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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四人到了前院,就见祁老太太等人已经落座了。
    院子里摆了两张桌子,祁老爷子许攸坐一桌,祁老太太领头坐另一桌。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自然没有太多讲究,中间摆个屏风也就是了。许锦崔筱笑着去了女桌,祁景看看蹲坐在许锦一侧的大白,寒着脸与崔禄去了另一边。
    祁老太太笑着把许锦叫到自己身旁,慈爱地端详小姑娘眉眼:“这日子过的真快,一眨眼阿锦都十岁了,越长越好看,看着就让人喜欢。”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支南红玛瑙镯子,边往许锦细白手腕上套边笑道:“这是奶奶刚到京城那年去开元寺请大师开过光的,驱邪避灾,静心养神。现在奶奶送给阿锦,保佑阿锦以后都康康健健。”
    “伯母这太贵重了。”江氏赶紧站了起来,可不等她再说拒绝的话,祁老太太便朝她摆摆手,“你别管,这是我送阿锦的,你这个当娘的一边去。”
    江氏不好再说什么,悄悄朝女儿使了个眼色。不用她说许锦也知道,笑着对祁老太太道:“阿锦知道奶奶对我好,可这手镯是奶奶的心爱之物,我……”
    “别学你娘那一套,跟奶奶客气什么?”祁老太太拍拍许锦小手,跟着把崔筱也叫到身边,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套在崔筱腕上,感慨道:“既然是心爱之物,自然要送合眼缘的。奶奶有个亲孙女,可她远在京城,是你跟筱筱常常过来陪奶奶说话解闷,所以奶奶早就视你们为亲孙女了。正好今日你们都在,我就一起送了,九月筱筱过生辰时可别再跟奶奶要啦!好了,快都坐下吧,奶奶饿了一天就等着晚上大吃一顿呢!”
    两个小姑娘齐齐看向各自母亲。江氏看看崔夫人,两人相视一笑,知道是老人家一片心意,均不再劝。
    男人赴席必定喝酒,喝完酒才随便吃两口,所以女桌这边吃完时,男桌那边许攸还在陪祁老爷子喝酒呢。江氏远远跟丈夫使了个眼色,与崔夫人陪祁老太太去后院说话了。许锦则领着崔筱去了自己屋里,两人已经说好了,今晚崔筱住在许家陪她。
    祁老爷子爱喝酒,偏偏酒量又不是特别好,没过几杯便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看对面的长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不停跟许攸抱怨:“他爹小时候挺乖的,怎么偏偏生了他一副顽固性子?让他读书他不好好读,都十三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丢人至极!”
    祁景默不作声,崔禄扭头偷笑。
    许攸笑着劝道:“伯父莫急,之前阿景是有些顽皮,如今已经懂事许多了。有您提点,阿景成才指日可待。”
    “不行不行,”祁老爷子打个酒嗝,连连摇头,“你不用夸他,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就算我把他关在书房里,他宁可睡觉也不会看书,打骂都没用……都是他祖母惯的……”
    祁景恍若未闻,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喝酒,味道有点怪,不过,既然这里的男子都喜欢喝这个,他便学着喝吧,免得将来跟祖父似的,三两杯就醉了。想到这里,他看了许攸一眼,觉得自己酒量至少不能比一个白面书生差。许攸高高瘦瘦的,跟他当年完全没法比。
    许攸发现对面少年的打量了,他不再劝祁老爷子,沉默片刻后对祁景道:“阿景你要上进,切莫辜负你祖父的殷切期望。要知道,天底下那么多读书人,不是每个都有你这样的好机缘。你祖父曾经连中三元,如今亦是本朝大儒,而你父亲当年也高中探花郎,有他们教导,只要你稍微上点心,考个进士应该没有问题。不像有些学子,拜师无门,只能埋头苦读,见识眼界都差人一等。”
    祁景垂眸,点点头算是回应,实则在努力回想什么叫连中三元。至于读书,这两日祖父不止一次劝他安心读书,他试着读了读,只是真的看不进去。他认得那些字,连在一起却看得头疼,或许是还没有习惯?
    祁景没听出许攸的弦外之音,崔禄这个人精可是听出来了,不经意般看向许攸。许攸朝他轻轻颔首,崔禄登时明白该怎么做了,眼睛一转便换上一副疑惑神情,问:“许伯父,您中举之后一直没有再考,莫非就是因为没有高师指点?”
    这小子果然懂事。
    许攸叹道:“是啊,起初没考是因你伯母身体弱,伯父担心她便一直守在家里。后来伯父想考,又惊觉学识浅薄希望渺茫,所以一直想拜名师指点,可惜这么多年都没有门路。罢了,左右伯父年纪大了,育人读书也不错。”
    年纪大?
