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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69)
    心神被转移,沈白幸起身披衣,推门站在庭院中。但见黑黢黢的天空已经完全被红光渗透,混合着魔气和灵力的丝线密密麻麻,如牢笼般包围天厄城。
    身处阵中,沈白幸看不清全貌。他召唤出忘归,劈开还未成形的大阵,抱着狮子猫浮在空中。旷野、青山尽数匍匐于脚下,被法阵笼罩在内,邪气四溢的红光一眼看不到边际。
    脑海中,某根弦被触动。尘封的过往里,应瑄立于山巅,像操纵棋子般摆布阵中的生命,将活人献祭给深渊的魔物。
    山风将发丝吹上面颊,黝黑的颜色衬着沈白幸脸色越加难看。阴阳天煞阵必须要有生灵牺牲,天厄城方圆几里,能够操纵的生命少之又少,除非应瑄能从别的地方获取。
    倏地,沈白幸想起距离天厄城最近的一座城池,那座被蛮夷攻陷千疮百孔的边陲之镇。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骇得血色褪尽,摇摇欲坠几乎要从半空栽落。
    狮子猫在饲主怀里待得好好的,冷不防被揪住后颈,喵!
    你认得回去的路吧?
    喵?
    沈白幸:南蛮攻打的那个城镇。
    狮子猫恍然大悟,这个嘛凛冽的视线冻在猫声,让它打起精神,知道!这就带路!
    御风而行,沈白幸数息现身在破败的城楼上。
    大火肆虐过后的建筑坍塌,尸体被烧成焦黑,风中尚且残留着烤肉的味道。一连几眼,沈白幸都没看见活人,反倒是认出了不少死在街上的侵略之兵。这些人身上的伤口不是兵器造成,有好几个还保持着死前的大笑,倒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攻其不备,瞬间绞杀殆尽。
    能快速屠戮众多兵甲,除了弄出阴阳天煞阵的主人,沈白幸不做它想。这并不是一场普通的攻城之战,深渊在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无辜凡人之命。
    沈白幸忍不住猜测应瑄要做什么,让深渊实力大增,推倒通天碑?
    然而,不等他理清楚,一具死透了的尸体居然从地上僵硬的爬起来,闻着沈白幸的味举步。与此同时,城中几千百姓仿若提线木偶,翻绿的眼珠死气沉沉,有条不紊朝城中心聚集。
    他一脚将尸体踹下城楼,收腿之时,关节经脉忽然滞涩,像是生锈的铁块不能活动自如。周遭没有东西可扶,沈白幸重心不稳摔在地上。
    膝盖和掌心处的皮肤被擦破,狮子猫胡须都惊得颤巍巍,小白,你怎么了?!
    腿后遗症来得猝不及防,沈白幸料到会有那么一天,只是能不能不要在他快要打架的时候啊?!
    他十指揉捏腿部肌肉,企图让双脚重新站起,但是随着力道的增大,双腿的感知愈发迟钝。
    狮子猫火烧眉毛似的在沈白幸腿上踩来踩去,带着怒气道:你腿早就有问题了,一直瞒着猫对不对?
    是。
    多久之前?
    沈白幸双手撑在后面,享受爱宠的伺候,说:有一年了。
    我就说你怎么性情大变,不在屋子里睡懒觉,一年来跑来跑去不安生。感情是知道自己要残疾,怕坐了轮椅之后,往后余生动弹不方便,提早来肆意江湖呢。狮子猫说话夹枪带棒,实在是被沈白幸这个不省心的饲主给气到了。
    活了悠长岁月的俊雅男子淡淡道:我残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气。
    你!
    沈白幸深知如何逗猫,只要他愿意,西施天天都炸不起毛。他五指仔细撸猫,嘴唇贴上狮子猫毛茸茸的脑门,说:明天给你小鱼干。
    为什么不是现在?
