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毒蛙的带球步伐, 是皮埃尔所羡慕的东西。他知道, 一般个矮腿短的人, 脚下会比较快, 布鲁诺只有168的身高, 所以自然有这个优势。但每当他看到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安柏先生也能做出那样快速的脚下动作, 那就不是羡慕可以形容的了, 只剩下赞叹和仰望。
    皮埃尔咧嘴笑了一下。然后，马上四下瞧瞧，生怕给队友看到。安柏先生的动作真是快, 也许他的绰号也应该叫“外星人”？他还在想。“外星人”和“黑桃国王”哪个听上去更酷呢？
    埃弗顿0:1落后，球重新开出。
    赛季初，他们做客新女王公园时, 安柏先生只用了19分钟就上演了帽子戏法。
    这一场比赛应该是皮埃尔在埃弗顿的最后一战。
    现在两队只剩下三分分差, 皮埃尔想让埃弗顿赢球。
    足球对皮埃尔来说，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他宁愿不想胜负。但他赶紧把心里的这个想法去除, 因为弗洛雷斯先生似乎能知晓所有人的想法, 哪怕隔了这么远。而弗洛雷斯先生绝对不会喜欢自己的想法。
    毕竟, 任何游戏, 只有赢了才是最有趣的。
    皮埃尔在离禁区较远的地方接到了球，队友们看上去很分散。这里有阻碍, 我不能自己带了，他的大脑告诉他。但他的身体做出了相反的决定。他拨开一缕被雪打湿的黑色卷发, 然后用脚底抚弄皮球。力度不轻不重, 恰到好处，他把球往斜前方一滚，然后身体跟过去。
    对面是那个叫本杰明-汉密尔顿的qpr中场。皮埃尔知道对方跟自己有类似的地方，只不过他不在意。只要我想赢下这场游戏，我就能赢。
    他从不刻意在训练场上去提前练一些特别的技巧，虽然他知道有些人会这么做。那相当于在游戏中作弊，皮埃尔-荣凯更喜欢随心所欲的自由发挥。
    汉密尔顿身体完全侧着，左脚快速伸过来，皮埃尔知道那是个假象。谁会蠢得将身体完全侧向对着我？至少这个家伙不会。皮埃尔把球稍向后拉。他无非是想逼迫我往边路走。我偏不。
    皮埃尔做了往左路走的假动作，然后用左脚将球磕向反方向，也就是中路。
    对面的人被过掉，然而跟上来的还有一人！是qpr的队长，以极快的速度过来补防，皮埃尔猝不及防，结果摔倒在地上，球被踢走。
    这下不那么有趣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汉密尔顿。我知道了，他故意的，如果我往左，那么就能把我限制到边路；如果我偏往中路走，那么红头发的就过来掐断我的带球。
    这个聪明的坏家伙！
    “不！”法国男孩儿叫了一声。qpr队长向前传球，皮埃尔奋力一撑，使劲铲向传球方向，溅起一片泥泞，把球从对手脚下拦截。
    球跳到了箭毒蛙脚下。
    然后，本杰明看到布鲁诺又直接右脚远射了。他嘴角不自觉流出一抹笑。他想多数队友、多数qpr的球迷、以及她，心里都是这样的表情。看来汉斯-巴赫迈尔在这个箭毒蛙心里真是没什么分量啊。
    这球离门40米。
    但这球……
    布鲁诺的射门呼啸而过，越过汉斯-巴赫迈尔的指尖……
    砸在横梁上。
    在这之后，皮埃尔看到，对面的那个qpr中卫，忙不迭地解围，却没有踢远——大概是球沾了雪水太湿滑——结果又落到了禁区前。布鲁诺-厄尔加斯猛扑上来。
    箭毒蛙这次换了一只脚，禁区弧顶大力射门！这第二次向球门的轰击，让已经倒地的汉斯完全无法扑救。
    1:1！皮埃尔从雪草地上跳了起来。
    而本杰明嘴角的那抹笑僵在了漫天的小雪点中。
    ****
    更衣室里，气氛凝重。
    派崔克在反击中首开纪录。那个进球发生以后，不少球员以及客场看台上的球迷似乎都认为事情会像赛季初那场比赛一样。但事实是埃弗顿马上就扳平了比分。
    后面的比赛，非常糟糕。泥泞的场地，埃弗顿转入到以防守为主，结果现在所有人身上都是黑乎乎湿嗒嗒的。
    还有就是，本场状态上佳的亨克，上半场补时的最后时刻，传中时拉到了右大腿后侧。爱丽丝表示也许不太严重，腿筋受伤在连续作战时很常见。
    只是，这导致陆灵不得不在下半时一开始就要换人。而且，如此一来，不但莱昂、格伦会继续缺阵，后面的比赛亨克也将缺阵。
    并非qpr的医疗、体能部门做得不好。欧洲杯和美洲杯的影响事实上可能持续整个赛季，而这赛季qpr的赛程也确实严酷。实际上，如果综合比较的话，qpr这三个赛季的伤病是英超最少的。
