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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和离之后 第37节
    她心底不是不难过的,却也知道,倘若她放弃了,他们之间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于是每当他擦拭兵器时,她总会端着茶点坐在他身边,有时是一碟五香芋头糕,配一壶蒲公英茶;有时是一碟杏仁凤尾酥,配一壶云雾茶……然后絮絮叨叨说着话:“……‘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句诗暗藏着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你说,我难道不应该将那副字画买下来吗?”
    可徐空月依旧敛着眉擦着手中长刀,并不接话。皎皎便会不耐烦了似的跳起来,赌气道:“我就知道你一点儿都不关心!”
    说完扭身就要走。
    可她并非真心恼怒,于是才走了两三步,又回过头来。
    眼前徐空月手中的长刀骤然变化了模样,刀身渗着血,一滴一滴滴落下去。他面色森冷,望着皎皎的目光满是冷意与仇恨。而他的脚边,是母亲与父亲已然气断身亡的尸身。
    巨大的悲痛瞬间将她淹没,她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能怒吼一般朝徐空月冲来。
    可徐空月离她依旧那么遥远,他手里的长刀仍在滴着血,他的目光冷漠狠毒,他说:“这是你们的报应。”
    皎皎猛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梦里的悲痛似乎延续到了梦外,她的心充满悲伤痛苦,无法拜托。眼角的泪水一滴滴滚落下来,像是她无处宣泄的苦痛。
    “公主,您醒了?”屏风外,兴安听见动静,急忙上前问道。
    皎皎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揉了揉眉心,梦中的情景还在她脑海中回旋,她依旧沉沦在巨大的悲痛中,久久不能回神。
    “张夫人受了内伤,章御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喝几幅药,修养一段时日就无大碍了。”外间,兴安虽然看不见她的样子,但也能猜到她如今最关心的事,于是连忙将她晕过去之后的事告知她。“细柳等人也只是受了一些伤,修养几日便无大碍。当日参与刺杀的刺客,已经尽数伏诛,唯有两个活口,正在严加审讯。”
    皎皎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兴安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道:“章御医说,徐将军身中数箭,有些……危险……”
    皎皎揉着眉心的手微顿。她本不想多问,可嘴仿佛管不住似的,自发问出了声:“这么严重么?”
    兴安以为她不信,连忙道:“章御医说,有好几支箭都正中要害,要是再深一点儿,恐怕就难以救回来……”
    话还未说完,便听得屏风里面,皎皎似乎笑了一声。
    那笑声阴冷,全然不像是高兴或伤心的样子。
    兴安说不清,只是觉得一股凉气顺着脚后跟窜到了脊梁骨,整个人都有些畏缩。偏偏皎皎无知无觉似的接了一句:“倘若真的救不回来……就好了。”后三个字轻的几乎不可闻。
    他们之间的事,兴安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于是没敢吭声。只等过了一会儿,才问道:“张夫人已经醒过来了,公主可要去看看她?”
    张婉容一路上被皎皎护着,除了被刺客踢得那一脚,几乎没受什么伤,因此醒的最快。瞧见慧公主来看她,连忙起身就要迎接。
    皎皎让人扶着她,也不让她起身,只安心在床榻上躺着。她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自有宫人拿来厚厚的毯子,铺垫在下面。
    “对不起,此次让你受惊了。”等到坐定,皎皎便直接道。她没再带着面纱,于是那“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的容颜便露了出来。只是她目光低垂,那股明艳俏丽便被很好的掩藏了起来,流露出几分淡淡的哀伤,像是当真对此事感到万分的歉意。
    可张婉容却知道,哪怕重来一次,她仍是这样选择。他们这种站在权力最高的人,何尝真的将人命当回事?
    所幸此次所受之苦并非没有收获,她问:“那些人招供了吗?”
    “那些是死士,暂时还未招供。”皎皎并不担心此事,那几人的供词有与没有并无太大关系,她本意就是引蛇出洞,既然如今蛇已经露了头,她断然没有让他缩回去的道理。
    张婉容不知道她还想做什么,但如今他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便只能随着她去了。
    “不知道徐将军伤势如何?”她醒来的时候听身边伺候的小宫女说,当时是徐空月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们。她并不知道徐空月与陆知章的关系,所以心怀感激与关切。
    她本以为慧公主会向先前回答她所有的问题那样直接回答,谁知她脸上的神情愣怔了一瞬,而后又微微垂下目光,满面寂寥:“反正死不了。”
    复又抬头冲她笑了笑,“祸害遗千年。”可笑意未达眼底。
    张婉容不知那位徐将军是哪里惹着她了,才会得到她这样一个评价。
    皎皎却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转眼就拉着她的手道:“姐姐如今可是至关重要的证人,容不得半点儿闪失。你可要早日好起来,我再带着你去见一个人。”
    第46章 就算不惜一切代价
    张婉容不知她要带自己去见什么人, 只是觉得她好似一扫先前的寂寥安静,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她认识这位慧公主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 她不会平白无故带她去见什么人。她只能暗暗猜测,想必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慧公主走后,张婉容本想去看望一番那位徐将军,可才下了地就被宫女拦住了。“夫人不可, 公主有吩咐,让您好好躺着养伤。”
    细柳等人也受了伤, 如今正在养伤, 所以她身边是新调来的宫女。年纪不大,唇红齿白的模样,瞧着格外惹人喜爱。
    张婉容也不欲为难她,只是道:“那位徐将军,他如今怎样了?”
