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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大的惨字
    放学铃响后十分钟,食堂里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当那些住校的学生们,还有晚上要值班的老师,全都陆陆续续走进食堂时,江森的第一份汤泡饭已经完完整整下了肚,然后他又站起来,去打了第二碗,不然晚上肯定吃不消。
    住校的学生们,大多早就已经看惯了江森的这套做法,见怪不怪,只有极个别智力发育较为迟滞的孩子,总喜欢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对着江森指指点点个不停,然后几个人凑在一堆呵呵呵傻笑着,边笑边说,再夸张地喷出一口饭来。
    江森是没工夫跟小朋友一般见识的,他晚上的时间比白天上学的时候还宝贵,早上没学明白的内容,必须趁这个时间啃下来。另外还有各科作业要做,还有放了一星期的臭衣服要洗,还得去帮学校大爷打扫卫生——也就是传说中的勤工俭学。
    而也正是因为十八中愿意提供这份在东瓯市市区范围内,几乎已经绝迹的高中生校内勤工俭学的活儿,江森才会以高出普高线100来分的成绩,考进了这所破学校。
    说到底,没办法,生活逼的。
    话说重生回来的江森,点子确实背到了一定程度。
    他重生的时候,已经是初二下学期,当时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倒霉蛋,刚被他的暴躁亲爹打得晕死过去——其实也可能是真的被打挂了,而在另一个时空里,正在外头开会的江森,又恰巧在路上遇见了一辆刹车失控的名牌电动轿车,于是一个躲闪不及,就直接结束了他正处于辉煌上升期的职业生涯,穿越时空,和这位倒霉蛋合二为一。
    这幸好也就是江森前世本身也没少吃苦,神经坚韧得非比常人。不然换做普通的阿猫阿狗,遇上这种倒霉事,就算不发疯,也得意志消沉个好些年。
    不像江森这厮,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子狠劲儿,醒来后除了咒骂老天爷不是个玩意儿,但还是短短几天时间就马上接受了现实。养伤十来天,能下地走动后,立马就投入了新生活。
    初三一整年,江森在瓯顺县青山民族自治乡的那座破烂初中里,愣是用短短一年时间,咬着牙重新读完了全部三年初中的课程。
    2004年东瓯市中考总分750分,语文和数学各150分,自然科学200分,英语120分,历史和社会开卷考100分,外加30分体育。江森最终的成绩,是语文126分,数学128分,自然科学164分,英语118分,历史和社会怀疑是被人替换或者误拿了考卷,只有76分,体育12分,最终总得分624分。
    而不巧的是,这一年东瓯市的中考普高录取分数线又异常诡异。最低录取的职高线是400分,普高线则直接拉到510分。而在510分的普高线之上,又有三条隐隐的等级分数线,第一档,东瓯中学独一家,录取线690分。第二档,以东瓯二高为首,672分,往下便是第四中学的650分、第八中学的645分、第七中学的630,一直到第十四中学,620分。
    所以按理说,江森其实哪怕是考得不甚理想,但要进十四中,也是刚刚好的。
    可问题在于,第二档的学校全都不招收户籍非市区地区的学校,更何况江森的成绩也不拔尖,没理由让他们破例,所以江森最后的选择,只能是第三档。
    而第三档的学校,录取分线,就是直接断崖式地下降。
    第三档学校中,分数线最高的一所,是东瓯市第二十二中,录取分是580分,比十四中直接少了40分,学生是什么质量,可想而知。然后再往下,就是二十一中,再降40分,只需要540分。最后的最后,便轮到十八中、十三中和十一中三个难兄难弟。
    一家人分数整整齐齐,正是东瓯市中考分数线的最低标准线,510分。
    就这样一条位于“我觉得我能考大学”和“我觉得我该去学剪头”之间的分数线,可想而知学校的教学水平、师资力量、生源质量会是怎样一种水平。
