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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她没有说完那句话,只见有什么挣扎着从她指缝里掉落了下来,她弓着腰剧烈地呕吐起来,吐出来的不是秽物,而是比秽物更让人恶心厌恶的东西。
    ——蜘蛛。
    密密麻麻蜘蛛掉落在地,嗅到生人的血肉味,当即挥舞螯肢凶狠地扑向步蕨他们。
    步蕨眼光冰冷刺骨,他轻声说了句:“宗家。”
    叶汲不禁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心惊不已。
    温和平静的假象终于从这个人身上褪去,露出真实原本的他。于千万年杀伐征战里浴血而出他,立于巍巍泰山之上,座下伏以千万厉魂的他。
    叶汲觉得可笑,怎么会有不长眼的人认为,泰山府君是个平易近人好说话的神祇?一个温柔的神明如何坐镇五方九狱,又如何降服邪鬼魔精,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远遁百里之外。
    步蕨手中的军刺雷光暴戾,蛛群才触碰到他的鞋尖来不及抵抗,即化为一堆堆焦土。他踩着源源不断堆起的蜘蛛,轻而易举地将它们碾碎成齑粉,一步步朝迟乐走过去。
    迟乐惊惧地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叫声。她一个劲地向后缩,在步蕨朝她伸出手时,声嘶力竭地爆发出声尖叫:“师父!!!”
    她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就像天罚落在载川上的那天。她孤身一人不顾一切护住年幼的师弟,刀斧劈碎她的骨骼魂魄,她连声痛都没有喊出,在灰飞烟灭前的最后一刻,她用最后一口气叫了声:“师父。”
    步蕨将军刺搁到一边,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抽搐的身躯按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师父在这。”
    迟乐眼中的无数瞳孔凝固在了这一秒,她不再挣扎,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木然地像断了线的人偶。
    过了许久,她动了动手指抓住步蕨的肩头,就像步蕨将她从尸山中抱起时那样眷念地依偎在他肩头,破碎的喉咙发出磕磕绊绊的乞求:“让……我……安息……”
    叶汲在背后无法看见步蕨此时的神情,只能看着他沉默地抱着女童很久,轻声答了个“好”。
    “师父!!!”沈羡如梦初醒。
    才叫出声,军刺已没有一丝拖泥带水捅入女童的腹部,又利落地拔出。
    迟乐妖异的瞳孔逐渐涣散,她发出声绵长而疲倦地叹息,像走失了千百年的孤儿终于找回家中,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失去了宿主之后,触目惊心的禁咒迅速爬满了她全身,步蕨将她平放在地面上,青色的火焰霎时吞噬掉女童幼小的身躯。
    “别过去,让你师父一个人静一静。”叶汲一把抓住冲过去的沈羡,“他心里不好受。”
    他分给沈羡一支烟,沈羡接过时手指抖得差点掉在了地上,叶汲笑了笑:“大徒弟,你心理素质不行啊,还没你这小师妹来得坚强。”
    “师妹她……”沈羡指尖的烟直抖个不停,在叶汲的打火机上凑了半天才点燃,他忙不迭地猛吸一口烟,借着烟雾挡去发红的眼角,“这特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看不出来?”叶汲和他对着喷云吐雾,“你师妹前世是以绣入道,而且造诣不低是吧 ?”
    沈羡点点头。
    “我估计她确实留了一缕残魂,也不知道是阴差阳错倒了血霉,还是被人有意给捉到,总之落到了宗家手里。”叶汲边抽烟,边留神看甬道里的步蕨,“宗家发现了她在刺绣上的天赋,控制她繁衍妖蛛,将符文融入有妖蛛丝的织物里,吸取凡人生气。一边呢,供给没有神力支撑的护山大阵;一边顺带增进宗家子弟的修行。”
    他讥诮地一笑:“他们万万没想到,常年日积月累下来,通过蛛丝和护山阵连成一体的迟乐也不断吸收生气,最终成功反噬了宗氏全家。想想,换成谁都忍不了那种活体养蛛的痛苦。那么问题来了,你小师妹应该只对宗家恨意难平,屠了宗氏满门后就应该执念已了。她为什么还要去动护山阵,险些导致我国行政版图重新规划?”
    百米之上,轰然炸开一道雷声,叶汲朝上掀掀眼皮,晦气地啐了口:“说曹操曹操就到,宗家把几十万人当血牛吸的时候也没见上边有动静。老二啊,差不多就行了啊……我日!!”
