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禾熟练地冲她笑笑,脸上的表情跟平日一样,一丝瑕疵也没有:
嗯,她在工作,我现在在别人家里暂住呢。
这样啊。苏妈妈叹了口气:
你妈妈也够忙了,自从小苗走了之后
妈,你别说了!
苏钰知道顾禾听不得顾苗的事,因此语气有些急。
顾苗是顾禾心里的一道疤,外人每提起一次、顾禾每想起一次,都是在把伤口扒开来一次。可能最开始还会痛,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顾禾早就习惯了。
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说些什么,下一瞬却被身后一人拍了拍肩。
顾禾下意识回过头去,只见是谢北沅。
谢北沅没看他,只抬眼冲对面母子俩点点头,语气淡淡道:
抱歉,我找顾禾有点事,可以带他先走吗?
谢北沅气场太过强大,惹得苏妈妈愣了愣,听他说这话才回过神来。
她以为对方是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笑眯眯点点头:
可以可以,我们也就是叙叙旧。小禾,你妈妈回来后记得来阿姨家玩啊。
顾禾习惯性笑着想应,结果还没出声就被谢北沅捂住眼睛扭过头,带着他走远了。
苏阿姨看着这俩人的相处模式有点奇怪,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她从那俩人背影上收回目光,转而拧了一把苏钰的耳朵:
你这臭小子,就这么不想让妈妈说话?
苏钰想起来就来气:
你老提小苗干什么?顾禾一直就接受不了他妹妹的事,你还一直提,生怕人家不难过?
苏妈妈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了:
这,小禾还走不出来啊?都过去多少年了,当时小苗的事是意外啊,他应该不介意吧?
苏钰不说话了,因为他明白这事跟别人解释不了。
只有他知道,顾禾只是表面上风轻云淡罢了。顾苗的事是意外没错,但这么多年来困住顾禾的从来不是顾苗,而是他自己。
那边,顾禾从谢北沅手里挣扎出来,有点生气:
你干什么??
谢北沅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望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明明不想笑,就别笑了。
这人总是能如此精准的戳到顾禾弱点,令他破防。
顾禾呼吸颤了颤,在心里暗骂一句,随后撇开眼去:
关你什么事,你来干什么?
谢北沅看见顾禾微红的眼角,这就把自己的鸭舌帽取了下来扣在他脑袋上,还把帽檐往下压了压,遮住顾禾的眼睛:
某些人说自己出门不用跟我报备,我觉得有道理,所以自己出来找。
说着,谢北沅戏谑地挑了眉:
晨跑?
顾禾有些心虚,扭头不看他。
也正是这时,谢北沅往前半步,微微弯下腰,在接近顾禾耳尖处轻轻嗅了嗅,之后直起身,点点头:
嗯,没烟味,乖的。
你
顾禾心里一跳,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只觉得别扭死了,最后没底气地说了句:
你别这样。
谢北沅看他似乎有点抵触的样子,眸色停滞一瞬。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再开口时语气便没带什么情绪了。
他转过眼,突然说道:
想说吗,我听着。
嗯?顾禾没太懂他的意思。
刚才的事。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但如果你想说,我随时在。
谢北沅没有明着问,对于他的事多少也有猜到一点。
顾苗是顾禾的妹妹,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顾禾对此很内疚,有可能把错都归结在了自己身上。甚至再严重一点,这件事有可能给顾禾留下了PTSD,像之前在唐镇的那一次。
而且,谢北沅还怀疑,顾禾的画里从不出现动物和人,恐怕也是跟那事有关。
但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顾禾不愿意说,谢北沅也不会强硬地去问。
总要慢慢来的。
听见他的话,顾禾沉默很久,最后点头说了句好。
这就是暂时不想说的意思了。
谢北沅。无言间,顾禾突然出声唤了一句。
在。
你会一直是我哥哥对吗?顾禾攥紧自己的袖角,头上鸭舌帽的帽檐挡住了谢北沅的视线,这令他有些安心。
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私,他不想为了保持距离而远离谢北沅。所以如果谢北沅能一直是他的三哥,他也能一直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被发现。
他最会演了。
哪曾想谢北沅听见哥哥这个词确实愣了一下,他思考片刻:
不一定。
他的意思是,他不太想一直只当哥哥。
但顾禾现在在他眼里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有些事情慢慢来也好。
但顾禾显然会错了意,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于是语气恶劣道:
那我走?
