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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6节
    柔然可汗不客气地让自己的左右卫士驱赶尔朱荣的人离开。
    “我们的人马和牛羊已经在南方消耗了太多,接下来即将是夏天,是水草最丰美之时,我们不能再将种马种牛都耗费在你们的土地上……”
    尔朱荣苦笑着想要再做劝谏,柔然人却已经群情激奋,将他团团围住了,让他不得不连退好几步。
    “我们已经付出了兄弟之盟该有的代价,你们的报酬也依然还要如约履行。”如果今年冬天我们撑不过去,你们就等着我们的王帐布在尔朱家的秀荣川吧!”
    柔然可汗丢下这句威胁,便下令所有柔然的勇士开拔离开。
    柔然大军一离开,尔朱荣彻底陷入了进退不能的僵局之中。
    他号称三十万大军,其实收拢元天穆、葛荣之前的残军,再加上效忠尔朱氏的各族勇士,一共不到八万人,其中只有六万是能打仗的,其余皆是作为后勤的普通奴隶和役人,并不能出阵作战。
    柔然人来了,除了带来的人马声势浩大,更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牛羊,解决了他们所有的补给问题。
    河北、河东年年遭遇兵乱,所有能够劫掠的物资早就已经被劫掠一空,百姓争相南下逃难躲避兵役,整个河北除了豪族还有粮,其余各处已经是赤地千里,连草皮都搜刮不出几寸。
    而河北和河东的豪族也竖起一座座坚固的坞壁,根本无法短期内攻破。
    尔朱荣计算了下还剩下的物资,就算再怎么节省,如果五日之内不能拿下中郎城,他们哪怕撤军也要在回程的路上饿死。
    之前二十万大军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现在就剩这么些人,哪里能那么快攻破中郎城?何况现在军中一听到白袍军就瑟瑟发抖,和一开始南下气势汹汹的士气截然不同,哪怕尔朱荣再怎么用兵如神,也无法指挥一支这样的军队立刻取得胜利。
    柔然人走的声势和他们来的声势一样浩大,陈庆之那边的斥候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是一早就发现了这个好消息。
    他们还担心这一场“内讧”是做戏,又仔细盘查过来回的马蹄印才肯定柔然人是走了,连忙回返中郎城宣告这个情报。
    陈庆之在得知柔然人已经撤军后更加老神在在,彻底要用“拖”字诀拖垮尔朱荣的兵马,不但下令避战,更是继续在后方修建起新的营寨来,俨然一副要将这场仗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他们中郎城人数全部加在一起也没一万五,扼守在黄河的河口,靠黄河南岸大船源源不断运上来的物资,可以支持无数年。
    尔朱荣心焦之下亲自领军发动了好几次猛攻,除了得了几座营寨外完全没有占到什么像样的便宜,这些营寨除了给他们留下一堆木头,连一口吃的都没有,而且尔朱荣打下一座,陈庆之就在后面给他建上一座,活生生是要把尔朱荣气死。
    尔朱荣也确实要气死了。
    这几日从营帐里拖出去的传令兵尸首也不知道有多少,主管后勤的尔朱世隆躲了好几天不敢露面,就怕一说快没粮了也要被快要逼疯了的族兄给砍了。
    眼看着战局陷入了僵局,尔朱荣已经动了撤军的心思,他的心腹爱将侯景领了一人过来,称有一妙计献上,可以帮助尔朱荣取得胜利。
    侯景和尔朱荣一样,也是羯人,是尔朱荣帐下的先锋军,不但作战凶猛也有勇有谋,深得尔朱荣信任。
    他说有计献上,尔朱荣立刻大喜过望,命人让他入了帐。
    尔朱荣这几日在帐中杀了好几人,侯景领着个人一进来就闻见了帐中的血腥味,他已经很习惯了,他身后的那人却好像很厌恶这个味道,进门就皱了皱眉头。
    “这人是谁?”