    叶汲暴跳而起,一头扎进只余下淡淡焦味的甬道里,迟乐的尸骸已经被烧得只剩下堆小小的白灰,被步蕨的手帕端端正正地盖着,而步蕨本人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师父呢?”
    “师父呢师父呢!”叶汲的眼睛在黑暗里森森发亮,那是怒气值即将濒临极限的亮度,轰轰雷声响得愈发频繁,他拔起步蕨插在地上的军刺,人和拉了引信的炮弹般冲向甬道深处,“老子就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迟乐是个饵,专门针对你们这两倒霉师徒放出来的!宗家的人是死得差不多了,但肯定没死绝,有两条漏网之鱼,要不然上边也不会降下雷劫!而你的小师妹从某种角度上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你师父一贯心软,刚刚肯定留下来她的残魂。”
    叶汲越说语速越快,人也越暴躁,指着沈羡鼻尖暴怒道:“妈的!一个两个都他妈是讨债鬼!这回老二要是再敢抗下这事,老子就找个屋子把他关一辈子!打断腿的关!”
    沈羡一晚上在大喜大悲里翻滚,刚刚又面临自家孤寡老人走失的彷徨担忧。冷不丁被叶汲骂到脸上,他也怒了,不假思索地回骂道:“叶老三!你想玩监/禁play就直说!我师父瞎了眼看上你这满脑子只有一张床的牲口!”
    叶汲暴怒未消,两个人像针锋相对的炸毛公鸡互瞪了半天,他扯了下领口,自言自语说:“放你娘的狗屁!老子的世界怎么可能只有一张床。还有星辰大海,阳台厨房,和长满花的小操场!”
    “……”沈羡心里开始着手给自家师父联系眼科医生,必要的时候再搞三张a国绿卡,离这头无时不刻不在发情期的牲口远远的!
    ……
    地底深处,浑圆的祭坛中央,一人悠闲地坐在粉色的公主椅上,他面前是张欧式田园风的茶几,茶几上一壶才沏的花果茶腾腾冒着热气。他的身后是张挂着层层蕾丝垂幔的公主床,床头还摆放着一个可爱的蜘蛛侠抱枕。
    忽视掉背景和男人脚下踩着的骷髅头,这里俨然是个属于女孩子的精致童房。
    他喝了口煮开的果茶,不满意地皱皱眉,往里添了半袋黄糖。又喝了一口,眉头才舒展开,搁下洛可可风的骨瓷茶杯,看了腕表,向来人笑了笑:“你来得比我预估得要早。”
    第四十九章
    步蕨双手空空, 视若无物地穿过成堆的白骨,一步步从容地走上祭坛:“迟乐是你拘禁在宗家的?”
    男人同样沉稳不迫:“是。”
    “妖蛛是你植入她体内?”
    “这个, 不能全认定是我。”他耸了下肩, “妖蛛的卵是我提供的, 但真正做决定的是宗家上任家主,叶三爷昨夜和他刚打过交道。”他微微一笑, 笑得斯文秀气,甚至还带着一点腼腆羞涩, “你问了我两个问题,我也想问你一个,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步蕨在祭坛的边缘站定,一溜青火从他衣袖里燃烧到指尖, 褐色签文在火光里若隐若现, 他平静地说:“我不在意死人的名字。”
    宗瑛万分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是当年的泰山府君,我现在连站你面前说话的勇气都没有。但现在的你,”他和宗鸣有五分相似的眸子困惑地将他重新打量一遍, 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青光炸裂,长刀在手。步蕨头也未回,反身斜步, 偃月刀划过满月的光辉,与撇向头顶的双刀悍然相撞, 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狂卷的气流冲开白骨,步蕨抵风向后猛踏一步, 踩起碎石无数,脚下的石面龟裂开数条裂纹。
    “玉枢院?”步蕨讶异地叫出一个名字。
    金甲武士不闻不问,逆风飞身而上,快如鬼魅闪现到步蕨面前。抡起双刃,飞出雪花片似的光芒,削向步蕨腰间。论单打独斗,玉枢院君的实力非常一般,但再一般,也是一个天官,而步蕨的力量只有当初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也足够对付你了。”步蕨冷然沉刀向下,一击不落地拦下玉枢院的所有攻击。青光从他握持刀柄的双手飞卷向前,刀刃斜挑向上,推起冲天的青焰,以相当刁钻的角度斩向金甲武士的双膝。
    宗瑛唇角的淡然笑容稍稍褪去:“小心!”
