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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暖阁里,穆筠娴坐在榻上,背靠原菱花格扇,若竹进来道:“姑娘,娘娘请您进去。”
    穆筠娴点头嗯了一声,站起身,便随若音若竹进明间去了。
    明间面南的方向摆着一张鸡翅木的罗汉床,黄纱绣杂宝云龙的座褥、靠背、迎手各一,座两旁设铜托牛角灯一对,座下设脚踏。穆筠嫚头戴凤冠,端坐于上,底下两溜十把漆黑楠木椅子,坐着七八个人,其中就有穆筠娴眼熟的丽嫔。
    丽嫔苏绿荷长眉大眼,唇红齿白,妆容艳丽,娇艳非常,一身绯红中袄,娇娇俏俏像个少女,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三岁的妇人。
    穆筠娴进来冲皇后和众嫔妃行了礼,便被穆筠嫚赶紧唤了起来,赐座于旁。
    穆筠娴从众妃嫔身边走过,敏锐地嗅到了各种味道,果然宫中的胭脂水粉最是齐全,冬日还未过去,屋子里齐聚了四季的花香,有玉兰香、玫瑰香、菊香和梅香,以及一股非常混杂的味道。
    穆筠嫚笑着看了妹妹一眼,对众人道:“好了,本宫亲妹子来了,今儿看你们服不服。”
    穆筠娴眉毛上挑地看着穆筠嫚。
    穆筠嫚笑着解释道:“丽嫔身边有个宫女很会调香,有一味奇异的香膏中含有三十三种香味,她们说这世上无人能辨出配方,本宫最是知道你,这世上便没有难得住你的香味,今儿且叫她们开开眼界。”
    穆筠娴鼻子十分灵敏的事并不是秘密,有一年她在太子府作客的时候,闻到了内室里的松香味,她刚出世的小侄儿朱世阳也在内室里。那时候她已经八岁了,嘴皮子利索的很,便告诉了穆筠嫚,好巧不巧,下午便有丫鬟不小心打翻了屋内的火烛,正好落在原先放松香的地方附近。
    后来先帝知道了这事,还赏赐过穆筠娴,因看她年幼,便没有赐封号,只夸她是“奇嗅”小娘子。
    朝中有些眼力的家族,都只当是穆家为了夸大穆筠娴仙姑的名头,又加之误打误撞地救了皇孙,才赐了“奇嗅”的名号,并不相信她像传言里的那么神,能分辨得出百种花香。
    偏偏穆筠娴就是天赋异禀,别说百种味道,只要她闻过的,便能辨别的出来,更别说区区三十三种味道。
    分辨味道于穆筠娴来说不是什么难事,穆筠嫚也断不至于拿那种小事来使唤妹妹,这其中必然有别的有缘。
    穆筠娴并未多问,却已经明白了家姐的意思,顺势便请丽嫔把香膏拿出来让她闻闻。
    苏绿荷倒是很有底气,不疾不徐地将巴掌大的美人梳头瓷盒拿出来,由宫人递给穆筠娴。
    正在此时,皇帝驾到,众妃嫔出去迎接,穆筠娴也跟在后边跪着。
    年轻的帝王朱煦年仅二十七岁,他身穿明黄龙袍,头戴金冠,生得年轻俊秀,一双星眸,眉长而平,眉尾一点弯,眉宇之间一团和气,亲自弯腰扶起了皇后,唤众人平身。
    朱煦也看到了穆筠娴,领着众人回去坐下,便当众闲问了小姨子几句话,依旧像以前那般夸赞她娇俏可爱,与皇后有五分相似云云。
    说完赞美的话,朱煦便问妃嫔们都在皇后这里做什么,穆筠嫚便把香膏的事儿说了。
    朱煦了然地“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在说凝香膏呢,朕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味道。”
    底下的妃嫔打起了眉眼官司,若不是皇上喜欢这个味道,岂会一连五天都宿在钟翠宫?
    朱煦倒也好奇穆筠娴是不是真能闻的出来这味道,便笑道:“仙仙你闻闻看,朕给你裁判正误,若是全中,赏你一些好玩意。”
    穆筠娴先笑着道了谢,便轻拧开盖子,微微低头嗅了嗅,才一会儿的功夫,她已经说了五种花香出来。
    这五种花香是其中味道最浓的,其余妃嫔闻的时候,也大多说了出来,因此没什么稀奇的。
    苏绿荷起初不以为意,嗤笑一声道:“倒真是灵敏,一会子就闻到了五种味道。”
    穆筠娴抬眼看了苏绿荷一眼,一口气便说了十种花香,其中包括分量不多,香味极淡的合欢花香。
    苏绿荷面色这才难看了一些,皱着眉道:“还有十五种呢!”