    那我找找。说着,沈白幸在储物戒翻找,他左翻右翻,终于寻出一盒鱼干。
    继瞎眼之后,沈白幸又残了双腿,真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不慌不忙将袭击的尸体通通打下城墙,然后思索要怎么办。
    几里之外,一长串士兵正火速赶来。沈白幸坐在地上,屁股感知到马蹄奔腾的动静,眯着眼睛瞧去,但见苍玄国的军旗在夜风中扬起,好不威风。
    他脸色一变,道:赶着来送死了。阴阳天煞阵还在,援军只要进入法阵范围,那就是瓮中之鳖,必死无疑。
    其时,几千尸体已经聚集完毕,他们的灵魂在死后被拘禁在体内,就是等待这一刻。亡灵带着无数的怨气杀戮,被阴阳大阵吸收。霎时,天地变色,粗壮的闪电劈开滚滚阴霾,满城废墟被爆成粉末,唯有沈白幸所在之地,因为力法力抵挡,免遭其难。
    雷鸣过后,城中心上方裂开缝隙,像深渊巨口,准备吞噬万物。
    裂缝越张越大,就算是沈白幸也扛不住这股力量,胸口似有巨石压住,呼吸都开始不顺畅。他被无形的气劲卷着要往裂缝里面飘,连忙将忘归狠插入地面,灵力沿着剑身渡过,同挤压过来的刚劲相撞,总算减轻了吸力。
    他这边刚松几口气,那边的大军就浩浩荡荡闯入。
    沈白幸运气灵力,提着嗓子高喊:都别过来,离这座城越远越好!
    就差临门一脚的大军随着某个人的动作停止,坐在前边马车中的皇家子弟拿出望远镜,等看清城楼上的人,眼睛发光,大喊:仙君不要怕,本殿这就带人来相救!
    于是乎,沈白幸眼睁睁看着萧瑾言那个不怕死的傻货,站在马车前面举臂高呼,全军听令,继续前进。
    马蹄疾驰,军旗摇曳,密密麻麻的士兵争相送死。第一个踏入天煞阵范围的人,跟风筝似的唰的一下吸入裂缝。死亡的开关一旦打开,轻易不会停止。
    狂风大作,兵将跟细沙似的,在裂缝面前没有丝毫重量,被扯到空中。数千乃至上万精兵,都填不满这个黑布隆冬的窟窿,那是十分壮阔又悲凉的一幕。他们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哪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会退缩,本该有令人敬佩的归宿,如今却死的这般没有意义。
    马车被卷起,在空中四分五裂,身处其中的人被甩出。要说萧瑾言这人的运气是真好,他居然没有被马上拉入裂缝,而是好巧不巧的攀住了离沈白幸最近的一堵墙。
    这种机遇堪称幸运神上身。
    有了大军的献祭,裂缝猛然吐出白光,刺眼的光亮恨不得让沈白幸摘掉白绡。刚才还恐怖如地狱的裂缝竟然光景大变,就像一个小太阳,肉眼可见的照亮夜空。天煞阵的红意被冲散,虽然看不太清,但是沈白幸知道这个法阵还在。
    毁损到完全辨不出面目的城池,随着裂缝光芒普泽,竟然一点点的恢复。
    宛如时光倒流,活死人从城中心倒退回到原地,已成齑粉的砖瓦碎片堆积在城中。喊杀声震天,竟是南蛮杀戮百姓的场景,不只是沈白幸,就连狮子猫都被这一幕幕惊住了,这这不是昨日发生的事么?
    裂缝继续增大,岁月回溯的速度逐渐加快,沈白幸看见了他给老妇送面饼的那一天,但是原本应该站在自己的地方空无一人。仿佛意识到什么,浅茶色的眼眸扫向高楼,果不其然,正是他晒太阳的点,围栏旁空荡荡,只有清风送来一片树叶。
    小小白狮子猫被吓得话都说不清了,紧紧扒着饲主,道:这、这这是啥鬼东西啊?