    小宫女年纪不大,嘴也不严, 听她问, 便如话篓子一般往外倒:“章御医说死不了,拔了箭,开了药就不管了。听说今儿徐将军又烧了起来, 随行的御医去了好几个,却个个觉得为难, 不知道方子要怎么开……”
    张婉容觉得有几分好笑, 看慧公主的样子, 两人似乎有过节,因而常为慧公主诊脉的章御医也不待见他。但随即又担忧起来:“可别真的出什么事……”
    “夫人放心好了。”小宫女道:“章御医说徐将军命硬,挺过去就好。”
    他们似乎都没有当回事。
    张婉容这样想着, 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位徐将军,可是得罪过慧公主?”
    小宫女“啊”了一声,一脸茫然:“没有吧。”或是觉得这样肯定的回答有些不妥,于是又补充一句,“我进宫不久,并不清楚从前的事。”
    虽说慧公主不让她前去探视徐空月,但张婉容仍旧找了机会,支开小宫女,独自一人去了徐空月的住所。他身为辅国大将军,所住之处并不比慧公主的住所低一等。
    张婉容原本想着,慧公主那边的人那样不在乎,想来这位徐将军的伤应该不重,谁知来了这里才发现,徐空月身边的副将谋士等人都聚集在这里。
    她过来时,那一群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诡异地几乎让她想夺门而逃。
    但这毕竟是在行宫,张婉容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她朝那些人行了一礼,而后问道:“徐将军的伤怎么样了?”
    有一三十岁上下的中年谋士越众而出,回了一礼后,道:“多谢张夫人关心,我们将军……”他回头望了一眼,面色有些沉痛,“不太好。”
    张婉容吓了一跳,“怎么会不太好?”
    另有一大大咧咧副将模样的人立马接话道:“姓章的御医根本不管我们将军死活……”话未说完便被先前的谋士制止了。
    他复又对张婉容笑着道:“我们将军体质特殊,章御医或许正是因此,才不便出手。”他当然不会告诉张婉容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只是继续笑着道:“不过夫人也不必担心,我们的人很快就会找来大夫。”
    行伍出身的人,没有谁是不会受伤的。徐空月在与北魏打仗时,曾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可他仍是撑了过来。他就不信,区区箭伤还能真的要了他的命?
    张婉容出自医药世家,虽然学艺不精,但对于刀伤之类的伤口还是有几分见解的。犹豫再三,她还是开口道:“我略懂一些医术,不知可否让我入内看一看徐将军?”
    几人正愁一时之间大夫不能赶到,听到张婉容这样说,倒是颇有些心动。旁人或许真的担心她学艺不精,但几人跟在徐空月身边,对她的身份再清楚不过了,倘若说别的病症她确实有些学艺不精,但对于刀伤箭伤,她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婉容身份特殊,倘若将军知晓了,恐怕会有诸多顾虑。
    只有谋士卫英纵当机立断,拱手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推开门,伤药的苦涩之味顿时盈满鼻端。张婉容不自觉微微皱着眉,“窗户怎么还关着?”
