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擎南的身体恶化得比他们想像中的快,只是过了两三天时间,裴擎南就没办法进食了,吞咽功能几乎完全丧失。水喂到嘴里,就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瘦得已经没眼看了。
除此以外,他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完全被淘空了。
就像聊斋故事里写的那种被女狐吸干阳气的书生,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裴擎南头发也全部白了,两三天以前还能见到一点黑色,现在齐根的白。
他眼皮耷拉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仅剩下一点意识,耳朵听着屋里的一切,关注着屋里的动向。
或者说,他关注着小北。
他感觉死亡离他很近,他唯一放不下的,是小北和孩子。
每次他累得想要永久的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小北那双企盼的大眼,她是那样渴望他可以活下去。
他不敢想像,如果他离开这个世界,小北将如何活下去?
所以,他不敢死!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想要死死的撑着。
大家都还没有放弃他,他怎么能自我放弃?
脚步声响了起来,他从步子的轻重能分辨出是小北来了。
他想要强打起一点精神来,他甚至想要坐起来,可是,他无能为力。
仿佛被东西压着,他只能躺在床上,他用力的睁眼,却只是抬了抬眼皮。
眼皮太重,他又无奈的微虚着眼。
他想要说话,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卡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只嗡嗡的在喉咙里响着。
他想要看清楚小北的脸,微虚的眼已经视线模糊。
他的身体恶化得太快,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四哥,你今天觉得好些了吗?我已经有三天没有过来看你了。”小北握着裴擎南的手。
裴擎南指尖微动,他想要握住小北的手,却显得有些吃力。
小北稍一低头,便看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是怎样的骨瘦如柴,是怎样的腊黄,怎样的没有血色。
那已经不像手,而像一段枯木。
小北一颗心揪痛到呼吸都变得困难,但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摸了摸裴擎南的额头和脸,语气轻松道:“四哥,你今天的状态不错的,我对你的身体有信心,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四哥,今天外面的天气很好,是真的过夏天了,游泳池里的水已经暖和了,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去游泳啊!”
“呀,还不行,我得等生完孩子做完月子以后。四哥啊,我和你商量个事,做月子的时候,我能不能不要做传统的月子啊?”
“你说的那种做月子的模式太可怕了,一捂捂一个月,夏天啊,一个月不洗澡不洗头,我会疯掉。”
“四哥,你之前跟我说太奶奶和奶奶之所以身体好,是多亏了月子捂得好,你是故意逗我哄我的吧?”
“四哥,你要好好休息,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好起来了。”小北说。
越是强作轻松,她的心头越是揪痛得厉害,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哗啦啦落了下来,她生怕四哥看到,立即偏开头。
她怕自己哽咽,怕四哥听出她语气里的痛苦,她立即说道:“四哥,阿品说我现在孕晚期,要卧床休息,我回去休息了哦。你也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四哥,我们一起努力。”
小北俯头,在裴擎南额上轻轻一吻。
她的唇,却长久的贴在他的额头上。
多希望她是童话里的那个公主,轻轻吻着青蛙的头,青蛙转眼变成了英俊帅气健硕的王子,他倏尔睁开眼,眸光炯亮的望着她,对她说:“等久了,我的公主!”
小北的泪水刷的就下来了。
她立即转过身去擦一把眼泪,又再笑着说:“乖啦,那我走啦,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好好睡觉,明天会是美好的一天,四哥,相信我!”
小北再在四哥头上深深一吻,随后步子踉跄的离开。
门口不远处,文博、吕品等人站在那里。
看到小北挺着大肚子红着眼,眼角还挂着泪,他们神色凝重地喊:“四嫂。”
小北走过去,泪水又下来了,她低声问:“还能撑多久?”
这句话一问出来,空气仿佛都变得死寂。
良久没有人开腔。
小北又换种方式问:“撑不到母菌成功发酵的那一天了是吗?”
仍然没有人说话。
小北的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滚。
傅盈看着心疼极了,她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伸手替小北抹泪:“四嫂,你要坚强一点,我们会一直陪着你。”
吕品立即拉傅盈一把,不让她往下说。
这么说下去,四嫂心头唯一的希望都会破灭。
饶是个正常的人,他们也狠不下心来说这件事情,何况四嫂还是个孕晚期的孕妇。
这么大的肚子,随时都可能要生。
小北用力的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的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她问:“还有多久?告诉我,我好有心理准备。就算是要面对死亡,我总要在生之前为他把一些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
吕品道:“四嫂,你不要管这些事情,我们会准备好的,你安心待产就好。”
小北红着眼看着吕品,她伸手指着裴擎南的房间,痛心道:“他是我的丈夫,是我最爱的人,他现在这样了,你让我不要管?”
“四嫂,我不是这个意思。”吕品解释。他觉得自己的话是那样苍白。
到了这一步,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了啊!
“我知道了,我现在去准备。”小北悲怆地说。
说完她就走,脚下却一飘,一跟头就栽了下去。
吕品眼疾手快,立即将她托住。
“快,快!”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小北再醒过来了的时候,已经入夜。
傅盈和朱可卿守在她的床前,她立即伸手去摸肚子。
肚子还在,她再摸了摸,肚子里的宝宝轻轻的蠕动了一下身体。
感觉到胎动,她一颗心才稍稍安稳。
想到四哥,她眼泪又下来了。
她握住傅盈的手,可怜地问:“阿盈,告诉我,四哥还有多久?”
傅盈伸手替小北抹泪,她自己的眼泪也下来了,她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四哥的情况很不好,比预期的糟糕,可能撑不了一个月了。他随时都可能……都可能会离开我们,但是,但是也有可能会突然有好转的迹象。四嫂,我们想点好的,四哥从来活得顶天立地,不曾对不起任何人,上天会眷顾他的。一定会眷顾他的。”
“呜呜……”小北突然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