    时空回溯,溯本回源术中最阴毒厉害的禁术,从来没有人开启过,我也只在天道那里领悟一二。沈白幸喃喃道,逆转时光,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不仅讲究天时地利,它更需要成千上万的生灵献祭。
    应瑄他,是这场攻城之战的幕后推手,大军的葬送也定同他有关。这世间恐怕也只有我和他知道时空回溯术发动的毛皮,机关算计,开启禁术,目的是什么呢?沈白幸忍不住想,应瑄已经是深渊君主,权利富贵美人应有尽有,他究竟还有何念念不忘,非要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是以,阴阳天煞阵突然出现在天厄城跟这座城中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大阵不过是发动时空回溯的前期准备。
    所有命丧在时空回溯中的人,都会成为改变未来的某一环。而他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因为知道事情的走向,可以通过自己的力量进行改变,即所谓时空棋盘上的主导者。
    应瑄既然是布局的人,沈白幸不相信他不在周围,他将神识放到最大,愣是没探到蛛丝马迹。
    小白,别磨蹭了,咱们得赶紧跑!
    来不及了。
    做都没做,怎么啊!狮子猫话说到一半,就跟沈白幸、萧瑾言两人一起消失在原地,汇入滚滚的岁月中。
    第93章 重演
    千山暮雪,飞鸟拖着漂亮艳丽的尾羽从天际俯冲而下,带着昆仑山的冰霜停在山脚某个枝头。
    花香带着灵力在山野间四处穿梭,发出呼哨之声。茂密的树林被山风吹得哗哗作响,正在吸食花蜜的彩蝶,一时不察被吹的栽跟头。彩蝶摇摇晃晃停留在一抹白玉凝脂的肌肤上,触须挠得躺在粗壮树枝上的少年发痒。
    但见这少年姿容无双,阳光下整个人剔透干净,宛如山巅白雪,可望不可及。长长的银发从枝头垂落,被风扬起,和绑在头上的紫色缎带纠缠共舞。
    就在这时,在树枝上睡得好好的少年翻身,许是忘记了入睡的地方不是床,他动作有些大,猛然从高处跌落。
    砰的一声闷响,肉体跟草地来个亲密接触,摔醒了少年。
    哎呦,沈白幸刚才时空隧道里面滚出来,就感觉肩膀生疼。他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触目便是鸟语花香,不禁疑惑:这哪啊?
    同他一起来的狮子猫和二皇子殿下不见踪迹,沈白幸摔得七荤八素,张嘴就喊:西施!
    可惜,一声猫叫都没有。
    他打落衣服上的草屑,一缕白发随着动作,从背后垂至胸前。完全不同于寻常少年的发色,让沈白幸倏然愣住,数息之后,他凭借着脑海中仅存的些微印象,一路飞奔跑到湖边。
    但见湖水清澈见底,游鱼在里面清晰可辨,蓝天白云高山,以及沈白幸此刻的面容在湖面尽数倒映。
    他变成往生天时候的装束,紫色发带将半部分头发绑在脑后,其余披在肩头。时空倒流,沈白幸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昆仑山,一切罪孽还没有开始的时间。
    太好了,沈白幸忍不住想,应瑄发动时空回溯术,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成全了自己。他不要白白浪费这个机会,应瑄堕魔是后续一切不幸的源头,如果他能阻止这个人,就能顺理成章的改变五百年前那场大战,自己就不会身受重伤流落人间,单渊也不会被应瑄视为敌人。
    可是
    沈白幸坐在湖边,眼神突然落寞下来,他要是不从往生天陨落,也就遇不上徒弟。单渊已经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是哪怕剥皮剔骨都不能忘记的思念,改变未来就意味着收不到这么个好徒弟,沈白幸一时间难以抉择。
    等等,沈白幸不开心了几秒,眼神一亮,他轻轻拍打脸颊,自我嫌弃:怎么这么蠢!就算不陨落,也可以以玉微仙君的身份下凡啊,找到单渊主动收他为徒,不久皆大欢喜了嘛。
