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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中)
    卫蘅不待见陆湛。
    首先,陆湛是她上辈子的堂姐夫这一条就已经足够让卫蘅不待见了。
    其次,上辈子,陆湛可是毫不留情地踩碎了卫蘅卫三姑娘的那颗少女玻璃心。
    卫蘅事事都要同卫萱较量,嫁人这种大事自然也不例外。卫萱喜欢陆湛,卫蘅便也对陆湛上了心。说实话,要对陆湛那样的人上心实在不是难事,他的一个眼神就能叫小姑娘心头小鹿乱撞。
    放在卫蘅这等年纪,瞧着同岁的男孩都只能叫男娃,指不定有人还会流鼻涕、尿床,哪有已经十九岁的陆湛那样丰姿如仪,神采内朗。何况陆湛才华横溢,身世又不凡,简直是镶金嵌玉的主儿。
    卫蘅在听得不知哪儿传出的陆家和卫家要议亲的消息后,鼓足勇气,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带着自己绣的“横也是丝(思),竖也是丝(思)”的手绢去见陆湛,却落得个,“女子应当矜持”的回应。
    不仅是不喜欢,简直就是瞧不起。
    后来陆湛和卫萱定亲之后,卫蘅心里都恨不能将陆湛撕来吃了,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到底还不就是个龌蹉男子,也没有比其他男人干净的地方。
    说实话,也就卫萱嫁进齐国公府能如鱼得水,可就是这样,后来大夫人木氏也没少背地儿流泪。
    这世上每一位才子的身边都有一位红袖添香的侍女,陆湛陆大才子也不例外,唯一独特之处,是他的那位侍女,生得国色天香,又才华出众,据说除了出身差一点儿之外,其他皆不逊色于卫萱。
    卫蘅只要一想到这样的女子就觉得可怕,居然是卫萱第二,还天天在卫萱这个主母跟前碍眼,实在太可怕了。也就只有卫萱能压得住那位侍女。可即使这样,卫萱前脚生了嫡长子,那侍女后脚就整出个庶子来,这位二公子深得陆湛喜欢,后来证明,二公子比卫萱生的大公子还更有能耐。你说卫萱膈应不膈应?
    卫蘅只要想起这些来,就有一种恶意的快感,真是罪过罪过。
    这也就算了,此外要伺候楚夫人那样冷冰冰的常年板着死人脸,那样吹毛求疵,那样出身高贵,又那样玻璃心的婆婆,没有卫萱那种长袖善舞的本事,那就只有歇菜的份儿。
    再后来,陆湛位高权重,送进他府上的女人就更多了。没有卫萱的本事,试问哪个女人,能做到与陆湛一直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卫蘅年纪大了之后,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年少时对陆湛的那一点点动心早就烟消云散了,后来她看着卫萱才不过三十来岁的人,就生了白发,眼角的皱纹都可以夹死蚊子了,心里只觉得后怕,幸亏是卫萱嫁给了陆湛啊,而她也是幸亏嫁给了范用。卫萱一辈子都要防着别的女人抢相公,还要和她的婆婆楚夫人抢着养儿子,且还得随时补充学识,免得落得和陆湛没有共同语言的下场。
    卫蘅就是想一想,也觉得累。谁嫁给陆湛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咱们再说回画舫上来,卫萱几人去了陆家的船上后,卫蘅总算乐得了清净,坐在窗前赏灯。她那三个嫂嫂,除了葛氏陪着卫蘅以外,蒋氏、古氏都去别的船上应酬去了。
    葛氏不是个多话的,姑嫂两人偶尔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又转头去赏灯。船头,船娘温着花雕,卫蘅要了一盅,举杯邀月,脸上染了薄红,简直光艳不可方物。
    葛氏原本赏灯的眼睛已经挪到了卫蘅的身上,再转不开眼珠子。舷窗外的月光和灯光映入船内,晕绕在卫蘅的周围,让她的秀丽的轮廓变得遥远起来,仿佛雪山尖上的一抹霞光,又仿佛深海龙宫里的一斛明珠。
    葛氏也说不出卫蘅的美,只觉得任何词到了她跟前就显得平凡和普通了。而卫蘅的美,美在多变和皎皎。小小的姑娘家,一眼看不到底,既有小姑娘的娇憨,也有世家千金的骄气,更有一种通透的灵气,像一片海,而不是一汪泉。
    这样的人儿,真不知道将来会花落谁家?不过葛氏唯一能确定的是,不管落在谁家,都是舍不得让她这样的人儿受苦的。
    船缓缓行到青龙桥,卫家男丁的船上热闹非凡,呼朋引伴,喝酒吟诗,针砭时政,不亦乐乎,更有青楼画舫的花魁相伴,哪里还顾得上家中女眷。这是男子的风流可以肆意的花灯节,只会叫人觉得风雅,却哪里顾得上女子心里的酸楚。
