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陆灵低头看了一眼, 是派崔克回的信息。
    【那是教练要考虑的事, 遭遇任何对手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过, 如果我的假设成真, 这不是意味着佩普和何塞又要交手了吗？如果我是球迷, 我已经对此感到厌倦了。】
    她胸口原本憋着气, 看完蓦地笑了。佩普-瓜迪奥拉和何塞-穆里尼奥，从欧冠到西甲再到英超，直到现在两人都已离开英超……如果这样都能相遇, 陆灵的确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karma。
    又或者，根本不是karma，只是巧合, 只是概率问题。
    甚至, 因为涉及到人为抽签，这其实是……欧足联的安排问题。
    她无从知晓。
    提姆在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陆灵转过头, 跟他打了个招呼, 然后丢了份文件过去。是上一场比赛的一些数据报告。
    提姆翻了翻, 其实他此前已经看过, 他问：“怎么了？我记得没什么特别的。”
    “提姆, 你觉得球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你一直在想这个？”提姆问道，但他刚才在走廊明明听到她生气地挂了电话, 他犹豫着，“我觉得球队在联赛里比过去成熟很多, 最近的战绩也证明了这一点……老实说, 克里斯汀，我认为我们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像派崔克一样的超级球星。比如之后我们将要面对欧冠淘汰赛。杯赛的淘汰赛，是不一样的赛场，一个瞬间会决定一切。而联赛中，输球远远不是世界末日，保住下限就有竞争力。”
    “你想说的是，我们下限够高，但上限不够高？”陆灵心里已经认同了这个观点，她自己也有类似的感觉。
    “或许如此，虽然我们在联赛中战胜过埃弗顿，还有上赛季的曼城，但我们能在欧冠走多远，这还不好说。”提姆向这边走过来，忽然笑了一下：“所以，克里斯汀，你的确是在思考我们下一个可能遭遇的对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想问我如果挺进八强，是愿意碰巴塞罗那还是碰埃弗顿？”
    “答案呢？”
    陆灵盯着手机屏幕想了几秒。提姆曾经说过，尼克是她宿命的对手，如果真的有所谓的宿命的对手一说，那么，她现在宿命的对手可能有两个。
    她抬起头，缓缓道：“从数学上来说，我们如果进入八强，而巴塞罗那和埃弗顿也进入八强的话，我们遇到他们的概率都是七分之一。以球队的整体实力而言，埃弗顿可能更难办。但是，我总想，如果遇到巴塞罗那，也许派特一个人就能把我们的防线给摧毁了，更不提他们还有梅西和内马尔。或许第一回合我们就失去了晋级的希望。你知道，像是派特在上赛季打曼城那样的表现，又或是世界杯打巴西时的表现，作为主教练来说，有些无能为力……而我们既没有内马尔也没有热苏斯。”
    “你思考过怎么限制派崔克吗？”
    “想过。”
    “怎么限制？”
    陆灵没回答提姆这个问题，她继续说：“但是尼克打两回合淘汰赛的能力我还没见识过。”
    “那你到底选哪个？”
    “你选哪个？”陆灵把问题抛了回去。
    “我选埃弗顿。毕竟更了解。”提姆说完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可笑，又道，“不过也许欧足联会给我们皇马或者拜仁……而且，就像你说的，概率都是七分之一，我真正希望碰到的是一个比这些球队都弱一点的对手。当然，前提是我们先干掉葡萄牙体育。”
    “我们会的，我们必须干掉。”她说完这句，信息也发了出去。
    【我们不会总遇到我们想遇到的，也不会总遇到我们不想遇到的。啊，就像我们常说的，karma是个bitch（这是一句俗语），当然，欧足联也是。）】
    “可是你还是没回答我你选哪个？”提姆不依不挠。
    “我想碰的当然是最弱的对手，因为我想在欧冠走的更远。但你肯定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所以，我选巴塞罗那或者皇马。”
