂程度。
    那孟家除非能够做到买一件吃三年。
    可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一件卖出去得多高的天价才是能够吃三年啊！
    其次，沈玲珑现在就连几百块的价格都不许任若楠往上抬了，已然是把价格压在了二三十的样子了。
    沈玲珑见孟老头不说话，一副气闷的样子，想着这老头儿大概是精益求精了。沈玲珑病不意外，她以前刚踏入服装这一行业的时候，在低谷，她在摸爬滚打中学会好看、合身、且容易做的设计下手，画了成千上百分设计稿，后来越往上走越会发现上层次人所需要的精品。
    一些艺术家，对细节的吹毛求疵。
    这些人沈玲珑都遇上过，所以丝毫不惊奇。
    只是有些无语孟老头一边嫌弃着，一边怕她碰坏了。
    口嫌体正直到他整个程度，也是蛮厉害的了。
    孟老头沉默了老久，最后是不情不愿道：“就你、你之前说的那个机绣，怎么搞的，你说说？这个图案弄上去还是太丑了，就不能稍微改进一下啊！”
    沈玲珑深深的看了孟老头一眼，将任若楠陆陆续续给她准备模板拿出来了，好几个铁皮子模型，看起来非常简陋。
    “就是这个，这儿有缝纫机吗？我做个示范。”沈玲珑其实是打算口述的，不过都比不上做个示范来的快。
    孟老头看着沈玲珑手上的铁皮模板，表情一言难尽到极致，脸上就差没写着‘就这玩意儿’五个字了。
    不过孟老头还是带着沈玲珑去了里屋，这会儿堂屋的角落摆放在一个擦洗的非常干净的老式缝纫机。
    瞧着年岁是有蛮久了的，反正沈玲珑看着有点儿头疼，她从使用带有电脑的电机到缝纫机还是能够接受的，这种最古老的美国盛家牌缝纫机，沈玲珑头都痛了。
    太老旧了。
    沈玲珑都有点害怕这种老古董会不会给她踩坏。
    她想了一下道：“这玩意儿还是收起来吧，不太适合我，不如孟叔跟我一起去若楠那儿去，我在那儿给你示范。”
    孟老头听着沈玲珑的话有点儿气愤，他不快道：“咋地！这可是老牌子，你还不乐意用了？！”
    沈玲珑诚实的说道：“刚才周光没给你拿走，还得亏这玩意儿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拿走了也没意思。”
    “他凭啥拿我的东西啊？！”孟老头不服气，“这是私人财产。”
    沈玲珑指着缝纫机道：“美国胜家，你想当他国特务？”
    这缝纫机上的牌子是被弄掉了的，孟老头以为没有人能够认得出来了，没想到还是给沈玲珑认出来了，他立马是闭嘴了。
    这时孟正安在门口嚷嚷道：“就说卖这台，留最新的那台吧！爷爷非要留这个，把咱们家比较新的缝纫机给卖了补贴家里。”
    沈玲珑笑了笑道：“这现在也卖不了什么钱，留个念想也好。”
    拿着写好的欠条出来的孟无涯听见了，特别灵光的问：“现在？！沈姨，是不是以后就能卖高价了？！”
    孟老头气死了，大叫：“不卖不卖！这是我的机子！”
    孟二嫂小声说道：“那爹，咱们做衣裳的时候，咋个弄呢？手工吗？”
    现在缝纫机票可贵了。
    沈玲珑听见了灵光一闪。
    “孟叔，要是完成不了三个月的交货，咱们的合同可就该改一改了。”沈玲珑趁火打劫干起来那是特别熟稔，她笑眯眯的看着孟海洋，“如果你们家只出布料，干不了其他的话，那还是继续之前我和孟无涯的合作比较好，还搞那分成合同，我和任若楠可就划不来了。”
    这种情况孟海洋怎么会不知道。
    他要是只卖布的话，孟家永远都只是供应商，而且可有可无。
    如果哪天沈玲珑找到更好的供应商了，他们孟家就该出局了。别说重新让孟家布庄扬名了，不完全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就不错了。
