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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宴
    恐惧抵不过困意,岚烟最后还是被他抱紧睡了一夜。
    只不过她睡得不太安定,大约一两个时辰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峦玉墨玉般的双眸,吓得她睡意全无。
    “岚儿醒了。”峦玉并没有掩饰自己的目光,温和说道,“昨夜你一直在发抖呢,是太冷了吗。”
    岚烟呼吸都乱了,涩然说道:“二哥,别这样。”
    峦玉眉眼低沉,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却被躲开了,惆怅道:“以前你总让我抱着你睡觉,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岚烟还想说什么,他却抬手止住她的话语,淡淡说道:“叫下人服侍你起来吧。”说罢,他就起身离开了。
    站在铜镜前,婢女捧来一件红白相间的广袖裳裙。岚烟从未见过这件衣裳,但看了很是喜欢,随口问道:“这件哪来的?”
    “这件是时舍人新添的。”婢女恭顺解释。
    岚烟一顿,快步走到衣橱前打开柜门,眼前的景象让她一阵发凉。
    满柜的红衣红裳。
    她从来不记得有和峦玉说过喜欢红衣。而且上次回来时,里面都是素白衣裙,他什么时候换的?
    等到用早膳时,岚烟坐在院中亭子里,看着桌上几碟精细小食。白玉芙蓉糕、酒酿蒸饼、金银馒头……无一都是她爱吃的餐食。甚至她方才喝汤药时,用以解苦的蜜饯杏脯也正合她的口味。
    眼下她望着满桌餐点,半分食欲也没有。她忽然记起舒瑜、君雁初的好了,起码他们不会给她这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转念想来,回到武国公府已有一段时间了,为什么外面的世界那么安静?
    岚烟一抬头,正对上峦玉平静温润的双眼,立时如坐针毡,扯开笑容:“二哥,有没有人找过我?”
    “没有。”峦玉立刻回答,又柔和了唇角,给她碗里夹了两块芙蓉糕,“再不饿也多少吃点吧,你现在太瘦了。”
    岚烟慢吞吞地咬了一口糕点,味同嚼蜡,在嘴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时,有仆人来找峦玉,说是有急事禀报。
    看到峦玉走出院门,岚烟赶紧趁婢女不注意,把口中的芙蓉糕吐了出来。摸索一遍衣裙,找不到一处放物的口袋,她只得连着碗里两块一起丢到旁边的灌木里。
    好在现在草木茂盛,这一扔就看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峦玉才回来。走进亭中时格外看了她一眼,她就知道仆人说的事情多半和自己有关。
    他坐下就开门见山:“皇上在宫里摆了家宴,庆祝韩王世子化险为夷。你救他有功,所以请你前去。”
    岚烟听闻眼睛一亮,又谨慎问道:“二哥同意我去吗?”
    “毕竟是皇上诏令,随便找理由拒绝会很麻烦。”峦玉轻啜一口茶,“午后宫里会有马车来接,明日就能回来了。”
    岚烟总算松一口气,一天也行,在府里待得太过压抑了。她还有很多事情没弄明白,而且,她和舒瑜分别得太仓促,还想借此机会找舒瑜问个清楚。
    午时刚过,宫里马车果然如约而至。
    上车前,峦玉牵着她的手,温柔嘱咐:“岚儿,在宫里记得听话,明天早些回来。”
    岚烟僵硬地点头,他话里有话。
    峦玉又低下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以后不爱吃就赏给下人,扔了未免太过可惜。”
    说罢,他很快直起身,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对她微微一笑。
    望着他春风和煦的面容,岚烟只觉得背后一阵寒凉。
    以前武国公府就是她心向往之的家。如今离开武国公府,岚烟却像是出笼的鸟,有种放开束缚的自由感。
    又至皇宫,这次岚烟是座上宾,入住绫绮殿偏殿。
    宫里严苛,刚坐下她就不得不听老宫妇讲了半天礼仪。她前脚刚走,岚烟还没缓过一口气,一行宫女又鱼贯步入,朝她行礼道:“时小姐,婢子是豫王殿下派来给您梳妆的。”
    听到豫王两个字,岚烟总算有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打听之下才知道,舒瑜就住在隔壁的宣徽殿,眼下在外面办事,好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出于私心,她问了昌荣公主的近况。其姝郡主近日似乎染了郁症,昌荣为这个女儿忙得团团转。她又得知了一个八卦,原来皇上重视这个姐姐不是没有道理的。昌荣不仅是帝后当初的媒人,在帝后冷战期间更是奔波劝说,才有他们和好如初。
    梳妆过后,岚烟一看铜镜就凝固住了。这妆画得浓墨重彩不说,还用了些许易容技巧,完全认不出是自己。婢女都说是豫王命令,她索性挪开铜镜,不管它了。
    走出宫门,一袭烈焰红衣泛耀金辉,君雁初侧立在台阶下,美如冠玉,俊秀非凡,一见她就绽开笑意。岚烟边走边在心中感叹,他的容貌确实很能骗人。
    看到她的打扮,君雁初定了目光,扬眉低笑:“豫王真是有心了。”
    “你怎么过来了?”岚烟拢袖问道。
    “晚宴设在清思殿,我与你一同走过去。”君雁初自然而然地拉过她的手,捏了几下,“在家恢复得不错,比我想象中的快。”
    岚烟恼羞地抽回自己的手,又被他拉了回去,故意埋怨:“武国公千金好大的架子,去府上请你都请不动。眼下终于见到你了,一同走走都不肯。”
    “你哪里来请过我。”岚烟对他这幅样子已经免疫了。
    君雁初毫不在意:“请过的,大约又是豫王从中作祟。他这人一贯如此,看中的东西都不准别人惦记。”
    岚烟瞥了眼他紧握自己不放的手,到处都是舒瑜的人,他这样肯定要传到舒瑜耳朵里。她笑了笑:“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和豫王示威?”