    陆灵已经让雅各布提前去热身了，这是她替换亨克的人选。由于她对防守不满且担忧，因此她需要加强中场的跑动能力。下半时埃弗顿肯定还是会打出攻势，他们想把积分追平。但决定胜负的，将是我们在前场制造多少威胁。
    她看向本。
    本杰明身上的泥泞可能是两队球员里最少的。
    他在观察，每个人的动作，每个人的神态，并尝试洞悉每个人的想法。像上一次对阵一样，他依旧认为尽管埃弗顿整体实力强劲，但核心竞争力是那三名攻击型球员。
    费利佩-德尔加多是个高大的前锋，如同铁塔一样力量惊人。他既拥有墨西哥球员典型的热情奔放，脚下的敏捷性、跑动能力还远远高于同身高的球员。不知道让菲尔和德尔加多打一架的话，谁能赢，他甚至这么想。这两个人很近似。不过菲尔今天没有那么出风头，本杰明知道那是因为己方球队这边的后卫有缺陷。
    布鲁诺-厄尔加斯的眼神带着阴沉的愤怒。本杰明知道那愤怒源于家庭和成长环境。孩童时期便四处漂泊，经历贫穷、犯罪甚至死亡。那或许带给了绰号是箭毒蛙的南美人毫无怜悯之心的狠辣。布鲁诺上半时曾经一脚狠狠铲在自己的脚踝上，之后也毫无歉意。裁判没有看到，所幸自己没有受伤。布鲁诺的每一个动作做出，都如同可以原地刮起的飓风，很难想象那个矮小的身躯里会爆发出如此的能量。
    皮埃尔-荣凯天赋非常高。这个十八岁的法国小子，技术精湛甚至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他还有着孩童般的天真，这让他在不自觉中迸发出无数奇思妙想，能看到别人根本无法看到的线路和可能性。皮埃尔可能是个天生的攻击型中场，如果悉心培养，假以时日，将成为一个超级10号球员。他会比自己更像一个真正的前腰。
    她说过，只要有机会，她会让自己打更靠前的位置。此前的比赛中也有这样的时候。尽管本杰明跟她一样，也认为中前卫这个位置是最适合自己的。但他内心越来越渴望更接近球门的位置……
    他抬起头时，她正看着他。
    ****
    下半场，本杰明-汉密尔顿出现在了菲尔-比斯利身后的位置。派崔克-安柏则稍微右移。
    qpr摆出了一个两边不太平衡的阵型，进攻时是4231；防守时左边的乔伊退回去，就变成了类似4321的站位。本杰明或派崔克其中的一个如果也退回去就是4411。
    这不是个预先训练过的方案。但她显然很相信自己对这个打法的驾驭能力。本杰明想到这里，低着头笑了。
    雪还在下，似乎大了一点点。
    菲尔今天被夹在四名高大球员之间。两名中卫，加上两名后腰，把他接球的空间堵得很严实。虽然上半场派崔克的那个进球他有贡献，但自此之后，埃弗顿就没有再给qpr那么容易的机会。
    菲尔往身后瞅了一眼。该死的，现在本杰明这个cunt跑到我屁股后面来指挥我跑位了？！
    埃弗顿这个懦夫球队，这几分钟缩在后面准备打我们的反击，菲尔这样想着，本杰明已经把球送来。这球给得舒服，似乎是在鼓励他转身。于是菲尔降低重心，顺着球势往对方后卫何塞-希门内斯身上一靠，就直接转身向禁区。成功了！菲尔随即一脚射门，但被门将扑出。
    本杰明跑去罚角球的时候，经过菲尔，说了一句：“那球不应该射门。”
    菲尔马上一把拉住他，“你不是想让我转身？”
    “对，但射门角度不好。希门内斯是他们最强的防守球员。你最好的选择是把球给派特。”
    “我他妈根本没看到派特。”虽然这么说着，但菲尔却不那么肯定。似乎在着急射门的时候，他好像瞥到了有人从身后上来，风雪中似乎也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你应该看到。但本杰明没有再争辩，他只是微笑了一下。
    那是菲尔-比斯利最厌恶的表情。然后，这个可恨的家伙跑去了角旗区。
    ****
    陆灵看着场上的进展。马尔科-席尔瓦并没有按照她预想的在下半时发起猛攻。相反，埃弗顿采用了有点保守的策略。
    她脑中有个假设：这是由于马尔科得知她半场的换人（因为雅各布中场休息时就去场上进行了热身），进而猜到了本杰明会被往前推，然后做出了现在的应对。
    本很少打前腰位置。他过去在富勒姆打右边前卫，在她手下则被改造成了中前卫，类似哈维或者托尼-克罗斯的位置。实际上，打前腰的要求非常苛刻，而这一场埃弗顿是双后腰组合，哪怕是派崔克，也被钳制住了一阵。
    这段时间，她能看出本在场上也一直在想办法，只是看上去他暂时也还没有很好的破解之道。
    她向场上拍掌，示意球员们稍微回收一些。
    这时是埃弗顿的球门球。
    她看到本在看她，她马上指了指某个埃弗顿球员。
    本会意了。他跟派崔克喊了句什么，没有选择跟队友们一起回撤。