    祁景再次看向许攸,只觉得对面那个将近而立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这样便是年纪大了吗?
    他心中困惑,崔禄却朗声大笑起来:“伯父真会说笑,您正值壮年,何以谈老?况且有祁爷爷这个名师在眼前,您还想去拜访谁?干脆拜祁爷爷为师好了,祁爷爷肯定不会拒绝的,是吧?”朝中有人好做事,若许伯父得偿所愿,崔家也会沾光。
    “啊?拒绝什么?”祁老爷子正倒酒呢,听崔禄提到自己,努力睁大快要闭上的眼睛,呆呆地问。
    崔禄便把刚刚的话重说了一遍,又夸又捧,什么好听说什么。
    祁老爷子打个嗝,迷迷瞪瞪地看向许攸,“你,你想拜我为师?”
    许攸脸上的错愕瞬间变成恍然大悟,在祁老爷子彻底清醒之前起身行礼道:“伯父,许攸诚心拜您为师,还请您莫嫌许攸资质愚笨,多加指点。”老人家多年为官,对京城朝中大小人物多少都熟悉,能得其指点,他必定受益匪浅,绝非十年闷头读书可以相比。
    直到此刻,祁景才听出味儿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凭两家的关系,许伯父想拜祖父为师,直言即可,何必还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难道这就是这些人的处世之道?看着面前一糊涂问一清醒答一眯眼笑的三人,祁景若有所悟。
    一番热闹后,江氏跟丈夫一起送走客人,随即许攸去沐浴,江氏到女儿屋里陪两个小姑娘说了会儿话,叮嘱她们晚上不能闹得太晚,这才回屋去了。
    许攸已经收拾妥当,靠在炕头等着她,黑眸清亮。
    江氏被他看得有些发慌,走到桌前,一边倒茶一边问他:“要不要喝点醒酒茶?”
    “不用,我没喝多少,你快上来,咱们说说话。”许攸声音低醇,有种蛊惑的味道。
    江氏也想知道祁老爷子有没有答应丈夫,便轻轻熄了灯,褪下外衣往炕上去了。钻进被子,刚想开口打听,一直稳稳坐在那里的男人突然压了上来,根本不给她拖延的机会。许攸本就开荤不久,今晚又喝了酒,某种兴致难免强了些,压在妻子身上好一阵胡闹才饶了她。
    两人重新擦拭一番,再次躺下时,许攸酒意才算是全消了,爱怜地亲亲妻子额头,“方才情急了,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江氏依然有些喘,狠狠推了一下明知故问的男人:“我能有什么话问你,还不是你拜伯父为师的事?怎么样,伯父答应了吗?”邻里关系好是一回事,收为弟子又是一回事,这么多年不少学子慕名拜访祁老爷子,祁老爷子都以年迈精力不济为由拒了,所以此事夫妻俩心里真的没有十足把握。
    许攸沉沉叹口气,就在江氏准备安慰他时,他笑着搂紧她,柔声道:“放心,伯父答应了。明日我会递上辞呈,等上面派来新的教谕接替我,我便回家安心读书。阿乔,时间不巧,今年殿试才过,咱们还得再等三年,这三年里,要辛苦你养着我了。”
    当年许家家道中落,田地均卖了干净,只剩这一座祖传宅子,婚后他给她的那点俸禄或许能支撑他一人日常所用,根本无法让母女二人过得如此富足。之前两人有名无实,他可以接受她用嫁妆补贴母女穿戴,如今,他必须承担起他该尽的责任。或许三年五年他没法给她什么,但早晚有一天,他会将她们护在自己身后,安享荣华。
    男人大手在她背上轻抚,久久未语,似有心事。江氏往他怀里缩了缩,“别说这话,你一直没有再考,还不是因为我。”她都知道的。
    “是啊,”许攸重新覆在她身上,边亲边道:“为了你,为了今日,再等十年我也心甘情愿。”
    当初没有科考,确实是为了她,否则他真当了官,无论在京还是外放,她作为他的妻子,都必须随他一起上任,不单单是做给镇民看,也是做给孩子看。而许攸不想因为这些顾忌让她违心跟他走,让她担心那人回来找不到她……所以他宁可放弃前程,宁可陪她一起等。如今,女儿是他的,她也是他的,家里一切安宁,他必须努力挣一份前程了。
    与方才不同,这回男人动作急切又充满侵略,江氏知他所想,她像水一般包容他,迎接他。因为她相信,即便将来许攸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他对她的心都不会变。况且许攸说过了,不管他落脚在哪里,都会马上把她们母女接过去,一家三口始终住在一起。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承诺,她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