    葛氏同卫蘅在仆妇和等在码头的家丁的陪护下弃舟登岸,上到了灯火辉煌的御街。
    御街上,真叫是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那灯“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叫卖声、喝好声,声声震天。
    青龙桥上还有杂耍艺人,有弄剑的,在高空横拿着杆子走索的,不过这不算厉害,东头还有一个姑娘,杆子也不拿,只凭伸张的双手掌握平衡,赢得了阵阵掌声,此外,吞刀的,吐火的,胸口碎大石的,还有把个大活人变没了的耍戏法的,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葛氏怕人多踩着、挤着卫蘅,又怕有那登徒子趁着人多占姑娘的便宜,只吩咐身边的婆子、丫头,将她和卫蘅两个围得铁桶似地往前走。
    过了青龙桥往南走,到了横贯东西的横山街,这就是花灯节著名的猜谜一条街了。
    街上挂着形形色、色的灯,争奇斗艳,美不胜收。简单的有有荷花灯、宝塔灯,精巧的有荷叶明珠灯,那灯用琉璃制成,放在碧色的灯架上,还可以周围滚动,可不就是荷叶上的露珠么,此外宝塔灯也有新鲜的,宝塔七层,每一层都有小人儿立在外头,仔细一看,全是古之名人,譬如嫦娥、后羿,譬如哪吒,又譬如骑驴的张果老等等。此外还有无数的叫不上名字的灯。
    灯谜街上的灯,只送不卖,一年到头,能在灯谜街上一路走一路赢花灯,回家时后头跟着一大队送花灯的队伍,那是顶顶扬名的事情。卫萱就干过这件事。
    卫蘅其实也擅长猜谜,只是对于卫萱干过的事儿,再让她干,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味儿,仿佛拾人牙慧一般,因而在灯谜街上,她只是随意的浏览那些制得极好的灯谜,遇到复杂艰深的灯谜才停下来看一看,思索一番,却也不说答案。
    葛氏倒是赢了两盏灯,说是回去送给权哥儿。卫蘅就替权哥儿也赢了一盏街上做得最精致的白兔灯,下头安着轱辘,可以拉着跑,等权哥儿大一些就能玩了。
    葛氏其实也看中了那盏灯,只是灯谜她没猜破,却没想到被卫蘅猜中了,她心底不由又高看了卫蘅几分,这两年去杭州的白鹤书院,看来她的进益颇大。
    “三妹妹。”
    卫蘅拿到白兔灯的时候,只听得对面一人高声喊她,抬眼望过去,却是卫芳,她身后站着卫萱、木珍、木瑾、范馨,还有陆家姐妹。
    以及陆湛。
    卫蘅几乎有些想不起年轻时候的陆湛的模样了,她脑子里的印象都是陆湛中年时的模样,神采内蕴,风神高迈,要命的是周身的气势,和成熟男子人生阅历增加之后沉稳内敛的气韵,渊如海,峙如山,让人觉得天下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问题。
    那种来自高位的自信和气度,是再优秀的年轻男子也无法比肩的。在这种气度下,再英俊的容颜也只能成为陪衬,更何况,陆湛的容貌还是少有的俊美,时日誉做“玉人”。
    不过比起卫蘅见过的中年时的陆湛来说,这时候略显稚嫩的陆湛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卫蘅暗叹,她果然是少女的身,少妇的心,也不知是好是坏,但是总比老妇人的心要新鲜些。
    卫芳在叫了一声“三妹妹”后,后面的话就被灯谜街上响起的锣鼓声给淹没了,只见一群人从后方走来。鼓乐队之后,一个壮年男子手中高擎着一座花灯领路,旁边的人群星拱月般护着他,后面还有彩旗队伍和跳舞的队伍。
    那男子手中的花灯,有九十九个小灯,每一盏内都装着琉璃杯,点着茶油,浑身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走近了,只见那灯分上下两部分,顶部有宝盖,轴心有两层走马灯,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四周围着各色各样的灯,上层有牡丹灯,中间有凤鸾灯,下层有游鱼灯。
    整座灯有三十来斤重,也亏得那壮汉有此等手力。
    这座灯就仿佛天上的繁星,海中的明珠一般,叫人再看不见其他东西。偏偏站在灯下的卫蘅在听到卫芳的喊声后,略带诧异地转头,就这样落入了街对面人的眼睛里。
    灯火阑珊处,一个穿着大红织金缠枝牡丹缎面白毛出锋昭君兜的少女静静立在人海里,将整个画面都凝固在了这一瞬间,就那样生生地镌刻入了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