    步蕨一怔,只见金甲武士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堪堪避开他这一刀。步蕨箭步追上,刀尖挥起漫天青火,朝金甲武士当头斩下。这一击来得太快,快到对方根本没有避让的空间,直接被斩破金甲,血流如注。
    “你究竟是谁!”步蕨厉声叱问,横刀一扫,将金甲武士直接挑飞数丈,撞入山壁之上。冰冷的汗水顺着他发梢落下,一旦稍有停顿,透支的疲倦感顷刻间占据了这具身体,他握刀的手却没有丝毫动摇,刀尖直指向前:“从玉枢院的身体里滚出来!”
    “哈哈。”从山壁弹落在地的金甲武士忽然发出一声沙哑的笑声,阴寒得如咝咝吐信的毒蛇,“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步蕨眸子闪过一丝迷惑,马上瞳孔一扩:“许澜庭?!”
    “老东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慈手软。”金甲武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鲜血从贯穿胸口的伤口喷洒而出,将他的半边身子浸透,他却毫不知痛觉,重新握起双刀,覆面的盔甲下闪烁两点寒光,“但你怎么就不对我们这些手下人心怀仁慈呢?”
    双刀泛起不祥的黑光,大量魔息凭空暴起,团团裹住金甲武士,混沌的魔息里响起骨骼快速摩擦增长的声音。瞬间魔息里的人影身形暴涨至两三米高,光从外表看,已完全辨识不出原来尚显挺拔俊朗的金甲天官。
    悬在上方的雷声怦然炸裂,它已愤怒地发觉有人在渎神,弑神。
    “故人重逢,本来该让你们好好叙旧的,”宗瑛拨弄了下腕表,遗憾地说,“可惜时间紧促,要是三爷赶来,可就大为不秒了。”
    步蕨察觉不对,在魔化的神官巨刃劈下之前,以刀杵地向后纵身一跃。长达两米的双刀贴着他双肩剁下,刀锋在步蕨苍白的双颊落下两道血痕。步蕨眼都没眨,反身持刀,竟是毫无防备地将后背暴露给许澜庭,偃月刀刚猛的刀劲势不可挡地向宗瑛挥去。
    宗瑛万万没想到他竟大胆至此,满月凌空,刀光落下,只有零点几毫秒间。他只来得及做出一个避让的动作,即惨叫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肩膀仰面倒下。
    许澜庭的双刀也压在了步蕨肩后,步蕨俯身就地一滚,擦着双刀离地的一线缝隙滚到了鬼门关之外。
    双刀落地,竟生生将石板劈成两半,成山的白骨顷刻碎成粉末,掀起暴雪般的尘土。
    步蕨抓着刀柄伏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脸上沾满了灰尘汗水,鬓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白皙的皮肤沾着斑斑血迹,是宗瑛的血。他像一只蛰伏的独狼,借着灰尘的掩护寻找一击毙命的时机。
    在强行催动第三根半成品的签文后,他已接近强弩之末,他只有一击毙命的机会。许澜庭和宗瑛,也可以说是云骁的联手着实出乎他的意料,拖下去,也许能拖到叶汲他们赶来。也更有可能,他们被宗瑛设下的阻碍拦在了半路。
    “二爷,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许澜庭阴冷的笑声响起在他头顶,“一只丧家之犬。”
    双刀破开迷雾斩下!
    同一秒,步蕨霍然挥刀而起。他的刀风,如他的眼神一般坚毅冰冷,劈出一道斩破黑暗的炫目雪光。
    天官巨大的头颅摇摇欲坠地在脖子上晃了两晃,酝酿已久的天雷突破云层,劈在山顶上。整座山峦都为之微微一颤,步蕨站在满地的鲜血里,他整个人像刚从血雨走出来,淅淅沥沥的血水顺着刀尖流下。
    咕咚,缠绕着魔息的头颅坠落在他脚边,砸起的血水溅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微微眨了一眨眼,血水流进他漆黑的眼睛里,将没有光的眼球染了一层晦暗的红。
    倒在地上的宗瑛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点,这一刻的步蕨看上去比许澜庭更像一个魔。
    步蕨提刀慢慢走向前,姿态一如方才的从容,像一个优雅的死神,一步步走向宗瑛。即便他的双手已脱力到青筋抽搐,他仍然牢牢握着长长的刀柄,没有丝毫放松。
    他没有去关心许澜庭的死活,连一个多余的眼神没有分给已经倒地的天官。
    “你杀了天官,犯下了罪不可恕的大恶!”宗瑛的声音微微颤抖。
    步蕨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勾了勾嘴角:“我是在屠魔,而非弑神。”他用刀尖挑起宗瑛的脸,“我的报应,迟早会来。你的,现在就了结吧。”
    刀刃刺破宗瑛的脖颈,同时剧痛也穿透步蕨的心脏!
