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峥以为他只是客气:不了吧。
来吧。 郑观语道,我在这儿也不认识谁,你就当陪我吃饭。
明峥心想一个人吃饭感觉是挺可怜的。他也没想太多,跟着郑观语回了家。
他们今后要一起拍那么久的戏,如果单独相处都处不好,那今后可怎么熬过去?还不如接受现实。
郑观语做饭的时候明峥凑了过去,想着帮个什么忙,但郑观语没让他上手,他也只能在边上看。
郑观语做饭看上去很优雅,他站在那儿,让有些简陋的厨房亮堂了不少。
这个人气质特别好,明峥想着。也不怪李志元想要郑观语来拍这部电影,他这个范儿,太正了。燕茂以前教过他一句话:真正的影星要吃得下电影的光、吃得下妆和扮相、抬得起戏的重量。郑观语好像很具备燕茂说的那些特质
但明峥看他做饭总觉得不太真实,不是说 君子远庖厨 吗
郑观语知道他在看自己,索性搭了句话。
会做饭吗?
明峥摇头:不会,家里不让我做这些。
郑观语眉头抖了抖,扭头看他:碗会洗吧?
明峥颇不好意思地道:应该算会?待会儿我来洗碗吧,如果洗得不好你教教我。
郑观语笑了笑:燕茂挺宠你啊。
明峥: 懒得说话了。
两个人,也没必要做太多菜,郑观语就烧了三个菜。买的杜鹃花郑观语也不知道怎么做成菜,他拿了个瓶子盛了点水,把花都插在里面,放在柜子上,图个好看了。
等菜都上桌了,郑观语把饭递给他说先吃,转身去厨房里拿了个汤勺,回来一看,明峥还在等着他,没动筷。
郑观语笑着道:吃啊,等我干什么。
明峥看了他一眼:要等的。
两人相对而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等吃了会儿,明峥没忍住夸了句:好吃。
郑观语笑:好多人都这么说。以后不干演员了,我觉得我还能去当个厨子。
明峥摇头:那也太浪费了。
郑观语不敢吃太多,随意吃了几口就不动了。角色要求他再瘦一些,这段时间不能多吃。
可能是菜太好吃了,明峥无端放松了些,问他:住过来以后有什么安排么?
郑观语答:我跟剧组说了声,过两天去旁边的那个中学观摩他们的音乐老师上课,找找感觉,也学习下。回来就 做做饭,看看剧本,背背台词吧。
答完,他问明峥:你呢?
明峥道:我也差不多吧,白天回家帮家里的忙,晚上再过来这边睡。
郑观语顺着他的话问:帮忙 你家是做什么的?
做生意的。
郑观语挺好奇的:什么生意?
明峥说:小生意。
郑观语感觉明峥答得有些冷淡,于是没有往下问。
他索性说起了自己:我爸妈都是搞研究的,研究的是什么 生物分子?我不太懂的东西。说来也奇怪,我家里人好像都没什么艺术天分,偏偏我做了演员。
明峥道:比我好,我小时候是被逼着练武,好累的。
郑观语奇怪地问:小时候就让你学功夫了?
明峥点头:嗯。
他没多解释更多。郑观语也不好再问,转而说起了别的。
我小时候,是被姥姥姥爷带着的。 郑观语道,那会儿他们喜欢拿收音机听评书。你听过评书没?那会儿我可喜欢听单田芳了,有时候听着听着,会自己在旁边想象里面人的动作,神态,一边听,一边自己就演起来,给我姥姥姥爷看 可能想做演员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没想到这个话题居然让明峥有了共鸣,他点头道:我以前也听过,印象深的是《三侠五义》。
是吗。 郑观语笑意一下子展开,你有没有听过《薛仁贵》?
因为这个话题,他们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明峥听郑观语认真地讲那出《薛仁贵》,说他每次听徐茂搭救薛仁贵那场戏都非常感动,小时候还听哭过几场。
明峥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之前演过那个失声的京剧演员,似乎学了京剧是吗?
那部片子叫《残缺好景》,郑观语靠那部片子拿了金像奖的最佳男主角,那一年,他才 22 岁。
郑观语点头:当时学了半年多。
明峥好奇:真会唱?
郑观语笑:真的。但你可别让我这会儿唱给你听,好奇怪。
明峥摆手:怎么会叫你唱。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
吃过饭,明峥主动帮忙收拾。郑观语看他收拾碗筷时笨手笨脚的样子,像是不太常做家事。
而且郑观语能感觉到,明峥是真的不会做这些,或许是家里没人让他做过。
郑老师。 明峥把洗干净的碗放下,有件事要拜托你教我。
郑观语回过神来:什么?