?
谢北沅微微挑眉,看这人当真要走,于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刚才有看见顾禾是怎么跟那位苏同学的妈妈讲话的,明明很难受不爱听,却还要笑着做个宽容大气有礼貌没缺点的小孩。
如果他从小到大一直是这样过来的,那也未免太累了。
无法宣泄的负面情绪压在一起会逼死人,谢北沅清楚这点。
于是一个小时后,俩人站在了游乐场门口。
带我来这干什么?我要回去学习,这样我以后没三哥了孤单一人还能自立自强。
顾禾凶巴巴地说着,但谢北沅只当没听到,拉着他直冲不远处那个显眼的糖果色设施而去。
看清那是什么后,顾禾睁大眼睛,颇有种宁死不从的架势:
你放开,哪个猛男玩这玩意??
猛男抗议,猛男挣扎,但猛男挣脱不了谢北沅的手。
谢北沅为顾禾精心挑选了一匹粉红色的小木马,这就把猛男抱了上去。
等着我。
顾禾以为谢北沅至少会跟他一起玩这东西,结果谢北沅把他放上去后自己扬长而去,最后只剩顾禾一个人坐在一群穿着纱裙的小公主里格格不入。
身边都是小朋友们清脆爽朗的笑声,顾禾心如死灰地将头靠在木马的杆子上,只想原地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旋转木马的七彩炫光和美妙儿歌停了下来。
顾禾好委屈,加上他没看见谢北沅人,更委屈了。他从粉色小飞马上下来,一个人坐到对面的长椅上,看旋转木马开始了新一轮七彩炫光。
过了一会儿,有个两个高高帅帅的男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看着顾禾,脸有些红:
那个,同学,你好可爱啊,可以给个联系方式吗?
顾禾下意识习惯性地冲他们甜甜一笑,刚想拒绝,就见那男生看向了他身后。
顾禾有点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目光看去,结果自己也愣住了。
只见他身后那人手里握了一大把彩色气球,那些气球颜色各异,形状也不相同,一看就是从不同的人手里买来的。这么一大捆握在一起,有点像卡尔爷爷和他的飞屋。
谢北沅长相出众,拿着那些气球就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但他连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迈着长腿直冲顾禾而来。
走近了,他这才注意到有人在跟他的小朋友搭讪,于是冷着脸看过去:
有事?
那两个男生搭讪不成还被喂了一嘴狗粮,有些尴尬,忙说着抱歉离开了。
顾禾没理他们,他一直看着谢北沅,心里情绪复杂。
他抬头看着那气球:
谢北沅,你要去环游世界吗?
不去。
谢北沅答得很正经,而后把手里的气球尽数递给顾禾。
如此,顾禾站在阳光透过彩色气球洒下的斑驳光影中,连人都变成了彩色的。
谢北沅看着他,半晌伸出手,用指尖点着他脸颊靠近唇角的地方,轻轻向上牵起:
顾禾,笑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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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顾禾愣了一下, 随后有些不自然的微微偏过头,压下笑意故意板着脸说:
你刚刚说的,不想笑就别笑了。
但顾禾还是没忍住, 话还没说完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但却愈发肆意, 像是有什么被压抑了很久的东西突然换了种方式被宣泄出来一般。
他直笑得弯下腰去, 最后蹲在了地上, 眼角有些红,大约是生理性的眼泪。
顾禾抬手揉揉眼睛,无意识地微微放松了另一只手的力道, 那些气球这便挣脱了桎梏, 立马争先恐后地自地面逃离,飞向蓝天。
顾禾手里的气球越来越少, 他抬头看着,有些出神。
彩色气球铺满天空,像是终于找见了自己的归宿一般义无反顾。周围经过的人看见这番景象,有不少都拿出手机想将这幅画面定格下来。
有个女孩的镜头原本对准了满天的彩色气球,但却在按下快门时顿住了。
她略微思索一瞬,这便将镜头下移, 框住了她觉得比气球海更美的画面:
一位少年蹲在地上, 略显茫然地抬头看着手里的气球一点点逃走,而另一个少年站在他对面, 眸子垂着,眼神温柔。
岁月仿佛都为这份美好而静止了。
都飞走了。
顾禾看了一会儿, 索性松开了手,将剩下几个气球也放飞了。
他有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原本有点阴霾的心情也随之云开雾散。
此时顾禾眼里多出了独属于少年人的光, 他站起身来,眨眨眼,想到个好主意,这便坏笑着看向谢北沅:
刚才你丢我一个人去骑旋转木马,是不是有点过分?