    “我问的是巴塞罗那还是埃弗顿。”
    “埃弗顿在联赛里总会相遇，但我想跟有梅西、罗纳尔多、派崔克、内马尔这样球员的球队交手。”
    “所以巴塞罗那？你这真是一个不带私人感情的答案。”
    “为什么要夹带我的私人情感呢？我们讨论的是足球问题。”陆灵放下手机冲助教笑着道，“对了，你来是叫我继续开会的吧？”
    “对。”提姆差点忘记，“蒙奇还在等我们。”
    “我们走吧。”她临走又瞟了一眼手机。其实她知道，尼克不会再打过来，至少今晚不会了。
    他怎么会那么想她？
    那么多的眼神交汇，那么强烈的化学反应，她以为是心照不宣，不想他却还是误会了。
    一如分手的时候。
    ****
    欧冠抽签的当晚还有一场英超联赛，是第15轮的最后一场，结果有些出人意料——此前排名榜首的阿森纳主场1:2输给了曼城。
    其实也并不奇怪，曼城虽然前一段时间有所起伏，但桑保利毕竟是一位杰出的教练。陆灵观看这场比赛的时候，就在想着，桑保利正在给曼城打上自己的印迹。现在他们排在第四，紧紧咬着前面的三支球队。
    曼城将会是qpr在节礼日（12月26日）的对手，陆灵已经开始让助手们研究本赛季桑保利带来的新打法。那必然会是一场艰难的比赛，不会比打埃弗顿或者阿森纳容易。
    而曼城击败了阿森纳之后，等于也帮助了尼古拉斯和陆灵——埃弗顿和qpr超越了阿森纳，上升到第一和第二。本来这三支球队就咬得很紧，一场球就会改变排名顺序。
    ****
    英超进入一周双赛的忙碌赛程。qpr周三的对手是南安普顿，他们上半时有些慢热，但下半时由莱昂、克劳迪奥和米西-巴舒亚伊打入三球，最终3:1客场击败了对手。
    这样一来，qpr就拿到了英超中的十连胜，成为整个欧洲状态最为火热的球队。
    尽管如此，蓝白军团依然无法攀升到榜首，因为埃弗顿2:1险胜了水晶宫，继续领跑。不过在这场比赛中，埃弗顿因伤折损了希门内斯和登贝莱两位大将。
    这对qpr是个好消息。周末埃弗顿要打曼城，是他们升上榜首的好机会。
    圣诞节前的最后一轮英超，也就是第17轮的英超联赛如期到来。
    周六进行的比赛中，qpr做客特夫摩尔球场，迎战英冠时期就开始对阵的老对手——“红发穆里尼奥”肖恩-戴奇带领的伯恩利。
    由于四天后他们也要碰曼城，所以qpr有所保留，最终仅以1:0小胜。伊恩在下半时打破僵局，虽然球队最后时刻受到了一些冲击，但好在没有丢球。
    这样一来，陆灵就可以松一口气，好好坐下来欣赏埃弗顿和曼城的较量了。
    这两队果然上演了一场苦战。在阿根廷人桑保利的带领下，本赛季的曼城已经不再像瓜迪奥拉时代那样文质彬彬，而是充满南美式的狂野，这也很适合头号球星加布里埃尔-热苏斯的发挥。
    最终，埃弗顿和曼城2:2战平。在缺少前后两员大将的情况下，尼古拉斯几乎就撑到了一场胜利，但曼城在比赛第82分钟还是打进了扳平的进球。
    而且，最后时刻，埃弗顿的右后卫诺伍德还被红牌罚下了。不得不说，尼克-弗洛雷斯最近坏运连连。
    赛后的西班牙人情绪极差，在采访中直接说：“圣诞快到了，我不想批评任何人，但今天这种情况的出现，对今天在古迪逊公园热情支持我们的球迷是一种侮辱。最近我们连续遭遇到这种不公待遇，我想所有人都看得到。”
    陆灵只看了一眼尼克的赛后采访就关掉了，这样的言论，恐怕尼克节礼日要上看台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因为qpr终于在圣诞节前登到了榜首。
    她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跟自己举杯，跟角落里的挂满圣诞彩球与圣诞彩灯的圣诞树举杯。
    哈灵顿的员工真是热情，她明明说塑料的就行，他们还是给她送来了一棵生气盎然的圣诞树。只可惜，再生气盎然，圣诞后不多久也会枯萎。
    本轮过后的不少新闻，都以类似“弗洛雷斯将圣诞冠军让给了陆”之类的语句来作为头条标题。
    但这“圣诞冠军”可不是什么真正的荣誉头衔。上赛季，qpr也拿到了这个该死的圣诞冠军，结果呢？什么意义也没有。
    现在陆灵关注的焦点，已经转到了下一场，主场对曼城的关键战。
    那将是她与阿根廷人桑保利的首次交手——这令她极为兴奋。她喜欢碰新的对手，她也对于击败这个南美高手跃跃欲试。