    孟无涯灵机一动，他刚准备递给沈玲珑的欠款条子打算收回去，改改数字。可沈玲珑比他更快，直接拿走了那张欠条，同时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这样问还算不错的了，要是等到三个月后，你们交不了货，那可是要赔偿我和任若楠的损失了。”
    说完瞥了孟无涯一眼道：“小子，来往合作，最忌讳得寸进尺。我既然答应给你借钱，让你能够把钱退给别个，那就别在这儿上耍小聪明。要是得寸进尺了，我一时生气不给你借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你说对吧？”
    被看穿目的了的孟无涯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肩膀，像个鹌鹑一样点了点头。
    见此，沈玲珑也不管他了，看了一遍欠条以后，重新还给了孟无涯。随即又看向孟海洋问：“孟叔考虑的怎么样了？”
    孟海洋现下哪儿还不知道沈玲珑想趁火打劫。
    可他毫无办法，只能咬牙切齿道：“你想要什么？！我可告诉你，再要我让几成利润是肯定不可能了！”
    沈玲珑摆手：“当然不，我的意思是说，这个缝纫机我可以给你们提供，孟叔想要几台呢？”
    刚问完，孟正安便是有点儿激动道：“爹！我可以要一台吗？咱家娘不算了，有三个可以做衣裳的人呢！三台呗？我觉得三台特别好！”
    孟老头回头瞪了孟正安一眼道：“我不是人啊！啊！成，三台，你没有份！”
    孟正安慌了，立马是狗腿的讨好孟老头，哼哼唧唧，吵吵嚷嚷，和刚才气恼时候横眉竖眼完全不一样。
    不过成果有所见效，孟老头最后不情不愿的给了一个准话：“那就四台。”
    沈玲珑微笑点头：“没有问题，而我想要去孟叔你最好布料的地窖里，挑同等价位的衣裳，你看没问题吧？”
    一台缝纫机这个年头有缝纫机票大概是一百五，没有缝纫机票找关系，托这个那个，还只能弄到比较旧的，而且价钱虚高到三百都有。
    孟老头整个人表情就是凝固了下来，他张口就试图拒绝。可刚才说出的四台缝纫机摁住了他这个想法。
    孟老头咬着压根，话从牙齿缝里蹦出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四台缝纫机，1200块！这个价钱的布料！”
    沈玲珑微笑：“当然，不过孟叔还是得搞清楚购买力度哦！诚信你我，合作长久。”
    打算钻钱财差距空子的孟老头呗噎了一下。
    1200块，在市里其实还可以弄个比较小的院子了，虽然地段肯定不能繁华，但能够在市里买小院子的购买力会差？
    当然不。
    孟海洋气死了，不情不愿的问：“你是现在选？”
    沈玲珑微微一笑：“当然。”
    要是拖下去，怕是就没有什么特别好挑的了。
    孟海洋不情不愿的带着沈玲珑走，先是进了厨房，又是进了厨房后头的柴房，推开满是柴火的老旧的灶台，揭开盖着模板的锅坑，准备搬出里面堆积的石头砖块。
    忙活了半天，沈玲珑才是看到底部，有个木头手柄。
    孟海洋用力一扯，只听见重物挪动的声音，她条件反射的偏头看过去，竟然是另外一个废弃的灶台挪开了。
    真正是一个挨着墙的灶台，跟机关似的挪开了。
    沈玲珑特别惊奇，她从来没见到过这种劳动人民的智慧建造而成的机关。
    她忍不住问：“孟叔，你们这是怎么弄得这个？这个怎么做出来的？有建造图纸吗？什么原理啊，能给我家也弄个吗？”
    看到这个，沈玲珑突然觉得陈池给她弄得那个隔间真的是太差劲了，完全比不上这种机关啊！
    孟海洋此刻气还没消呢，他瞪了沈玲珑一眼道：“没有！这房子买来就有这玩意儿的！”
    也就是说，这是前人的智慧，他们家只是恰好利用上了。
    沈玲珑虽然有点遗憾，但是没有图纸，没有工匠的情况下，弄出这个一个机关来，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很容易的就放弃了，然后跟着孟海洋一块儿从那条出来的通道下去了。
