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
一声惊骇的喘息,顾荇之猛然从浴桶中坐起。
水已经凉了,隙开一缝的窗外明月高悬,在荡漾的水波上铺开一线。顾荇之怔忡的打量了片刻周遭的事物,才惊觉现下已是后半夜了。
他从水里坐起一点,手撑住额头,恍惚地揉了揉。
又是一个奇怪的梦。
自那日与花扬共枕入梦以来,这已是第叁次再见与她相关的场景了。
若说秦淮河的围捕是巧合,那春猎的重逢便怎么都不能再以巧合搪塞过去……
所以这一次呢?
顾荇之烦燥地揉了会儿额角,随手抄起放在一侧的睡袍,披水而出。
屏风后有一扇窗“吱哟”地响着,空气里有些不一样的气息,不同于往日他用的那些香,清而浅的蛰伏于暗处,像潮汐一般,随风起落。
“前日夜里,她来找过我了。”
梦里的话耳语一般响起,顾荇之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微震,叁两步便跨至屏风之后。
清风孤月,流光徘徊,一泓清辉映照半掩的轩窗,静室寂寂。
几分不该有的失落爬上他的心头,在那里滋生裹缚。有期待,才会有失落。
顾荇之愣愣地看了那扇晃荡的窗扉半晌,自嘲的一笑。
他竟然对她还有期待。
自古以来的风月情事,皆是不知所起,不受控制,是以最难收场。
他叹气,伸手将窗扉拉回来上闩。然甫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现下穿着的这身睡袍并不是方才备好的。
这是那件两人初夜之时他穿过的。
心中轰然一惊,顾荇之倏地想起那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哪里。
他怔怔地扭头看向一旁的铜镜,只见这件月白睡袍上不大不小地留着个红印,带着女人唇脂的甜香。
微敞的襟口处,靠近他心脏的地方,一抹殷红的唇印在月色清辉下,静静流淌着娇艳的光。
*
花扬是子时从顾府离开的。
她本是来顾府看看有没有关于百花楼春猎行踪的消息,若能证明自己无辜,总好过一世躲躲藏藏。
可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不仅没有找到想要的消息,还又一次偷看了顾荇之沐浴。
“哎……”花扬重重地叹气。
敢问世上还有什么比看得见吃不到更让人糟心的事?
没有。
转过一个巷口,她便拐进了一间酒肆。南祁经济繁荣,没有宵禁,一些闹市地区还会有通宵营业的酒肆食馆,专供那些买欢的人小坐消遣。
但此时已是深夜,酒肆里除了几个招徕生意的歪妓,食客并不多。
花扬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拾起桌上的酒水菜单看起来。
从师姐的小院逃出来,她只顺手买了块胡饼填肚,现下已是饿得受不住了。
看了一会儿,她唤来小厮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又要了一壶酒。许是出于刺客的警觉习惯,落座之后,她便借着斟茶的功夫随意打量了一下这间酒肆。
沉沉二漏,灯烛将近。
邻桌两人看似喝醉,叽里咕噜地说着话,时而大笑两声引得众人侧目。而那些站关的妓子今日似乎格外沉得住气。
若是她没有记错,以往这个时辰来了酒肆,那些眼看着一夜将尽的风尘女子会使出浑身解数,以期抓住机会。断不会这样气定神闲地干等着,让店中食客自行聊天欢笑。
“客官,”耳边响起店小厮的声音,花扬点的饭菜陆续被端上了桌。
小厮态度殷情,笑嘻嘻地介绍,顺手取来酒盏为她斟了满满一杯道:“夜里不宜食冷,这酒是小的让厨房热过的,您趁热喝。”
花扬接过来,置于鼻下深深地一嗅,继而满足地叹了一声,问到,“这是什么酒?怎么这般醇香?”