    考虑到两人都有师承贝尔萨的经历，这就更有趣了。
    ****
    12月25日。
    西伦敦刮着大风，阴着天，冰冷的雨点落在训练场上。陆灵看了下表，才两点钟。但是天色已经很暗了。
    这几天的训练课她都很满意，今天是圣诞，她也没有给太大强度。时间差不多了。她祝所有球员和教练组成员圣诞快乐，享受一个好的圣诞夜晚。最后，她以一句“别吃得太撑！”结束了今天的训练课。
    提姆比所有人走的都稍微晚一些，有一些战术细节他们又商量了一下。临走，助教问主帅：“你今年还跟往年一样去派崔克家过圣诞吗？”
    陆灵看着战术板，回想着上一场曼城打埃弗顿的细节，没注意听提姆的话。
    提姆本来都走到门边了，这时回头又问了一遍。
    陆灵慢慢转过身，耸了下肩，“我还没决定，怎么了？”
    事实上，安娜很早就邀请了她。杰克和露西上周也打来电话邀请了她。西甲的冬歇期已经开始，派崔克今天上午回到的伦敦，同样给她打了电话，邀请她去“安柏家的圣诞晚餐”。
    可是，会很尴尬吧。
    所以她给的回答是她今晚会工作到很晚，有空的话一定过去，但肯定不用等她吃晚餐了。
    后来派特又给她发了条信息：
    【你都没有问在哪里……仍旧在你家对面。因为懒得搬家，我不准备卖了。】
    她家对面的那块牌子消失了，她猜想不是不卖了就是卖出去了，原来是前者。她后来回他：
    【我保证我回家的时候过去打个招呼，如果你们没睡的话。祝你们有个愉快的圣诞晚餐！】
    她回完把手机塞到了大衣的口袋里。
    “如果你不想去安柏家，可以去我们家。莫妮卡厨艺很棒，你还没尝试过。”提姆的声音传来。
    “谢谢，提姆。”陆灵微微一笑，“不过我今天真的会工作到很晚。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那么，明天见。”
    ****
    热苏斯这个赛季在英超的表现依旧耀眼。但是，不得不说，莱昂抢走他不少风头。这两个南美攻击手，硬要比较的话……
    其实不好比较，莱昂有点像利物浦最后一个赛季的苏亚雷斯，但又没有那时候的苏亚雷斯成熟。而热苏斯……他像巴西历史上的哪个球星呢？
    陆灵望着窗外，球场的大灯开着，大灯之下，隐隐看得到外面雨越下越大了。看雨的倾斜度，料想风也不小。突然，大灯关了。
    陆灵的思绪也骤然停了几秒。噢，她想，球场管理员也下班了。
    或许整个哈灵顿只剩下她。
    窗外一片漆黑。她能从落地窗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她盯着看了几秒，拿遥控器拉下了帘幕。
    空间变得狭小起来。
    当窗外风雨大作，而你又在一个狭小安逸并且安静的空间里，思考变成了一件极其愉悦的事情。
    如果把足球看成一个数学问题，那就有趣了。
    主教练需要做的是构建一个成功率最高的打法。从一场比赛来看，这个打法要尽量多的创造进攻机会、减少对手的机会。从一百场比赛来看，这个打法要尽量多的赢下比赛。
    足球评论家们说，克里斯汀师从弗洛雷斯和贝尔萨，打法偏向拉丁化，并且是拉丁学院派。也有人说，克里斯汀跟了弗洛雷斯不到一年，跟了贝尔萨不过三个月，她哪有什么流派，她是学学佩普-瓜迪奥拉，又学学何塞-穆里尼奥，与意大利教练交手，又继续学习，她是一个学习者。还有人说，克里斯汀喜欢看《孙子兵法》，她在用三十六计完善自己的足球战术。
    似乎都有道理，似乎都无道理。
    不过他们从来不说她是英式教练。尽管如果细细去研究她带过的一百场比赛的话，你都会发现，她一直没有摒弃英式足球的两点：
    第一，两翼的速度。
    第二，长传的作用。
    早在她与尼克相遇之处，他们就谈过这个问题。对了，今天是他的生日，或许，晚些时候……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陆灵把战术板上喻子翔的位置从后场挪到了前场。
    “噢，提姆，你回来了……我说了，我不准备……”陆灵转回头，嘴巴半张着，她再没想到会是他。
    “圣诞快乐，克里斯汀。”尼古拉斯半身是雨，头发湿漉漉的，深邃的眼睛里有着无可奈何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