    穆筠娴不咸不淡地答道:“只有十四种花香了。”
    苏绿荷脸色僵了一瞬,随即笑开了,很是愉悦道:“请穆小娘子说余下的十四种香味儿罢!”
    穆筠娴放慢了速度,一味一味地说了出来,皆中。苏绿荷的面色也渐渐不大好看了。
    说完最后一种香味的时候,穆筠娴便放下了瓷盒。
    众人一脸纳闷,三十三种,还差一种呢。
    苏绿荷一脸得意道:“怎样,小娘子是没有辨出来?其实也不打紧,能闻出三十二种,已经是了不得了。”
    穆筠嫚白皙的面庞上,一双秀眉微蹙,她轻握着妹妹的手捏了捏,而后冲她淡淡一笑,似是安抚。
    座下的惠嫔常来坤宁宫,她生的端庄娴雅,眼角下一颗淡淡的泪痣,带着浅笑道:“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花香已经是能常人所不能,想必另一味香若是真有,她不至于闻不出来。莫不是丽嫔唬人玩,其实只有三十二种味道,对不对?”
    帝后也有这种想法。
    一旁便有人附和了,道:“丽嫔说的对,那膏子臣妾才闻的出五种味道来,小娘子能说出三十二种,难道最后一种是什么珍稀香味不成?依我说,要么是无色无味的,要不是就是子虚乌有的。”
    丽嫔冷哼一声,道:“闻不出来便闻不出来罢了,何必逞强!”
    有人逼问道:“难道丽嫔娘娘敢保证,真有第三十三种味道,且不是无色无味的?”
    丽嫔略直了直背脊,底气十足道:“那是自然!若是臣妾说谎了,愿凭皇上责罚!”语气一转,又对穆筠娴冷眼道:“最后一种香味是稀奇了些,小娘子闻不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既然如此,皇上的赏赐便与你无缘了。”
    穆筠娴眨了眨眼,道:“谁说我闻不出来了?”
    最后一味确实很特别,穆筠娴不是没闻出来,她不过是在等待一个好时机,而这个机会,在丽嫔咄咄逼人的时候,就到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虫,或者bug,大家提出来我会改~谢谢。
    ☆、第 7 章
    第七章
    穆筠娴手掌心里捧着椭圆的小盒子,道:“这最后一种香味嘛,是‘妃子香’。”
    在座的都愣了,妃子香是什么香,她们可都没听说过。
    包括皇帝也饶有兴致地笑了,道:“丽嫔只告诉朕其中三十二种香,都被你猜对了,这最后一种朕不晓得,还是头一回听说,到底是什么花香?”
    穆筠娴目光移向丽嫔,只见对方握紧了拳头,护甲扎在肉里也不觉疼,面色惨白地看向这边。
    皇帝似乎发觉不对了,道:“丽嫔这是怎么了?”
    丽嫔身后的宫女悄悄地捏了捏她的肩头,她才缓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忽然有些头晕。”
    喉咙耸动,丽嫔丝毫不信,穆筠娴连这个味道都闻的出来!怎么可能,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灵的鼻子。
    穆筠娴略带嫌恶的把膏子放到了小桌上,对帝后道:“这‘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嫚不明白了,她道:“丽嫔身上有什么味道?”
    穆筠娴答说:“婴儿初生之时会因为气味辨别哪个是奶娘,是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不同的味道,尤其是娘娘们喜好各种脂粉,甚至朝饮花露,夕沐花浴,身上的味道更是不同,这一味‘妃子香’,就是丽嫔娘娘身上的味道。”
    穆筠娴还没说的是,丽嫔身上还有草药之味,只不过味道散发的地方有些奇怪,她才没有当众说出来。
    穆筠嫚皱眉道:“香膏里怎么会有丽嫔身上的味道?丽嫔,你到底在膏子里加了什么东西?!”
