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散去。
徐北游连续撞断十二棵大树之后,被一箭钉在了一棵足有百年树龄的古松上,另一边白玉也不好受,被徐北游一剑捅穿了胸口,半跪于地,伸手按住刺入胸口的天岚,却止不住鲜血涓涓流淌。
竟是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也亏得白玉是武修一脉出身,体魄强悍,这才扛住了徐北游的一剑,若是换成其他人仙境界,怕是要当场丧命于这一剑之下。
不过徐北游那边更是匪夷所思,只见他双手握住羽箭,竟是一寸一寸地将自己的身体从箭上“拔出”,然后撕扯掉身上已经破碎不堪的外袍,露出由金玉蚕丝编织的内袍,只是这件堪称是刀枪不入的内袍已经被洞穿出两个口子,其下是一片血肉模糊。
相较于修炼无上剑体时所受的苦楚,这些伤势带来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不足以让徐北游眨一眨眼皮,他手持却邪大步向前,脸上不见半分狰狞,只有和煦笑容,温声道:“白姑娘,莫怪徐某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徐北游现在的一身修为不在周身气机而在于紫府识海,故而不管身上伤势再多,只要不能致命,那就不会影响自身战力,而且他还有能媲美道门无垢之身和佛门金身的无上剑体,最是不怕与人以伤换伤。
一箭换一剑,到头来还是徐北游赚了大便宜。
白玉勉强抬起头来,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如果说庙堂是一座俯瞰天下的云端殿阁,那么左、右、前、后、中五路大军就是支撑起这座华美殿阁的五根擎天柱石,仅仅靠几位武力强横的左都督无法支撑起一路大军,每一路大军从校尉、都尉、统领到都统、都督,拥有一套完整体系,白玉就是这个体系中的一员。
道门有九峰八脉和五殿十二阁,朝廷既然能与道门抗衡,除了广纳天下英才和入朝为官的大半个儒门之外,再有就是出身军伍的武道高手了,朝廷的高手,十之五六栖身于各地军中,而且极为擅长军阵合击之术,当年大都督魏禁就曾借助三千军中精锐甲士组成的军阵之力硬撼南疆万蛊大阵,且战而胜之。
更遑论各大军伍中还有雷霆弩车、神威大将军炮等诸多杀伐利器,即使是地仙境界的大高手也不敢轻视半分。
可惜无论是大规模的军阵,还是弩车和重炮,都算国之重器,若非有大都督府军令,哪怕是左都督也不可轻动,所以这次袭杀只是动用了三架雷霆弩车,甚至连天机士都未出动。
年纪轻轻的白玉如今已经是统领官职,再进一步便是统兵近万人的实权都统,仅次于执掌一军的都督级将领。
白玉这次袭杀徐北游,便是奉了一位都督级别的军中大佬之军令,那位都督许诺此番事成之后便提拔她为副都统,若是她不答应,那就换一个更听话的人来坐她的位置,恩威并施之下,容不得一个无权无势的白玉忤逆,别无选择的白玉只能来到此处与徐北游以性命相搏。
白玉挣扎着想要起身去拿起掉落在旁的阴阳破势弓,摇晃了几下之后,仍是站不起来。
要死了吗?
她曾用手中长弓击杀了不知凡几的敌人,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
有惶恐也有释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白玉从未后悔来到这儿,因为军中讲究军令如山倒,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哪怕是送死,仍要去死,她是军伍中人,早就有了这个觉悟。
只是她仍有些难言的遗憾,毕竟她还不到三十岁,未曾见识过天下之大,也未曾遇到一个让她倾心之人,也许是因为临近生死的缘故,她猛然回想起幼年时的自己,不论冬夏寒暑,一次次开弓虚引,满手伤痕。
一念之间,徐北游已经来到她的身前,他脸上的和煦笑意早已敛去,举起手中却邪,剑身赤红。
白玉缓缓闭上双眼,静待死亡。
——待到白玉再度醒来时,周围漆黑一片,她没有闹出以为自己到了阴曹地府的笑话,十分确定自己还活在人世,只是她不明白徐北游为什么不杀自己。
“我之所以不杀你,倒不是怜香惜玉,而是想要看看你背后到底是什么人。”徐北游就站在白玉的不远处,背上背着原本属于白玉的阴阳破势弓,却邪缠在腰带中,手中握着天岚。
白玉动弹不得,虽然能开口说话,但此时的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徐北游自顾自地说道:“我也没指望你能开口说话,其实你的身份也不难猜,无非就是江南军中的人物,至于是谁的部下,一查便知。”
白玉仍是闭口不言。
徐北游也不急,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既然可以查,为何还要留下你?我也不瞒你,因为你是至关重要的人证,有了你,我们才能借此事做些文章,踢掉一些不安分的拦路石。”
白玉不傻,相反还很聪明,自然听得出这些话语中的威力,轻描淡写之间便是滚滚人头落地,这位剑宗少主口中的拦路石绝不会是她这个级别的小卒子,八成是要直指她身后的那位大人物,想到这儿,她好似在三九天里被人家泼了一盆冰水,浑身发冷。
即是因为徐北游的心性,更是因为即将要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徐北游轻声道:“我有一位长辈,我称呼她为秦姨,这位秦姨在江南军中颇有些根基,知道许多密事,她曾告诉过我,这支江南军与其说是朝廷的江南军,倒不如说是蓝相爷的江南军,因为从前任左都督陈琼到两位右都督,再到底下的诸多都统,都是蓝相爷一手提拔安排,虽说现在已经除去一个陈琼,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白玉终于开口道:“你还是先活着回到江都,然后再说这些。”
徐北游笑道:“这个不劳白姑娘担心,我已经用飞剑传书求援,若无意外,很快就会有结果。”
白玉冷冷道:“就怕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前来收拾残局的补刀人。”
每逢大战之后必然要有专人打扫战场,若是遇到还未死绝的敌军便补上一刀,由此被称为补刀人。
徐北游面容平静,轻声道:“若真是如此,我就只能独自逃命,至于你,八成要落一个被杀人灭口的下场。”
白玉抿了下纤薄嘴唇,没有说话。
这种下场,从她失手的那一刻起,她就有所预料。
徐北游似乎有感而发,低声唏嘘道:“庙堂争斗,本就是你死我活之事,虽然不见半分刀光剑影,但其险恶之处却丝毫不逊于边塞沙场,如今庙堂之上,看似是首辅与次辅之争,实则是君相之争,陛下隐忍二十年,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执掌大权一甲子的蓝相爷怕是要安心养老了……”
徐北游的自语声音越来越低,很快便无法听闻。
也就是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十余道人影出现在徐北游的视野之中,正朝着这边疾行而来。
随着这些身影越来越近,徐北游也看清了他们的装扮。
玄煞重甲,天机弩,正是谢苏卿许诺交给徐北游的暗卫府中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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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来到徐北游面前后,单膝跪地,为首一人沉声道:“奉同知大人之令,见过徐公子。”
徐北游没有问来人姓名,直接开口吩咐道:“清扫战场,将死在此地的军中好儿郎的脑袋砍下来,带回江都城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