    尔朱荣看着那个陌生的文士,下意识皱眉。
    “此人是守卫荥阳战死的左仆射杨侃的部下,军师祭酒刘助。荥阳失守后,先生不愿投降白袍军,只身逃出,后来投奔了虎牢关,又辗转跟着虎牢关的人马归了我军。”
    侯景向尔朱荣介绍刘助。
    “我敬佩刘军师的才能,将他留在帐下听用,末将说有计策献上,其实也是这位刘军师的计策。”
    杨侃是魏国赫赫有名的功臣,能征善战又会治理地方,即使是尔朱荣也不敢怠慢,他的军师自然也是厉害的,所以尔朱荣忍耐住心头的烦躁,还算好声好气地问:
    “那先生有什么好的计谋,速速说来!”
    刘助在尔朱荣军中待了这么久,也知道他是个急性子,跟他卖关子说不得就被不耐烦地砍了脑袋,所以直接献策道:
    “大将军可知道白袍军是如何拿下的考城?”
    “那群南人擅舟,做了一堆木筏和浮垒顺流直下……”
    这件事也成就了白袍军的威名,尔朱荣为了能打败陈庆之,这阵子一直在研究陈庆之打胜的这么多场仗,自然张口就来。
    他说到此处,也明白过来,立刻住口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正是如此,我们在中郎城被阻拦了脚步,进不得退不得,而陈庆之的白袍军确实是一支劲敌,一时无法取胜。将军迫于粮草的压力,所以生出了撤军的心思,这几日连攻势也减弱了……”
    这刘助果然一听就知道是胸有丘壑之人,尔朱荣立刻打起精神仔细听他分析。
    “将军想要撤军的心思连我都看的出来,陈庆之如此狡猾,自然也能看出,所以他越发坚壁清野,想要拖垮我军……”
    “军师说的是,我现在就在头疼这个。”
    “也是这陈庆之太过厉害,让大将军才陷入了误区。大将军,我们南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我们可不是为了战胜陈庆之才来的,也不是为了夺中郎城才来的,攻下中郎城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刘助一步步诱导着尔朱荣自己说出答案。
    “我们是为了洛阳而来……”
    尔朱荣的思维也一点点清晰,目光熠熠。
    “是了,我们的目的,是洛阳!”
    “正是如此。那陈庆之能乘着木筏和浮垒顺流直下拿下考城,大将军的人马又为何不能乘着木筏渡过黄河,直袭魏帝的本阵?”
    刘助笑道,“陈庆之是不世出的将才,那元冠受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根本没有领军的才能,还偏偏要效法大将军亲率大军。”
    “这黄河南岸看似重兵把守,其实一击则溃。将军既然是为了洛阳而来,何必在这里和陈庆之死磕?”
    “陈庆之的城寨为将军留下了那么多木头,将军大可拆除这些城寨编制木筏,让大军顺流直下……”
    他向着尔朱荣躬身,慷慨激昂。
    “击败元冠受,直取洛阳!”
    第502章 佛心蛇口
    尔朱荣陷入了思维误区, 擅长骑兵就一直用骑兵,却忘了骑兵也可以下马。
    一旦被人点醒,尔朱荣立刻又展现了他惊人的带兵能力,整个大军像是被一双大手重新拨正, 开始向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黄河曲曲弯弯,最狭窄处甚至能游过去,马不能通过, 但用羊皮筏子和木筏却可以轻易渡人, 之前柔然人的牛羊被不停宰杀, 羊皮牛皮剩了不少, 再加上陈庆之留下的城寨,完全可以拆除了做木筏,分批渡过几万大军。
    为了保密,尔朱荣让大军装作终于支持不住粮草的压力, 开始分批撤军, 其实是派人驱赶马匹向北乔装离开, 而士卒则在深夜带着制作木筏的东西悄悄来到河边, 分批渡河。
    担心陈庆之会察觉, 尔朱荣做的非常小心,周期也自然被拉的很长, 为了让粮草能坚持到他们完全渡河, 尔朱荣听从了刘助的建议, 甚至忍痛下令杀了之前受伤的战马, 熏做肉干作为军粮。
    刘助认为, 尔朱荣此举既能麻痹了陈庆之,让中郎城那边真的以为尔朱军断了粮,也可以稳定军心,让渡河的士卒安心藏匿在南岸,不至于担心断粮缺水而士气大跌。
    于是乎,尔朱荣便在陈庆之的眼皮子底下,“有条不紊”的谋划着如何“智取洛阳”。
    只要一想到那奸诈狡猾的陈庆之会因此气得跳脚的样子,尔朱荣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憋闷,就连做梦都会半夜笑醒。
    ***
    就在尔朱荣和陈庆之的战斗刚刚开始时,马文才镇守的潼关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主公说的果然不错,萧综来了。”
    崔廉得到门卫的通传后,再一次感慨起马文才的老辣。
    以这样的年纪,仅仅凭着他的建议和自己的直觉,便下对了最关键的一步棋,将所有的主动权掌握在手里,直接扼住了各方的局面,实在是不容小视。
    “他以为魏国无人可用,陈庆之能得到潼关的指挥权,再不济也能用陈庆之的名义诈开关防,谁能想到我横生枝节,亲自镇守了潼关?”