    偃月刀铿锵落地,步蕨唇色青白,抬手按住左侧心房。在他的掌心下,有什么探出利爪勾住他心头的血肉,凶狠地撕裂着。
    宗瑛眼中泛起奇异的笑意,他喘息着仰起身,没有受伤的那边臂膀微微抬起,覆盖住步蕨胸前的那只手:“沈羡的那个师妹,还是有点用处的。”他向前用力一推,血珠从步蕨的心脏迸溅而出!
    一只满身是血的小蜘蛛落在宗瑛的掌心里,在步蕨以手为刃击向他之前,宗瑛反手将沾满他心头血的蜘蛛拍碎在祭坛之上,血水急速深入破碎的地面。
    ……
    第二道雷电劈下,解决了两只巨型狼蛛的叶汲倏然抬头盯向地底。
    沈羡还没发觉出空气异样的气味是什么,飓风骤起,他天旋地转地被疾风刮向某处:“叶汲!你搞什么!”
    “搞你师父去!”叶汲的语气听不出平时一丝戏谑,“黄泉眼的封印破了,鬼狱开了。”
    暴戾的狂风冲入祭坛,袅袅升起的浑浊水气被涤荡一空,可不到一秒间,阴寒到极致的水雾再次升起。
    叶汲一眼看见,祭坛中央杵刀半跪的步蕨,一身的鲜血映入眼帘,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缩了一缩:“二哥……”
    “别过来!”步蕨微微发抖的声音喝止他,又重复了一遍,“别过来。”
    叶汲竟便真的止住脚步,他的神情是冷静到近乎没有表情,捏在身侧的拳头却漏下一滴一滴的血珠。
    整个祭坛只剩下步蕨和宗瑛站立的小小一块地,四周全被岩浆般的黄泉水腐蚀殆尽。泉水明明沸腾不止,但祭坛的温度却每一秒都在急遽下降,这是种不属于人间的寒冷,透过血肉似乎要冻结住你的魂魄。
    沈羡站了没有两秒,只觉五脏六腑宛如结了冰,每吸入一口气,僵硬的气管都被拉扯得发疼。
    “你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步蕨昏昏然地倚刀而立,眼睛半闭,他的人不能再狼狈,可嘴角依然带笑,“用我的心头血解开黄泉眼,从哪听说的?”
    宗瑛的状态并不比他好上多少,可是他的神色已全然不复方才的恐惧惊慌。现在的他是一个胜利者,一个即将使唤数万厉鬼亡魂的掌控者,他微笑地看了一眼叶汲,而当他与沈羡对视时,眼中的挑衅沉淀为一种复杂莫测的情绪。
    他随即移开了视线,吃力地撑起身,一步一缓地走到黄泉水的边沿:“过去的经验告诉我,这个时候不要多废话。再说,从哪听说的,重要吗?”
    青黑的纹章浮现在他掌心里,黄泉之下,大地颤抖,濒临崩溃的“网”终于被一寸寸撕裂开,千军万马的咆哮声震荡在黄泉之中。
    宗瑛一瞬不移地盯着黄泉水,就像一个即将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充满期待,他欣赏着这一幕,禁不住赞美般地感慨:“神祇的时代终于要过去了。”
    “你的思想太落后了,现在早就是科技时代了。”步蕨的声音在他背后淡淡响起,“还有,将我的纹章传给你的人,就没告诉你,黄泉眼里到底有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二哥耍帅的章节!二哥特别帅!贼鸡儿帅!
    南方的冬天真的不适合码字啊~啊~今晚只有一更,明晚双更。
    天太冷了,南方作者懒于手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