    一想到收完徒弟之后,没了应瑄的纠缠,他俩师徒情深的相处,沈白幸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所有预想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就是应瑄,他需要搞清楚应瑄堕魔的原因,才能对症下药解开心魔。
    应瑄固然重要,但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沈白幸离开湖泊,飞上高空。视线尽头是摇光殿鎏金的屋顶,在绿叶银花之后若隐若现,配上昆仑雪山,俨然是当之无愧的神仙之所。
    正因为摇光殿如此扎眼,沈白幸才不会迷路,他踏风而行,转瞬出现在绿叶银花之上。身体康健的状态就是好,能随心所欲的施展法术,不怕承受不住容易犯倦吐血。
    往生天好歹是自己住了几千年的地方,一朝回来,沈白幸本以为不会不习惯。然而,事实并不如愿,当人间夜幕降临之后,雪山的寒气不要钱的朝摇光殿飞,冻得沈白幸在被窝迷蒙转醒。他盯着常年冰冷的居所,慢慢发觉,自己冷的不是身体,而是潜意识作祟。在人间活了那么久,历经烟火,心境终是大不相同。
    索性,这种类似伤春悲秋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被从太虚中出来的黑衣男人打断了。
    金色勾龙纹织锦长袍穿在应瑄身上,他一步步从昆仑雪山踩上虚空,风姿卓越的模样跟沈白幸模糊记忆中的神态逐渐重合,这人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从太虚中出来者的气度老子不好惹。
    沈白幸面无表情的等在树下,实则心中活络不已,他想自己是要表现出几百年后对应瑄的厌恶,还是露出这个时期玉微仙君该有的纯真懵懂。
    应瑄作为往生天第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语气有些熟稔道:想必你就是玉微。
    沈白幸点头,决定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免得打草惊蛇,让人怀疑自己已经换了芯子。他半仰着脑袋,一脸好奇:你是谁?
    我与你同出一脉,自太虚中来,不知要往何处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别无二致的对话发生在两人之间。
    应瑄抬手抚摸沈白幸的脑袋,带着长辈对小辈的宽容和不合时宜的宠溺,应瑄。
    克制住打开对方的手欲望,沈白幸继续装疯卖傻,你是第一个来看望我的人,要跟我做朋友就要常来,知道么?
    嗯,戮仙君得寸进尺的把玩银发,玉微,你还是现在的样子讨人喜欢。
    倏然,沈白幸心中咯噔一下,他望着应瑄黑黢黢的眼睛,浓稠如一团黑暗深不可测,暗道他不会是发现我也是从几百年后穿梭回来吧?,若是真被对方知晓,那还怎么取得信任阻止神魔大战的爆发?!
    为了避免这种悲剧重演,沈白幸决定委屈自己。就算在人间活了几百年,他也没有练出心机城府,只是比在摇光殿时多了几分温度,是以扮演单蠢的玉微还算拿手。
    玉微仙君不被浊世沾染,极易受人哄骗,被人夸奖就像小孩子得到糖果。沈白幸露出见面的一抹笑意,抓着应瑄的袖子说:你长得很美,甚得我心。
    天人般的脸说出如此轻浮之语,让应瑄愣了一下,继续笑出声。
    没有恶心到戮仙君,沈白幸心中失落。
    雪白的花朵从枝头飘摇而下,掉在两人头顶。沈白幸顺着茂盛花叶的缝隙望上去,只见彩鸟盘旋灵气四溢,一缕又一缕的普泽脚下众生。
    其实沈白幸到现在都不知道这棵树的名字,他从睁开第一眼,摇光殿就存在了,殿前满树白花,飞鸟从雪山尽头滚滚而来,为他的降生献出身上最珍贵漂亮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