    马文才一直在关注着中原的战事和西边的动静,听闻尔朱荣大军终于开始对中郎城发动攻势时,就知道“某人”要开始收局了。
    他这几日几乎足不出户,就是来等他“自投罗网”。
    说话间,门卒领进来一个身着黑色僧袍的僧人,崔廉在他进入房中之前就闪身到屏风之后,并不准备让他知晓自己的存在。
    黑袍僧人正是失踪已久的萧综。
    他进了厅中,和马文才彼此双方都没有行礼,只是相互打量。
    可以看得出这段时间萧综心情愉快,日子过的也不错,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只是毕竟经受过各种磋磨,神情已经没有了在梁国时的倨傲和暴虐,出身良好带来的气度也使得他神光内蕴,越发显得他像是个得道高僧。
    在这个信仰佛教的国家,一个卖相极好才华出众的僧人,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其中包括在战乱时穿越戒备森严的重重关卡,来到军事重镇的潼关。
    而后,倒是萧综沉不住气,先开了口。
    “马将军好手段,竟然先取了潼关,破了我设的局。”
    他以马将军而不是马文才相称,是已经承认了他现在已经有了角逐中原的实力,可以和他一较长短了。
    “在下不明白殿下在说什么。我来镇守潼关,难道不是听从陈将军的建议,让他抵御尔朱荣而无后顾之忧吗?”
    马文才跟萧综装傻。
    “你我都是聪明人,又何必这样绕圈子?”
    萧综叹气,“马将军既然从主持那里知道是我资助寺里施粥赠药,应当知道了我一直在招揽亡命之徒。会向魏主要兵,会来这潼关防御萧宝夤的进攻,难道不都是你为了提防我做出的安排么?”
    马文才知道永宁寺的主持也许靠不住,却没想到他那般威胁,竟然还是让萧综知道了自己已经打探到了他的底细,不禁在心里咒骂了声魏国的和尚好没有骨气。
    既然双方都已经说开,马文才便也懒得和萧综虚伪周旋,开门见山地问:“殿下究竟是想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去投奔萧宝夤不成?”
    马文才佯装知道一些内幕,却又没有完全知道,皱着眉看他,“我受陛下之托要将您带回梁国,就是绑也要绑回去的,否则我回国后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我不是要去投奔萧宝夤……”
    萧综神秘一笑。
    “我是要去接收萧宝夤的人马。”
    只见马文才身子一震,诧异道:“你?你凭什么去接收萧宝夤的人马?”
    “马文才,其实你若野心没有那么大,你我还能做个朋友。”萧综虽然此时有求于人,却半点都没有低声下气的意思。
    “我见过的这么多的年轻人里,唯有你的眼界手段不似那些庸才,值得我和你结交……”
    他看向马文才,又叹:“只是你毕竟根基太过浅薄,也许能力足够,耳目和可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消息也不够灵通……”
    萧综的眼睛里闪过神秘又自得的神色,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要狠狠吓别人一跳似的。
    “你可能还不知道,萧宝夤已经死了。”
    去你的根基浅薄。
    再怎么我手里还有一万多兵马,比你这个现在得靠三寸不烂之舌就要取天下的人好。
    马文才在心中腹诽着,面上却露出惊骇的表情看着他。
    “我其实早在你还在洛阳时就已经到了潼关附近,所以你遍寻洛阳也找不到我的下落。”
    萧综这下是真的得意起来了,能让一个聪明人“吃一惊”可不容易。
    “我来这里,就是在等萧宝夤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