明峥转过身,对他道:剧里的陈舟有要抽烟的镜头,但我不会,导演说让我学一学。你能不能教我抽烟?
郑观语问他:一次都没抽过?
明峥点头:感觉烟很臭,我不太喜欢。
郑观语还有点心疼他,叹着气把明峥带到客厅,从自己包里翻出烟来递给明峥。
看明峥有些笨拙地拿着那支烟时,郑观语心里还有一丝不忍,但为了拍戏,有些事就算不想也要克服。
郑观语看着他点燃那支烟,示范地吸了一口进去,又轻轻吐出来,对他道:你就像呼吸一样,把烟吸进去,试试看。
明峥盯着他嘴唇的动作,皱着眉,慢慢地吸了一口烟进去。
呼吸。
他想着。那口烟划过喉咙,带起身体强烈的排斥感直达肺部,那瞬间明峥很想咳嗽,但他忍住了。头是有些晕的,他慢慢把烟吐出来,努力去看清面前郑观语的脸
缥缈的,柔和的一张脸。这是他曾经很羡慕,甚至可以说崇拜过的一张脸。
此刻看起来很不真实。
你好像一次就会了? 郑观语有些惊讶,再吸一口试试,慢慢来,别呛着了。
明峥闭上眼,又缓缓吸了一口烟。很呛,很不舒服,难闻的味道。他忍着恶心把那口烟吸进去 呼吸,他始终记着。这有什么难的,每个人都会呼吸。
他吐出一口烟,郑观语正凑近了去看,那口烟伴着明峥的吐息散在他脸上,柔柔的味道,在脸上拂出一种十分暧昧的温度。
他们对视着,隔着一层淡淡的烟雾望着对方,目光茫茫的。
抽烟也会醉吗?
明峥感受着那种晕眩,看着郑观语凑近的脸,有些怔然地想着
烟真难抽,他心跳加速,晕得想吐。
那是明峥人生中的第一支烟。
第13章
短短一个月,他们为了好好准备角色,都变了很多。
明峥慢慢习惯了生活里有郑观语的存在,学会了抽烟,学会了跟郑观语温和地相处。
他发现郑观语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不那么在意自己的生活环境不太好,适应良好地在那个属于高小羽的房子里住了下来。
除了晚饭时间,他们基本不会见面。郑观语白天去学校里跟着音乐老师一起上课,傍晚学校下课以后他会去逛个菜市场,买完菜回家做饭,做好饭下楼敲敲明峥的门,让他上来一起吃饭。
这地方没什么娱乐,郑观语在这里也没什么朋友,找不了乐子,但看上去过得还可以。
明峥是很佩服他这一点的,静得下来,不浮躁。
郑观语让他助理送来了一个红色的小收音机和有单田芳评书的储存卡,他们会一边吃晚饭,一边听单田芳讲故事。
明峥能感觉到,郑观语越来越像戏里的那个高小羽了。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神态。郑观语从前脸上是不自觉带着些笑意的,说话时柔柔地看着你,让人很有好感。但现在的郑观语看人的时候会带着一些审视和防备。另外,他人也瘦了一大圈、坐着的时候会微微驼背,走路的时候总是低着头
其实他本人的气质跟高小羽不像,就因为气质不像,所以李志元才要他前期好好准备。导演找他来演高小羽,多半是因为郑观语演技过关,长相又比较符合标准,他的脸可塑性很强,是可以在不同气质的角色中穿梭的,明峥想着。
但他好像 演翩翩少年和君子更好看些?来拍这部戏,大概也是想突破自己。
导演让他们培养感情,相互熟悉,明峥没觉得他俩熟悉了多少,他熟悉的似乎不是郑观语,而是郑观语变成的那个高小羽。
李志元没有让明峥像郑观语一样去进入角色。明峥不知道原因,但导演说自己就是陈舟,完全不需要其他做什么功课,演的时候他自有安排。
李志元是很会调教演员的导演,明峥觉得自己应该听话。
但明峥也不知道他和郑观语算不算熟悉了。
大概算了吧,反正现在他俩说话的时候没以前那么客气了,都随便了很多。
他每天都会来陪郑观语吃饭,明峥觉得,这应该算是他工作的一环。所以他是怀着上班打卡的心情来的,吃完帮郑观语收拾收拾就赶紧走人,不让彼此有什么机会发生更多故事。
郑观语每天吃饭都要听评书。
今天听的是《水浒传》。他大概自己在家里也会自己听,每次明峥来,听到的片段总是和上次来听到的不太一样。今天这一出是风雪山神庙,明峥吃着饭,心不在焉地听戏里那个迎风踏雪的林冲被逼上梁山,莫名想到了一出《林冲夜奔》 郑观语学过京剧,不知道他会不会唱?