    “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伤。我不过是在警告他而已。”君雁初泰然自若说道,“何况我待你好,你都视若不见,只记恨我那时借你引出细作。豫王送你块玉,你就能舍命去救他,太不公平。”
    岚烟默然。虽然她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但心下确实有所触动。
    走到清思殿时,尚未开宴。君雁初又执意带她四处转了转,却在一处不起眼的角楼外撞到了意外的人,在军营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千牛卫中郎将樊明忠。
    君雁初率先行了礼,挑眉道:“樊将军不在皇上身边,怎么会在这里?”
    “出来解个手罢了。”樊明忠倒是毫不避讳,却盯住岚烟打量一番,好奇道,“这位姑娘我似乎见过。”
    “在羽林军营有过一面之缘。”岚烟眯眼笑道。
    “原来是时小姐。”樊明忠恍然大悟,“时小姐与我想象中的……有些出入。”
    岚烟蹙眉,现在的外貌确实和自己的长相不太一样。但她当时没有露出真容,樊明忠却像是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一般,有些古怪。
    潦草寒暄几句,岚烟还想套他的话,君雁初却把她拽走了。走出一段距离,她开口说道:“樊将军失言了。”
    君雁初意味深长一笑:“他没想到有人会过来,一时慌了神,才没注意言辞。”
    “他在那做什么?”
    “你看到他身后的角楼了吗?”君雁初又捏了下她的手,“他在给人把风呢。”
    岚烟一听就要往回走,又被他拉住:“别去了,人早就走了。”
    直到入座坐定,她还在想这件事。刚刚逼问君雁初半天,他只说不知道,分明就是骗人的。
    毕竟这次是家宴,宾客不多。等了一会,陆陆续续就有人入座了。一位年纪稍长的男人和君雁初一同入座上位,面容和他也有五六分相似,应是韩王。而一人身穿紫袍绫罗,容貌绮丽幽美,优雅入座另一上位,正是舒瑜。
    他的眼神只在岚烟身上停滞一瞬,却像是繁花似锦,温柔地抚平了人心。
    意料之外的,武国公也赫然在席,却是一眼没看她,自顾自地喝酒。
    随后,又有意料之外的人入席了。骨扇拂面,面若涂脂,竟然是贤王。而他身后还带了个女子,恬静安逸,正是苏青冥提及过的那个顶替自己的细作,渡鸦子安。
    最后入席的是皇上皇后。她第一次近距离见皇上,五十岁不到的人看起来像是七十多了,两鬓斑白,身形佝偻,还是两位公公搀扶他上座的。
    而皇后和当时一样,头戴雍贵金冠,凤首衔起红珠金丝串作的一扇珠帘,将面容覆住,隐约看出是位端庄的美妇。
    丝竹绕耳,菜献几道,岚烟还是没胃口吃饭,索性仔细听席上动静。宫人大不敬地聊起了皇后的长相,有一位宫女比较懂,说是叁年前太子遇害后,皇后日日夜夜地哭,脸色浮肿见不了人,就拿珠帘遮挡。
    她正听得起劲,冷不丁地被人点了名,抬头一看居然是皇上身边的公公叫的。
    岚烟忙不迭地起身上前,规规矩矩地拜了个大礼,听到皇上干枯沧桑的声音:“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岚烟战战兢兢抬头,虽然皇上看起来老态龙钟,但眼神锐利似鹰,盯得她有些发憷。良久,才放缓语气说道:“朕见你都不动筷,是御膳房做的不合口味?”
    他指了食案上一碟糕点,旁边的公公立刻会意端起:“这是特制的五福饼,朕赏你了。”
    岚烟谢恩接过,皇后随后柔和说道:“刚才我看到你与韩王世子走得很近,又有过命之交,不如借此机会成全一段姻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