    但江森没得选,因为二十二中甚至是私立学校,想进去还得花钱,人家也看不上他624分的考分;二十一中则是东瓯市的教职工子弟保留地,是留给那些学得很认真又实在学不好、家里稍微有点当地社会关系的孩子的,只有剩下的最后三所,十八中、十三中和十一中,对他的624分“高分”表现出了强烈而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在知道他的失分点居然是在《历史和社会》跟体育这两门后,三所学校更是简直像挖到宝一样。
    最终十八中校长做人敞亮大气,直接免了江森高中三年的学杂费,还倒贴了一份不算辛苦不过钱也不多的勤工俭学工作,一个学期大概有300块左右,这才直接拿下了江森。
    但校长大人肯定不知道的是,江森从那个山沟沟里出来时,身上除了求爷爷跪奶奶凑到的几十块钱路费,其他的,就一分钱都没有了。
    所以学校发的这三百块,对江森来说,也就只够买点生活必备的洗漱用品,还有耗费很大的纸笔,再有省下来的钱,就是他放假回家的路费。
    至于吃饭——就只能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些经济上的困境,江森并没有再去跟老色批校长说。这跟要脸不脸的没关系,主要是既然问题已经得到解决,就没必要再欠人家的情。而且更关键的是,从高中入学到现在,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没达到校长的预期,这种情况下再去要钱,这样的事,江森干不出来。
    而且他甚至怀疑,如果他高二再考不出好成绩,校长完全有可能让他提前结业。
    好歹是一年4000块的学费,十八中又不是扶贫单位,他这个需要瓯顺县教育局担保才能走出大山的特困贫困生,说不定真有可能被十八中劝退,被塞回青山自治乡的乡中学去。
    而那破地方,可是连张期末考试的卷子,都需要向市里借啊!
    在学习资源本就已经几乎枯竭的环境中,江森自问光靠自学,他真的没把握再重新考上一次重点,眼下十八中能提供的这些资源,已经是他利用少数民族身份,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了。至于他那个少数民族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江森只能用他跑了几十里山路,跑到县城教育局后,跪在教育门口磕头时说的那句话来解释。
    “我家里连个吃饭的碗都没了,这不算少数,还有谁家能比我家更少数?”
    总而言之,根据按闹分配的原则,外加上江森还算过得去的分数,以及他家那确实闻者落泪的实际情况,江森总归搭上了改变命运的船。
    在这一整个过程中,虽然寨里、沟里、村里、乡里、县里都没人主动伸出援手,乃至还有个别人故意拖他后腿,但他还是依然由衷地感谢县里的领导和东瓯市十八中的校长。
    不管他们是出于社会影响考虑,还是出于利益考虑,总归,他最后获得了眼下这个阶段的好处,都是客观事实。从这一点上看,江森觉得,包括去年在内,一直到高考结束,接下来这两年里,他继续过年时去给瓯顺县教育局的领导磕个头,那也完全不成问题。
    无非是膝盖一弯,脑袋往地上一碰而已,多大点儿的事嘛!
    就是只怕今年人家领导不同意,因为去年那个头,江森直接就磕了100块的压岁钱回来,要不是长得太丑,还差点蹬鼻子上脸就认了人家当干爹。
    可惜啊,这么好的机会,却毁在了这张脸上……
    但是话又说回来,归根到底,接下来的日子能过成什么样,还是得看成绩。
    什么校园语言暴力也好,糟糕的经济情况也好,如果他能长期稳定地考得跟个神仙似的,这些看似难搞的问题,必然都能迎刃而解。
    有了这个光环,说不定连他这张脸,都能让人看着稍微容易接受一点。
    江森叹息着,把第二碗饭硬撑了下去,然后啃干净碗里的每一块肉骨头,喝光碗里的每一口汤,这才打个饱嗝,摸摸肚子站起来,端着干干净净的餐盘走到食堂门口,把盘子往收盘的桶里一扔,迎着漫天晚霞,走了出去。
    食堂外的操场上,还有一大群放了学还不肯回家的孩子在打球。
    江森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世界真美好。
    这么多孩子,还能吃饱了撑着到处跑来跑去,消耗他们无处可用的热量。不像他中考体育考试那天,跑完1000米的那一刻,他的胃都好像是萎缩了,饿得连站都站不住……
    只想当场跪下来,在地上写一个大大的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