郑观语吃得越来越少了,他每天只吃一碗水煮菜和白水煮蛋,别的菜都只是尝几口而已。但是他喜欢看自己吃饭,明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自己吃饭也能饱,无所谓,爱看就看。
你下次还是少做点菜。 明峥低着头道,每天就我一个人吃。
郑观语说:反正也吃不了几天了,让你吃好点。过两天等剧组来了,你要每天吃盒饭。
明峥筷子顿了顿,应了句:嗯。
他们每天的相处就这么简单,一起吃晚饭,听评书,不咸不淡的几句闲谈。距离很明白地摆在了饭桌上,横在他们一触即离的目光里,不进不退。
明峥抬头看他一眼:你最近说话很少。
郑观语说:因为高小羽不会说很多话,他不是很喜欢说话的人。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讲,但我不能讲,我要习惯当高小羽。
明峥若有所思道:高小羽应该不会喜欢听水浒。
郑观语点头:对,我需要每天听一听这个,提醒我自己是谁。
明峥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其实没想到你会爱听这个。
也不是爱听,只是想找点事做。郑观语没解释自己的想法:我也没想到你会听评书。遇到过很多人,你是唯一陪我听过的。
这话或许是有些暧昧了,他们静了会儿。
郑观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抬眼看了看明峥,突然就有些恍惚,不解,甚至沮丧。
耳朵里还听着评书,他嘴上居然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到底是为什么跟了燕茂?是自愿的吗?
静了静,郑观语又道:我听到不少难听的说法 说真的,你外形条件很好,靠自己踏踏实实走下去,其实也没必要那样的。
明峥觉得这个话题实在无聊,指着郑观语的碗转移话题:郑老师,多吃点,总感觉你现在说话有气无力的。
对视了两秒,郑观语已经知道明峥不想跟自己聊这个,这话是让他别没吃饱就多吃点,别多管闲事。
也是,他们又没什么关系,管他这些做什么。
我确实有气无力,大概总是吃不饱,讲话也觉得很累。 郑观语站起来打算逃离,你先吃,我下去喂小黑。
明峥点头。郑观语把他留在家里,一个人端着剩饭晃晃悠悠地去楼下喂狗去了。
这附近有不少流浪猫狗,但郑观语独独对一只黑色的哈巴狗情有独钟,还给取了个小黑的名字。那狗似乎也对郑观语很来电,每到晚上就跑到楼下那颗大青树下等着。
明峥端着碗走到窗边。收音机里的声音传进耳朵里,讲的是一场大雪,还有那个刺配沧州的豹子头林冲。可窗外的空气是炽热的,那种热度仿佛可以触摸,和单田芳讲大雪的声音一样,有立体的形状。
楼下,一个微微佝着背的人走进了明峥的眼中。他定定看着郑观语走路的动作,觉得自己想象中那个高小羽的样子被他一步步走了出来。
那只黑狗果然等着郑观语,安安静静等着郑观语蹲下,把吃的放到跟前。
明峥静静看了他们一会儿,把碗里的饭吃完,走回去收拾碗筷。
收拾到一半,明峥电话响了。是岩丽打来的,问他能不能回家一趟,说黑市有个小老板赌石和卖家闹起来了,他小姨明文喻人还在海南谈生意,想要他回去处理。
明峥用肩膀夹着手机,问:我明天回去行么?你安抚一下,让两边都静一静。
嗯。 岩丽应道,你这几天先回来看看吧,家里还是要有个管事的,等你小姨从海南回来你就能安心拍戏了。
好。
他挂掉电话,慢悠悠地开始洗碗。前天郑观语说他洗碗洗不干净,明峥这两天就十分在意这个问题,跟这个家里的锅碗瓢盆都较上了劲,每洗一个就要拿起来仔细看一遍,他看几百万的翡翠原石都没那么认真过。
等洗完碗已经是一身汗了。
明峥擦了擦手,帮郑观语把收音机关掉,准备去找郑观语,抽一支烟让他看看自己最近学习得像不像个老烟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