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不久,又是一场鹅毛大雪,给帝都城裹上一层银装,如最顶尖的华贵白狐裘,愈发显现雍容之态。
立冬之后的大事,便是韩阁老正式行纳采之礼,按照百姓们的话来说,就是定下了这门亲事,若无意外,那位徐公子成为第三位帝婿的事情不再是捕风捉影,而是已经板上钉钉,最晚今年年底,两人就要成婚,按照大齐律制,公主爵位等同于亲王,帝婿则大致相当于侯爵,不过因为前两位帝婿的身份太过特殊,所以也从未有人把这个放在心上,直到徐北游这里,帝婿的各种规格品级才被礼部官员重新提起。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几位年轻俊彦陆续进京,有“卧虎”赵廷湖,也有“潜龙”齐仙云,还有道门掌教真人的第十一位弟子凌云,先前凌云与“幼麒”徐北游大战一场,连破三境,踏足地仙三重楼的境界,被人视作不亚于齐仙云的道门扛鼎大材,一时间名声大噪,所以这次掌教真人的两名亲徒入京尤为引人注目。
当两人并肩行走在帝都御道上时,凡是见到他们的人,都要赞声好一对神仙眷侣,男子有侠气,女子有仙气,相得益彰,以至于众人都忽视了那个跟在他们身后的小道姑,小道姑应该是第一次到帝都城,有些怯生生的,当她听到那个铺天盖地的消息时,轻轻垂下了眼帘,神情黯然。
在这三位之后,又陆续有佛门弟子金蝉和玄教弟子颜如玉入京,俱是登上了天机榜的俊秀人物。
大家伙在看热闹的时候,也暗自期盼着那位江都徐公子露面,听说他只是在秋台与一些官家子弟斗了一场,对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来说,那怎么能够过瘾,还要与这些真正的宗门俊秀斗法一通,这才够精彩过瘾。
可惜那位徐公子似乎因为忙于婚事的缘故,始终没有露面。
因为皇帝陛下对于这次婚事极为重视的缘故,所以各衙门都应声而动,男方这边自然也不能清闲,即便上头有韩瑄顶着,徐北游这两天也被诸般琐事缠身,一直往返于各大衙门中,先去礼部,在一位右侍郎的陪同下熟悉各种规矩并且演礼,又到宗人府听赵王萧奇的面授机宜,再到司礼监面见掌印太监张百岁和首席秉笔张保,在秉笔太监陈知锦的陪同下去了巾帽局,再从巾帽局去了针工局,直到今日才算告一段落。
徐北游走出那座巍巍皇城,然后在白玉广场上见到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子,他停下脚步,轻轻叹息一声。
齐仙云和知云。
他虽然在此之前从未见过齐仙云,但是从她的神态和装容上能推测出来其身份,对于这位传言中是谪仙大材的道门骄女,他也算是闻名已久,且久仰大名。
其实徐北游一直都对这名女子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不但与萧知南并肩齐名,被誉为道门中的“公主”,甚至还传出了女子掌教的传言。
不过从第一眼所见的面相上来看,这位女子似乎不是功名之心很重之人。
就在徐北游打量萧知南的时候,齐仙云和知云也在打量徐北游。
锦袍玉带,皂靴金冠。
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若不是那一头扎眼的白发和腰间的佩剑,那便是一个典型的帝都公子。
与当初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时截然不同的徐北游。
齐仙云脸色冷漠,知云却是眼神复杂。
徐北游双手交叠相握,置于身前,脸上浮现起淡淡笑容,望向知云,“好久不见。”
知云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齐仙云伸手拦住。
知云脸色黯然,双手下意识地捏着衣角,退回到齐仙云的身后。
没有太多心机城府的小道姑,还不太会在别人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
齐仙云冷冷道:“徐北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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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北游嗯了一声,视线转到眼前女子身上,“齐仙云。”
齐仙云向前走出几步,在距离徐北游大约丈余距离的地方停下,脸色愈发冷漠,“徐北游,你还记得我这位师妹吗?”
徐北游抿了抿嘴唇,比起以前不再那么清瘦的脸庞上,既没有身为江都徐公子的阴沉,也没有马上就要成婚的意气风发,更没有杀人时的冷厉,很平静,如水一般,然后他说了两个字,“记得。”
齐仙云冷笑一声,“亏你还记得,我还当你真是绝情绝性之人呢。”
徐北游望向站在齐仙云身后只露出半张面孔的知云,平静道:“我就是个普通人,会哭会笑,遇到不能战胜之强敌会怕,遇到仇人会恨,遇到长辈先贤会敬,遇到相亲之人……也会心生欢喜。”
“心生欢喜?”齐仙云扬了扬下巴,“以前知云跟我说你如何如何好,我还当你有几分赤子心性,可今日来看,别说什么赤子心性,就连一点良心都欠奉。”
知云满脸惶恐地拉了拉齐仙云,不想让这位师姐继续说下去,先前齐仙云带她过来,可没跟她说能在此处见到徐北游,她本不想再见那个曾经与她一起走过西北的男子,只是没想到今日还是见了,而且还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景象。
徐北游未置可否,无动于衷。
齐仙云忽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今天她特意从凌云的手中借来了大德雷音和太乙混元伞,再加上她本身就有的飞龙簪和水龙吟,真要动手,她也不惧这位已经隐隐成为年轻一辈第一人的徐公子。
一直注视着知云的徐北游终于是收回视线,望向齐仙云,“你是道门中人,掌教真人秋叶的亲传弟子,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一向心境平和的齐仙云终于忍不住动了一丝真怒,“你是谁?当朝次辅韩瑄的儿子?还是皇帝陛下的女婿?”
徐北游摇了摇头,平静道:“都不是,我是剑宗宗主公孙仲谋的弟子,我是剑宗首徒。”
齐仙云微微一怔,然后沉默不语。
徐北游一字一句道:“如果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徐北游,我如何也不能忘了,我的师父就是死在道门掌教的手中。”
齐仙云的脸色微变。
徐北游面无表情道:“碧游岛莲花峰一战,除了九大地仙观战之外,其实我也在场,就在剑气凌空堂中,看着师父如何一剑三十六,瞧着道门掌教真人如何神威盖世。”
知云低着头,眼泪涌出眼眶。
即是难过,也是愧疚。
她当然记得那位背着剑匣的老人,如果不是那位老人,她早已死在了崇龙观中。
虽然拜堂堂掌教真人为师并非出自她的本意,但她仍是心怀愧疚之心。
徐北游轻声道:“让开。”
齐仙云没有动。
徐北游绕开她,深深看了知云一眼后,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