    下头的空间不算大，也不算下，放了不少箱子，墙壁上还有蜡烛，不过即便蜡烛没有亮起来，沈玲珑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完全看不见。
    这个地下室里，最尽头有个水塘，有水滴从顶上往下落。沈玲珑估算了一下，这地下室应该就是在前院那个石头垒成的小矮山的下，那里还有个水缸，水缸里还养着睡莲。
    至于透进来的光，那是水缸和垒在一块儿的石头之间存在的缝隙，滴落下来的水，也是那水缸渗透下来的。
    大概是那水缸有点漏水。
    孟海洋这时道：“这都是上好的布料，以前啊都是贡品生下来的，当年都不敢用，只存下来了，到后来根本就不能拿出来，好歹这儿有个地窖，可以通风，装置的有特别好，我估摸着啊，这家人以前也是个有钱人家，特意弄出来躲难的。”
    沈玲珑没作声，她不是专门考古的，估摸不出这地窖的年代，不过能够一直保持这种干净舒适的境况，不得不承认这地窖做的非常好，就算是住人都没问题的，别说放这些布料了。
    这会儿孟海洋正是一个个打开着这屋里大大小小三十六个箱子。
    最先开的是大箱子。
    沈玲珑清楚的看到里头布料的雍容华贵，颜色都偏暗，要么大红就是大紫，或者正绿色，特别宫廷风的颜色。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布料属清朝时期宫中显贵之人才能够拥有的。
    后面的箱子接着开，其实大部分都是明清朝的，如此就已经能够看出来孟家历史之悠久。
    直至孟海洋打开最后一个比较小的匣子，大概只有她前世所用的十二寸电脑那么大，只不过它高度翻了几倍。
    沈玲珑有点儿好奇是什么样的布料能够装进这么小的匣子里。
    她凑过去一看，是一件黑丝，极黑，上面还有金色的丝线。
    沈玲珑一愣问：“这是？”
    孟海洋有点儿怀念的看着这块料子，幽幽道：“孟家最辉煌的时候，我有个特别出色的祖先，用这黑丝绣出来的外袍，这是成衣，龙纹的那种。”
    沈玲珑：“……”
    龙纹！
    龙乃天子！
    这是造的龙袍？！
    可是往上看历史，孟家辉煌的明清二朝应该都是以明黄为尊，为什么会用黑丝布料绣龙袍呢？还只是一层外袍，极透极薄，类似于纱的布料。
    沈玲珑嘴角抽了抽问：“你们孟家祖先，还真是胆大妄为，什么事儿都敢干，也不怕这玩意儿弄出来抄了全家。”
    沈玲珑虽然不是学历史的，但好歹也知道私做龙袍是诛九族的罪。
    孟海洋这老头子还特别不高兴的撇了撇嘴道：“我那祖先手艺多好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手艺这么好的人，而且她又不是做出来自己穿，也不是给别人穿，珍藏着啊！当作传家宝传着呢！”
    沈玲珑：“？？？”
    传家宝给她看是几个意思？
    孟海洋好像就真的只是给沈玲珑看看，而且都只看了个大概，根本不拿出来，讲完他家的历史以后立马是关上了匣子，然后问：“选完了没有啊！选完了咱们就可以上去了！”
    说着还特别宝贝的给你那个匣子擦根本不存在的灰。
    沈玲珑眼角抽了抽，无语的看了孟海洋一眼以后，转身就开始挑布料。
    她还是很会挑的，除了孟海洋手上的匣子以外，她每个箱子都挑了一种。而且每一种不会超过两米。
    孟海洋看着她挑了那么多，心都在滴血，憋不住提醒道：“你可不能全都带走！这可是珍贵的布料！特别珍贵！你1200块钱，不值这么多！”
    沈玲珑微微一笑：“现在外面薪水基本请款，工人是每个月二十来块，公职人员是三十块到四十块，干部是五十块左右。”