    陆灵在场边弯了弯嘴角。她脑中闪过那个在哈灵顿录像室跟她聊足球数据的男孩儿。跟他交流总是很简单。
    她指向的那个球员，是埃弗顿的后腰威廉-卡瓦略。这名葡萄牙国脚很强壮，体重有点儿大，这让他显得有些笨重；但这个人脚法棒，技术也好，是埃弗顿的拖后组织核心，某种程度上类似伊恩和本平时职责的混合版。
    把球交给埃弗顿，但不让威廉-卡瓦略拿到球。埃弗顿的进攻就会受到阻碍。
    这样，箭毒蛙也好，皮埃尔也好，总有一个会急不可耐地回到半场来拿球。按照这个思路发展，qpr往后会有更多机会。
    她看到本防守卡瓦略的方式非常聪明。他并不紧跟对手，但却跟随着对手可能的接球路线在调整着位置和角度。
    他一个人，通过移动和观察，在卡瓦略身边形成了一个扇面——他选择了最经济的方式，选择最可能的线路，摒弃不那么可能的方向，从而卡断了埃弗顿后卫们可能传给卡瓦略的线路。
    这是你为什么喜欢拼图吗？本。
    她自己在解数学推理题的时候，也喜欢那个寻求最优解的过程。她最渴望的，从来都不仅仅是一个正确的答案。
    几分钟之内，埃弗顿都没能组织出像样的进攻，尽管控球时间多了不少。
    这样下去，总有人要开始着急。
    ****
    果然，皮埃尔一边挥着手一边跑回来要球了。
    本杰明仿佛身后长眼，他主动让出了皮埃尔这一边，但依然坚决封住了卡瓦略那边。
    球传到皮埃尔脚下之前的一瞬间，派崔克突然从旁边冒出来，并凶狠地贴了过去。
    在皮埃尔看来，安柏先生虽然才华横溢，但从来不是个很好的防守球员。皮埃尔准备直接顺势转身，想要一下触球抹过自己的偶像。
    但派崔克用左手在他后背推了一把。
    法国小子一个踉跄。这是什么啊……合理利用规则吗？那一下推搡，不至于让他倒下——如果倒下也太难堪了，但足以干扰他的平衡。
    然而上帝给了皮埃尔极好的平衡能力和协调性，他在几分之一秒的时间稳住身体姿态，腰上发力，继续从侧面强过。
    噢，如果这游戏包括跟安柏先生的直接一对一，那就更有趣了！
    派崔克没有相让。皮埃尔有突破的空间，这小子一定会选择自己单干，甚或希望戏耍自己。那一刹那，派崔克看到皮埃尔的眼神——又或者，只是感觉到，这男孩儿把足球当做有趣的游戏。
    天真的小子。
    派崔克嘴角泛起笑意。
    事后，派崔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驱使自己做出那个动作。或许他的确是个傲慢的混蛋，他玩过的球员实在太多，包括国家队队友；或者他只是单纯觉得那是最好的方式。
    在那一刻，皮埃尔的右脚在一秒之内连续两次极其精巧的触球，试图诱骗派崔克出脚。派崔克认为，这种时候，其实最好把球长传转移出去，但皮埃尔显然觉得那太无趣了。
    派崔克出脚了，狠狠踢中皮球，皮球同时与皮埃尔的右脚重重接触，结果法国小子摔倒了。
    这次激烈的对脚之后，派崔克的速度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余光里，本杰明已经迅速扔掉威廉-卡瓦略，向前跟进，前方还有菲尔的跑位。
    派崔克外脚背往左侧给球，本杰明在禁区外接到了球。
    快直塞。菲尔这次跑动的时机恰到好处，派崔克想。
    本杰明却选择了直接射门。派崔克皱了下眉。这个选择不是最佳，不过本的击球精准有力，贴着地面，卷起雪水，正如本的处子球的射门方式。
    可是埃弗顿的世界级门将雷纳托将球用指尖化解。
    派崔克看向本杰明，他猛地意识到了本选择自己射门的原因。那可能是本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派崔克回头望了望边线，雪花纷飞中，那个一身深色的姑娘望着这边抱了抱头。
    本杰明盯着那个方向，失望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这时，菲尔从他身边走过去，扬着眉毛说：“那球不应该射门。”
    “也许你是对的。很抱歉。”
    派崔克听到了这对话。
    角球被本杰明开出。
    派崔克看到了雷纳托出击，于是快速向禁区外撤去。
    球被守门员的双拳击出，落到外围，派崔克示意约翰快速把球给他。
    球给过来，对手若奥-马里奥也逼上来，但派崔克靠住对手，把球一蹭，然后转身猛力抽射——那曲线越过禁区中的人群，直飞上角！
    进球之后的派崔克，手指微微动了动。雪花吹向他俊朗的面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