    卫英纵等人跟在她身后进了屋,瞧见紧闭的窗户,答道:“昨夜有些风大,下人便将门窗都关着了,想来是怕将军受凉,伤上加病。”
    他说得不无道理,但长时间紧闭门窗,空气不流通,反倒对病人身体不利。张婉容也知道这些人大概是行伍出身,粗心惯了,并不懂这些,于是叹息一声,先是将窗户打开通风,而后又让人去备水,为徐将军擦洗一番。
    卫英纵与其余几人便看着她支使下人做事,心中想得皆是,果然还是女人懂得如果照料人。等到都收拾妥帖了,张婉容才上前为徐空月把脉。
    男女有别,她又是已婚之身,便以一张帕子覆在徐空月的手腕上,隔着诊脉。脉象浮弱而涩,但总体稍显平稳,并无凶险之症,的确不像是很严重的样子。可她观徐空月面容,却是满面忧心,眉头不展,整个人坠入梦境之中,不可脱离的模样。
    她心中有了一些猜想,于是便收了手,正要起身,原本紧闭双眼躺着的徐空月却一把拉住她的手,随后喊了一声:“皎皎!”众人皆以为他清醒了过来,急忙上前查看。但他双眼仍然紧闭着,似乎仍困在梦里。只是手还紧紧攥着张婉容的手腕,不管张婉容如何挣扎,都难以挣脱掉。
    卫英纵等人倍感尴尬,急忙上前就要将他拉开。
    可他手劲很大,不管他们如何使劲掰,都难以掰开。最后还是紧蹙着眉心的张婉容制止了他们,她微微俯低了身子,放缓了声音,柔柔道:“将军,我不是您的皎皎,还请您放开手。”
    睡梦中的徐空月像是听到了,于是缓缓松开了手。
    可他眉心依旧紧蹙着,像是仍然陷在什么痛苦难过的事中。
    张婉容本不是什么好奇心重的人,可瞧见他这幅模样,仍是多了几分好奇。她不由得看向卫英纵等人,希望有人能对此说几句。可几人不管是谁接触到她的目光,都立马移开,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他们避之不及。
    张婉容见状,也不由得歇了满心的好奇,只走到一旁,让人拿来笔墨纸砚,开了一副方子,交给他们,叮嘱道:“待徐将军醒来,将此药方上的药加三碗水,煎服即可。”想到他们都不是惯于照料人的人,于是又提笔写下几行禁忌,又再三叮嘱。
    众人得了她的人情,自然千恩万谢将人亲自送至门口。
    张婉容觉得他们的态度有些奇怪,像是感谢中又夹杂着些许忌惮,想让她早些离开院子似的。她摇了摇头,想要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开,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不远处,慧公主站在荷塘的一侧,正遥遥望向这里。
    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慧公主低敛了目光,后退一步,而后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走了。
    张婉容觉得有些奇怪,可她并非多事之人,既然慧公主当做没有看到,她便也当做自己不曾看到她。
    院子内,向以宇挠了挠头,为难道:“这张夫人……人还挺好的。”
    卫英纵看他一眼,他立马缩了缩脖子。但随即又想,他又没有说错什么,于是梗着脖子与卫英纵对视:“我有说错吗?明明是你派人去追杀的她,结果她居然不计前嫌,还来为蒋军诊脉……”
    话还未说完便被卫英纵打断:“难道不是将军救她在先?”
    “也是啊。”向以宇摸了摸额头,随即又道:“可将军为什么要救她?我们不是要杀她吗?”
    这次卫英纵便没有说话了。但其实不难猜到,当时张婉容与慧公主在一起,将军对慧公主总是处处留情,谁知他不会因为慧公主,又处处保护张婉容?
    他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院门,只是这次错失了除掉张婉容的机会,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其实经此一事,他多对张婉容难免也多了两分好感,可是一想到陆知章,再多的好感也烟消云散了。
    陆知章贪污赈灾款项,对他们这种在战场上杀敌,以求保护老百姓的将士来说,他这种行为无异于推涛作浪、雪上加霜。但他却知道,陆知章贪污掉的那些款项,通通运往了西北,以作军资。
    大庆与北魏纷争不断,这些年更是情况加剧。然而朝中以主和派为首的那帮人,根本不想与北魏开战。只因先帝坚持,又有南嘉长公主在朝中处处周旋,这才避免了军中物资不足的困境。
    然而南嘉长公主殁了之后,西北军处处受刁难。哪怕徐空月拿着永定帝的圣旨,户部那群人照样能哭穷。
    可没有银子就打不了仗,徐空月千方百计从朝中弄来的银子根本不够用,无奈之下,他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陆知章便是在那个时候带着几万两银子出现的。谁也不知道他的银子到底是怎么弄到手的,但他一来,确实解决了西北军的燃眉之急,令徐空月统帅的西北军没有了后顾之忧,这才能从北魏的手上将三城连夺回来。
    因此,即便对清源的百姓来说,陆知章不是什么好官,可对西北军、对西北的百姓来说,陆知章的存在便是他们衣食无虑的最基本保障。谁不知道贪污赈灾的款银是天大的罪行,可倘若西北军没有了陆知章的背后支撑,那么西北的防线就会在顷刻间毁于一旦。
    届时战火重燃,整个大庆都将民不聊生。
    因此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他们都要守住陆知章!
    第47章 那是谁家的姑娘
    徐空月昏迷了整整一天, 直到众人百般纠结过后,才由卫英纵拍板决定,让他服下张婉容开出的药。
    药效发作很快, 徐空月终于慢慢苏醒了过来。而军医也恰好赶到,众人急忙让他前来为徐空月诊脉。军医不明所以,但仍是认认真真诊脉。
    他一手搭在徐空月手腕之上,一手摸着胡须, 沉吟半晌,问道:“是谁给将军开的药方?”
    徐空月先前不知, 但看此情形, 也猜到他们是另请了高明为他开出的药方,于是即便目光带着疲态与虚弱,仍是看向了他们。
    卫英纵等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致看向向以宇。徐空月也望向了向以宇,等着他给一个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