    “二十来块可以养活一家子最起码五口人吃好喝好，基本上在市区一件比较好看的成衣，价钱是不过五块，孟叔咱们先不说你这些玩意儿拿出去就算卖掉了，全家也是会被发放，更别说有没有人敢收。咱们按照如今的情况给你翻十倍，五十块钱一件衣裳的钱，一千二百块我是不是能够挑二十四件？”
    孟海洋也没觉得沈玲珑说的没道理。
    就算沈玲珑这时候有趁火打劫的行径，可是这些东西除了给沈玲珑，他又能给谁，又敢给谁？
    其实放在他手里，说不定哪天就给人收出来了，或者烂在土里永无天日。
    不过话是这么说，孟海洋心里该滴血那还是照样的滴血。
    他心痛难耐道：“那你挑三十五样什么意思？”
    沈玲珑不慌不忙，特别坦然道：“我打算在从这里面挑二十五种来啊！”
    说着她开始抉择自己挑出来的。
    孟海洋看着她把时间久远的放回去，拿着距离现在时代更近的，颇为不解：“你这丫头，难道不知道时间越久越值钱吗？”
    “我这不是占了您便宜，还是把值钱的东西给您留着吗？”沈玲珑打趣儿起来了，“要是全留一些之前的，孟叔你岂不是心都要碎了？”
    这打趣儿孟海洋倒是没生气，反而笑眯眯道：“那你就少拿一点嘛！比如说我家这个传家宝，你要是非要的话我也不是不给你……”
    沈玲珑这会儿是背对着孟海洋在，她眉眼弯弯，对孟海洋这会儿说的话完全不吃惊，没有任何欢天喜地，她特别淡定的接话道：“是不是我放弃其他的就可以了？”
    “哎哎哎！就是了！”孟海洋特别高兴的回着，再一次吹嘘起自个这个传家宝。
    在他吹嘘的时候，沈玲珑已经是做完了选择，拿着二十五叠布料，转身冲孟海洋微微一笑道：“那算了，我觉得我就要这二十五件比较好。”
    说完就是准备上去，孟海洋一见急了，紧跟着沈玲珑说：“不是！这可是龙袍！”
    沈玲珑纠正道：“只是一件外披，而且是盗版。”
    其实这玩意儿还是有收藏意义的，在三四十年以后也确确实实能够卖出高价。
    可沈玲珑没兴趣，再出色的绣工，再具有意义，对于她来说都是成品，在这个时候赚不到钱，买不去的成品。
    沈玲珑是个有脑子的人，她分得清当下什么更重要。
    不能因为以后的利润，或者一个意义，去毁了现下刚需的利益。
    沈玲珑帮着孟海洋将箱子一一关上，最后冲孟海洋点头道：“孟叔，我觉得传家宝在你家一直传下去，才更有意义，我是一个商人，在我手里是一种浪费。”
    孟海洋沉默了下来，一时之间没有言语。
    沈玲珑见此也是无奈的安慰道：“好了孟叔，你要是以后对这些非常有感情的话，不卖这个地窖里的布料就是了，我听无涯说另外一个地窖的布料还要很多，非常多，既然如此也就是够了。”
    “你说什么？！”孟海洋听到沈玲珑说不愿意卖这个地窖里的布料就不卖？他甚至没心思沉迷于心痛中，期待的看着沈玲珑，追问道，“也就是说我愿意卖的话就还是可以卖出去的？！”
    沈玲珑诧异的看了孟海洋一眼，迟疑道：“你、你不是，不是把这些当作宝贝，都不愿意卖出去吗？”
    且不说这个地窖里的布料。
    就连另外一个地窖里，没那么珍贵的布料，孟老头当初宁可病死都不愿意卖啊！
    孟海洋露出另一个苦涩的笑容，他道：“我是希望这些布料不是被贱卖，而是带着孟家的希望，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让孟家的辉煌重现。”
    “不然啊，我就是到了下头去了，也没有脸面见列祖列宗了。”
    说着孟海洋看了沈玲珑一眼，再次确认道：“你刚确确实实说可以卖出去吧？”
    沈玲珑是清楚孟家布料的质量，她也认为孟家该有辉煌，就算没有她，在数年后也会在孟无涯手里发扬光大。
    如今有她，沈玲珑想，她也并不愿意让这个面上总是和她过不去，其实挺纵容她的长辈失望。
    沈玲珑微笑道：“当然。”
    随即又自信满满的补充了一句：“现下除了我，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