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徐北游一力主导了代师收徒之后,一个名叫吴虞的齐州女子就闯进了江都的视线。
江都不比帝都,如果说帝都是男人的天下,在那儿翻云覆雨之人无一不是男子,那么江都就真正让女子撑起了半边天。
锦绣江南,繁华江都,十里秦淮,这儿有各色各样的女子,不乏有女子能脱颖而出,如今又多了一个吴虞,没人感到惊诧和奇怪。
现在剑宗内部都知道徐北游很看重这位新认下的师妹,虽然吴虞至今还未具体掌管什么事务,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情,而且吴虞的位置也很有意思,她是由少主亲自收入剑宗的,按理说应该是少主的人,可偏偏她又与女公子李青莲交好,情同姐妹,不少人难免要问上一句,她到底是姓“徐”,还是姓“李”。
若是姓“徐”也就罢了,若是姓“李”,到底是单纯的姓“李”,还是姓“李”后面的“张”?
这就要牵扯到如今剑宗内部逐渐浮出水面的新老之争,因为李青莲已经完全不是徐北游对手的缘故,于是就变成了“新皇”和“太后”之争,虽说“新皇”尚且年幼,一时半会儿还无法让“太后”安心养老,但也是步步紧逼,略显咄咄逼人之势。
吴虞不想牵扯进徐北游和张雪瑶的暗流涌动之中,每日就是专心练剑,只是远风躲雨挡不住风雨自来,徐北游没有怎样,却有另外一人主动找上门来。
吴虞自幼跟随母亲信佛,敬佛上香几乎已经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自从她在江都定居之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前往鸡鸣寺上香。
今日恰逢正月十五元宵节,吴虞一大早就来到鸡鸣寺中,上一炷香后又在佛前静坐小半个时辰,见香客渐多,吴虞没了继续停留的心思,出来正殿之后没走人声喧闹的正门,而是折向从一处人迹稀少的侧门,打算从那里离开。
当她走到侧门处时,迎面走来一名不到三十岁年纪的男子,一袭黑衣,面容英俊,只是眉眼之间多了一股阴枭之气,常人一看,难免要说一句鹰视狼顾之相。
年轻男子似乎早已等候多时,温淳笑道:“吴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没想到竟会在这儿遇见你。”
吴虞停下脚步,略感惊愕道:“是你?”
男子嗯了一声,感慨道:“当初济州府一别,你我有三年未见了,物是人非啊。”
吴虞有一瞬间的恍惚,然后平静道:“造化弄人罢了,对了,你怎么也来江都了?”
男子简短意赅地回答道:“宗内公事。”
吴虞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今日没有半分锋芒的男子也不以为意,轻声笑道:“不说这个,听说你现在已经拜入剑宗门下,而且还是剑宗少主的师妹,恭喜你了。”
吴虞不置可否,一言不发。
男子突然问道:“吴姑娘,你我也算是旧相识,相逢是缘,我恰巧有件事情想要麻烦你,不知可否答应?”
一个巧合可能是缘分。
两个巧合那就多半是早有预谋的设计。
吴虞自认没有什么机巧心思,唯有谨慎二字而已,这些年操持烟雨楼事务,也让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懵懂无知的闺阁少女,对于人心早有一番自己的考量。
此人姓张名道朔,算是半个故人。
吴虞以前是烟雨楼首徒,而烟雨楼扎根于齐州,恰巧位于北直隶的昆山距离齐州也不算远,张道朔时常前往齐州处置宗内事务,一次偶然的机会就结识了吴虞。
在吴虞看来,两人之间没什么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也没有仇深似海的刻骨铭心,只能算是相交如水的点头之交。
这次两人再次在异地他乡相遇,当然不会是什么偶遇,而是张道朔精心策划之后的结果。
因为徐北游并未对吴虞提起过昆山和张召奴之事的缘故,所以吴虞最初也没多想,到了此时,她才心中一惊,不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请讲。”
这就是张道朔最为欣赏吴虞的地方,沉稳从容,他虽然从来都不缺女人,但还缺一个可以作为东宫正室的妻子,他曾经打算在一个合适时机向烟雨楼提亲,只是没想到烟雨楼转瞬间灰飞烟灭,吴虞也不知所踪,这才让他暂时绝了这个念头。
直到徐北游为吴虞拜入剑宗而举行盛大拜师典礼之后,张道朔才得知吴虞已经改换门庭拜入剑宗门下,而且还是公孙仲谋一脉的嫡系弟子。
不得不说际遇之奇妙,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他便跟随义父来到江南,说不定还要向吴虞借一臂之力。
张道朔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江都其实是奉了义父之命,想要见一见那位剑宗少主,谈一谈关于楚氏剑庐的事情。”
吴虞没有说话。
张道朔接着说道:“你的这位师兄徐公子,如今总掌剑宗大权,非是我等可以相比,若是我贸然登门拜会,怕是略显唐突,所以就想请吴姑娘你帮我传个话,请这位徐公子不吝一见,地方我都选好了,就在天香楼,如何?”
张道朔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他真的只是来拜见剑宗少主,甚至两人还能把酒言欢。
吴虞平淡道:“我那位师兄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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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道朔笑道:“有多忙?难道连见一面的功夫都没有?”
吴虞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如果我能见到他,帮你捎个话便是。”
张道朔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笑容,语气却是稍稍加重了几分,道:“不是如果,而是一定才行,这是大事,拖延不得。”
吴虞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摇头道:“那是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张道朔脸上笑意微微一僵,道:“吴姑娘,只是见一面而已,你是他的师妹,不会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到吧?”
吴虞瞥了他一眼,语气微冷,“这世上哪有一定的事情?师兄暂时不让我插手宗内事务,所以不管大事小事,我只能是尽力而为。”
张道朔的脸色终于变得阴沉起来,“吴姑娘,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吴虞略一挑眉,语气完全转冷,“这儿是江都,是鸡鸣寺,不是江北,不是你能随便撒野的地方。”
张道朔脸色微变。
鸡鸣寺毕竟是在佛门中排名靠前的名寺,就算寺中真的藏着一位地仙境界的罗汉,他也一点不感到意外。
昆山在江北地界大名鼎鼎不假,他们这些义子依仗义父的威名不敢说为所欲为,却也不必太过顾忌他人,但这儿毕竟是江南,慕容玄阴尚要在此铩羽而归,张召奴也不敢说人人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吴虞准备就此离去。
张道朔冷笑道:“吴姑娘,你现在拜在剑宗门下不假,可你也别忘了,你以前的那些师妹可还在齐州,我是不敢动你,但不代表我不敢动一动你的那些师妹。”
吴虞脸色骤变,刹那之间按住自己腰间的长剑。
张道朔脸上又有了些许笑意,轻声道:“吴姑娘,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要想清楚了。”
吴虞沉默许久,最终还是松开剑柄,颓然道:“我会去请师兄。”
张道朔嘴角勾起,轻笑道:“吴姑娘,我劝你不要试图耍什么花样,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吴虞轻咬了下嘴唇,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张道朔转身离去,并丢下一句话,“此番事了之后,我就在这江都城中宴请吴姑娘,还希望阿虞你不吝赏光。”
“阿虞”二字被张道朔故意咬得极重。
吴虞站在原地,脸色如挂深秋重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