    丽嫔面色十分难看,她加了极为私密的东西,若是当着这些人的面说出来,皇后要当中治她淫.乱后宫的罪,连皇帝都没法阻止。
    丽嫔颤抖着肩膀,慌忙跪下,眼泪一串串地落在了地上,好在她不算蠢的,当即道:“回皇上和娘娘的话,臣妾加了……加了臣妾的眼泪。”
    吞吞吐吐的,好歹是把话说完整了。
    穆筠嫚先是看了穆筠娴一眼,后者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眼泪是咸的,这膏子里可没有咸味,谁知道加了什么脏东西。
    穆筠嫚心存怒火,却碍着人多,又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面前,一时没发出来,压下怒气道:“起来罢。”
    丽嫔吓得花容失色,坐到椅子上,才惊觉双腿已经软了。
    皇帝始终面容和善,此时笑眯眯道:“还真是奇特,果然是常人不能想到。”
    皇后道:“终究不是什么干净玩意,以后丽嫔再不可胡乱使用了。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吧。”
    丽嫔头一回乖乖应是了,现在她比皇后更想快点销毁证据,谁让她死也想不到,这世上会有穆筠娴这样的人!
    时候也不早了,皇后便催众人散了。
    待人走后,帝后二人携手,穆筠娴跟在后面,移步去了次间里。
    次间的炕上也铺着明黄的坐褥,帝后同坐,穆筠娴就坐在下边的椅子上,旁边放着暖炉,手里也还抱着一个。
    没了别人,穆筠嫚面色就不一样了,她瞪了皇帝一眼,道:“偏那种脏玩意,就把你哄的七荤八素,几日都不来这坤宁宫!”
    朱煦面带笑容,唇角弯弯,哄道:“这不是来了么?”
    按说皇后骄纵到这个地步也就够了,穆筠嫚似乎还没发够醋劲儿,甩开皇帝的手,冷着脸道:“臣妾要不把人都拘过来,你岂会踏足这里?”
    朱煦依旧笑容温和道:“蛮蛮说的哪里话。好好好,都是朕不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穆筠嫚这才脸色好看了些,道:“仙仙既然辨出来了,赏赐可别忘了!”
    朱煦扬一扬下巴,道:“反正朕库房里的东西你都知道,你爱捡几样就捡几样给仙仙,行不行?”
    穆筠嫚抬了抬眉毛。
    朱煦继续道:“你也挑几样你喜欢的。”
    穆筠嫚瞧了他一眼,道:“啾啾的呢?”
    啾啾是朱世阳的乳名。
    朱煦抿了口茶水,道:“都随你,反正,别搬空了就是,省得叫人知道了笑话。”
    穆筠嫚心里解气了几分,才缓和了脸色,道:“那行,皇上走吧。”
    朱煦茶都没喝进去,他眼巴巴地赶来了,皇后就这么赶他走了?
    穆筠嫚皱皱眉道:“臣妾要和仙仙说会子姐妹之间的体己话,你一个男人在这儿听着像什么样?”
    朱煦乖溜溜地下了炕,道:“那……我就先走了,皇后与仙仙好好说话,正好表弟要回来了,晚上朕同长坤一起用过饭了,再来坤宁宫。”
    穆筠嫚总算露了个淡笑,略低头顺婉道:“臣妾遵旨。”
    朱煦捏着一串檀木佛珠,笑了笑,又朝穆筠娴笑了笑,便走了。
    朱煦一走,穆筠嫚就冲穆筠娴招手,让她坐上来。
    外人都走了,穆筠娴就开始撒野了,她挽着穆筠嫚调侃道:“姐,皇上姐夫脾气可真好。”
    穆筠嫚翻了翻白眼,道:“又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上朝的时候,我听说底下的大臣为着北元的事闹着要打起来了,甚至有人指责他太过享乐,不知居安思危,他不也还是乐呵呵的么,也没见他发火。”
    朱煦就是这么个脾气,他与穆筠嫚成婚数十载,穆筠嫚从未见过丈夫发脾气,便是红脸都是少有的。
    大明真正安定下来的时间并不久,正是要休养生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的时候,朱煦的治国理念也是以和为贵,重视生产,除开追击前朝北元余孽,他并不愿意开疆扩土四处征伐。
    穆筠娴虽不说是通今晓古,但她也读过经子史集,知道朱煦宽厚仁和的脾性,对大明上下来说,都是福气。
    穆筠娴又吹捧了亲姐几句,穆筠嫚面色渐渐转喜,捧着妹妹的脸颊道:“就你这张小嘴儿会哄人,真恨不得让把你锁在我身边。”
    穆筠娴从姐姐的手掌里挣扎出来,揉了揉脸蛋道:“那可不行,我还要孝顺祖母和爹娘呢。”
    穆筠嫚轻叹道:“好在有你这个知冷知热的,家里我也就放心了。老夫人近来身体如何?快要开春了,她的病总能好些了罢?”
    穆筠娴道:“这个冬天还好,祖母就是多咳嗽,腿脚倒不多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