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还要带着一个大活人的缘故,徐北游是连夜离开小方寨,往河内府方向行去。
河内府牧场众多,以太仆寺下辖牧场最大,位于青河之畔,方圆近千里,养马近四万余匹,皇帝銮驾及皇室御马、各种大典所用之马皆是出自此处,所以此处由太仆寺和御马监共同执掌,不过总得来说还是御马监为主,太仆寺为辅。
自立国以来,大齐朝廷很是重用宦官,内有司礼监与内阁并驾齐驱,外有各地镇守大宦官,诸如江州的市舶司、延州府的兵仗局、河内府的御马监,都属于此列,所以诸如宦官干政的说法屡屡不绝,一直为士林清流所诟病。
只是明眼人都晓得,宦官代表了谁?那可是代表了皇帝陛下,所谓宦官干政,说到底还是陛下触碰了所有文官的利益,自古文人一直鼓吹“圣天子垂拱而治”,说白了就是天子坐朝,宰辅治国,只有彻底放权的天子才是“圣天子”,如此便使得皇帝有名而无实,文人则能独揽朝政大权。
大楚时,随着楚太祖说出那句“朕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官的权势在大楚朝达到巅峰,哪怕是大楚末年被誉为国之柱石的武圣李孝成,仍是要受制于文人口舌笔刀。
大郑立国之后,郑太祖有感于前朝文人误国的前车之鉴,废黜丞相,改设内阁,初始内阁不过五品,及至大郑神宗年间,内阁已经一跃成凌驾于六部之上的超然存在,首辅次辅皆为一品,地位尊崇,不是宰相胜似宰相。
虽说大齐武祖皇帝萧烈掌权之后,曾经废黜内阁重设大丞相府,并自任大丞相,但在萧皇自任摄政王之后,就立刻恢复了内阁制度,大齐立国之后,亦是沿袭大郑旧制,使得内阁成为文官巅峰。
无论是寒门书生,还是世家士族,若是能生而登阁拜相,死而谥号文正,那就真是别无他求了。
如今文官势大已经是不争事实,毕竟文人治国乃千古不变之理,除非再有大规模战事爆发,否则武官再难与文官抗衡,照如今的形势发展,再过百余年,这些开国勋贵老臣悉数故去,大都督府就要流于表面,如今只是个空架子的兵部则会一跃成为执掌兵权的权势衙门,到那时便不见今日庙堂上文臣、武将、宦官的三足鼎立之势,要变为文官一家独大。
至于宗室和一众勋贵,他们因为手掌兵权的缘故,大多可以划归到武将一派,如今还未到百年之后,武官一派仍是权柄极重,他们其实在等待一场战事,如果开战,只要战而胜之,那必然生出新的勋贵武官,那便能压下文官愈发嚣张跋扈的气焰,将文官掌权的时间向后拖延。若是输了,武官一派势必要大受打击,甚至提前让权,彻底沦为文官的附庸。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结果,那就是彻底大败亏输,改天换日,大齐朝廷都不复存在,那也就没有什么文武之争了。
也难怪圣人要说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话语,说到底,君相之争,文武之争,庙堂地方之争,中原草原之争,朝廷道门之争,都是一个“利”字。
正如徐北游此次北上帝都,说是为了一个“情”字,怕是他自己都不会相信。
当初公孙仲谋还在世时,师徒两人曾经谈及娶妻之事,公孙仲谋有感于他与张雪瑶之事,曾经对徐北游说过,成亲,要么就是为了一个“情”字,海枯石烂,要么就是为了一个“利”字,联姻借势,千万不要为了成亲而成亲,那是最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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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没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情”,或者说没能等到情根发芽,但却等到了“利”,所以他选择了萧知南,哪怕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也没有什么青梅竹马,可她是公主殿下,能让徐北游迅速跻身庙堂,能帮他完成复兴剑宗的大业。
徐北游从未后悔。
一位钟鸣鼎食的公主,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他没什么不满足的,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甚至在外人看来,这还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徐北游的头上。
世上哪有两全其美之事?
这份福分不浅了,若还不知足,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
进了河内府,便少有人烟,一眼望去皆是黄绿二色交织的草原,除了太仆寺的皇家牧场在这儿,还有专供西北骑军的军方牧场,因此不乏有披甲骑兵驰骋其中。
此地的牧场主事叫李献,差不多五十岁的年纪,面容清瘦,原是西北骑军中的将领,年纪大了之后退下来做了个牧场主事,虽然归在太仆寺的名下,但却是个谁都能管的位置,除了直属上司太仆寺之外,还要应付御马监、大都督府,而且左军都督府即是本地的地头蛇,又是“娘家人”,那些以前共事的老兄弟们过来,他能熟视无睹?
所以这个差事不好做,李献不过是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却像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
今天还算风和日丽,李献缓步走在牧场上,看着草叶上的白霜,不由皱起了眉头,今年草原上的白灾来得格外早,注定又是个大批牛羊马匹冻死的局面,而河内府距离草原只有一河之隔,也注定难以幸免,当下朝廷用兵在即,若是冻死大量马匹,上头追查下来,那可是谁都承担不起的罪过。
忽然天空中响起一阵震动天空的轰隆响声。
李献微微一愣,然后猛然抬头。
这种声音,似乎是剑修全力御剑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下一刻,只见天际边有一线朝着牧场疾驰而来。
然后那道线越来越大,是一道粗壮剑光。
李献微微张嘴,只觉得嘴里有些干涩。
真是剑仙御剑啊。
牧场这边自然也有修士护卫,片刻之后,十余道身影从牧场各处腾空而起,全部向李献这边飞掠而来,其中数人在李献身边站定,如临大敌,其余之人则是微微分散开来,手中弩机中的弩箭泛着阴冷的光泽。
转瞬之间,那道剑光带着一股震耳欲聋的呼啸之声轰然下坠,在李献身前上空三丈处刹那悬停。
剑身之上,立着一位背着长长剑匣的锦衣公子,这份从天上御剑而来的气派,当真是说不出的潇洒俊逸。
只是这位锦衣公子手中还提着一人,生死不知。
锦衣公子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李献的身上,微微颔首致意道:“在下徐北游,自中都而来,途径河内府,有事请见本地驻军主将,还望劳烦通禀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