还没等谢北沅回答,顾禾就拉着他的袖子把人往那边带。
但小禾哥失策了。
顾禾原本是想看这人坐在粉红木马上的窘迫样子,但谁知道谢北沅这人就算骑个旋转木马都能骑出汗血宝马的感觉。他就那样端正坐着,姿态十分优雅从容,冷着脸在七彩炫光和欢声笑语中过完全程。
顾禾不信邪,他又将目光锁定到过山车和跳楼机,但几趟下来,谢北沅的表情从头到尾没变过,反倒是顾禾闹得笑得像个傻子。
俩人几乎把所有设施都玩了一遍,到最后,顾禾玩累了,就拿着冰激凌坐在长椅上看摩天轮慢悠悠地转。
此时到了中午,游乐场人也多了起来。顾禾坐在他们中间,不用伪装自己,只觉得十分轻松。
他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陌生人,蓦地却发现人群中有一个人动作格外诡异,甚至称得上是贼头贼脑,正跟在一位女士身后。
下一秒,那人伸手从女士的包里摸出了钱包,塞在自己的夹克口袋里转头就走。
喂!顾禾下意识喊了一声,那小偷本就心虚,现在更是被吓得一激灵,扭头就开始狂奔。
顾禾哪能坐视不理?他想也没想就把手里吃了一半的冰激凌塞给谢北沅,随后拔腿追了过去。
周围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来了注意,但没人站出来拦下那个逃跑的小偷,大家都看戏似的,站在原地以欣赏的目光看着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
顾禾怎么说也是在运动会拿过两块短跑金牌的人,追个小偷倒也还算轻松,没跑多远就把人拦了下来。
他揪着小偷的衣领,原本是想要他把钱包交出来,结果小偷刚被他碰到就一矮身子滚到了地上,还哎呦哎呦叫着,一副要碰瓷的样子。
按照顾禾对外的人设,他现在应该做的是软着声音询问小偷伤势,并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叫他把钱包还回来。
但顾禾今天叛逆了,他突然不想做乖小孩了,他要放飞自我一次,他要以魔法打败魔法。
顾禾的坏心眼向来不少,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刚才还跑得飞快的少年突然弯下身子捂住了膝盖:啊,好痛啊,不行不行,腿要断了。
?小偷愣了:
你痛什么??
刚刚追你太累,可能一不小心就断掉了。你刚刚摔倒溅起来的灰尘有点多,我怎么觉得我眼睛也有点痛?
顾禾的演技这比这大叔好了不止一点,他除了说出口的话有点侮辱智商之外,看起来就是一整个病号模样,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倒在地的那种。
小偷见此,着实被吓了一跳,他心里打着鼓,也知道这人不是善茬,于是爬起来就要溜,连装病都顾不上了。
顾禾见此,冷冷地勾唇一笑,而后直起身,抬脚扫向对方脚踝,小偷这次便真是实打实摔了个狗吃屎。
顾禾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跟你小禾哥玩呢?
说罢,他拽着小偷的夹克,把人丢了出去,而后把他的衣服朝下抖抖,居然抖出了四五个钱包来。
围观群众里传出一阵唏嘘声,正在此时,游乐场保安闻讯赶来,将小偷和赃物一并带走了。
顾禾满意拍拍手上的灰尘,刚准备功成身退,结果也不知谁先起的头,周围众人突然响起了为顾禾喝彩的掌声。
顾禾倒不是第一次被这么对待,但这一次他站在目光中心,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干咳两声,低头迅速逃离现场,结果刚离开人群中心便看见了外围的谢北沅。
谢北沅正含笑看着他,那笑意清浅眼神温柔,但顾禾注意到的却是谢北沅手上那个他吃了一半的冰激凌。
虽然晚秋天气转凉,可依旧是冰激凌无法承受的温度。此时蛋筒上的冰激凌坨坨早已歪了脑袋,眼看着就要从蛋筒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