面前的小厮一怔,神色闪过一息的局促,仿佛是忘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然他很快又反应过来,点着腰陪笑道:“这是绍兴窖藏二十年的女儿红,全金陵只有我们这里有。”
“嗯,”花扬了然地笑了笑,举杯仰头端视了半晌才道:“这般滋味确实是金陵仅有,哦不对,”她似猛然想起什么,又道:“不只是金陵仅有,应当是今夜仅有。”
言讫一笑,一双琥珀色的浅眸霎时泛起淡金色的寒光。
面前的小厮一怔,笑容僵住。然花扬比他反应更快,下一息便是桌椅被掀翻的裂响。
一息之间,酒肆里寒光纷飞,刀剑铮鸣。
方才还醉意阑珊的食客们登时清醒,纷纷从腰间抽出长剑。
昏暗的油灯下,憧憧的人影像疾风中晃动的芒草,在一方天地间翻搅起来。
花扬确实没有料到竟然有人会事先在这里布下埋伏,仿佛就是料定了她会去找顾荇之一样。
其实今夜除了这间酒肆,想必来人也在顾府各处都布下了天罗地网,无论她到不到这里,只要从顾府出去,她便逃不掉了。
好在花扬总有随身携带武器的防身习惯。此刻她利落地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寒光一闪,剑速飞快,空气中竟似绽开几点火光!
但来人却似怀着破釜沉舟的念头,一声呼喝,酒肆之外也次第亮起簇簇火光,如夜风流萤,密密麻麻地向着这间酒肆聚来。
耳边响起冷器破空之声,寒光频闪,一记长剑直逼花扬前心而来!
她惊退数步,然这一退便又将自己的后心留给了别人。
“铮——”
烛火飘摇之中,白衣女子回声一剑。那柄柔软的剑刃便如银河倾覆,在周围划出一轮冷白色的弧!
“哐啷啷……”众人手中之剑应声而落,厮杀停止了一瞬。
但全然无用。
第一波人被逼退之后,后面的人很快又补了上来。
酒肆之外已然形成严密的包围圈,花扬此刻就算是能突围,也逃不出外面的围捕。
“刺啦——”
手臂处传来刺耳的裂帛之声。
上臂一凉,很快便密密地泛起一些痛意,火辣辣的,像烈火焚过。
鲜血很快顺着舞动的广袖飞洒,空气里霎时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不知为何,这样命悬一刻的时分,她忽然想到了顾荇之,想到了那日对他说的那句,“后会有期。”
如果他们是顾荇之的人,也许会手下留情,她现在放弃抵抗兴许能保下一条命来。
然思绪方起,眼前又是一道白光闪过,这一次是朝着她的喉咙去的。
持剑的手已然受伤,花扬被逼得频频后退,现下根本腾不出手去防御。
只听耳边铿锵一声,一个靠近她的人竟然出手替她挡住了那道剑光。
“留活口!”他对着那人怒喝,不解地看他。
然下一刻,腥热的血便喷溅了花扬满身。
不是她动的手,是那个要杀她的人。
饶是见过无数搏杀的场景,当下的花扬还是愣了一瞬。
对面的人并没有给她片刻的喘息,因着方才两人离她最近,后面的人并没有看见是谁出的杀手。
可是当下的情景那么明白,别人根本不用看见,他们只会觉得动手的人一定是她,也只能只是她。
果然,来人招式更加凛冽了几分,从方才留有余地的围捕,变成了真正的击杀。
花扬隐隐感觉不对,只觉面前这些人似乎分为两个阵营。
有一波是想生擒她,另几个,是想杀她。
想生擒她的人很多,可无外乎就是林淮景、顾荇之和宋毓,但想杀她的人除了百花楼,她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
那么也就是说,百花楼竟然能得到朝廷缉拿要犯的安排部署,然后派人混进来。
所以,这是不是也说明,百花楼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给朝廷做事?
“砰!”
伴随着铁器相撞的惊响,数十条手腕粗细的铁链向花扬打去,她避无可避地被绊倒在地。
有人很快冲上来,妄图用锁链将她制住。早已满身是伤的花扬已然失去反抗能力,摔倒之后,手臂上的血蜿蜒而下,在酒肆的地板上拖拽出道道血迹。
众人见她束手就擒,纷纷收了手里的剑。
可就在这一刻,惊变乍起!
一道寒光倏尔乍现,以力破万钧之势向着花扬的心口逼来!
她听见抽吸声,所有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诧色。
然那人出手太快,一息之间剑尖已直抵花扬胸前叁寸的地方,任何人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铿!!!”
金石相击,清而脆地划破黑夜寂寂。
那道已然抵达她前心的剑尖被破空箭矢一抵,骤然从中间断裂开来!
那片已经触及她前襟的冷剑失了力道,往下一滑,在花扬的衣襟处拉出一道长长的裂口。
“刑部奉命拿人!闲杂人等退避!”
一声响亮的唱报,伴随着高马之上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扑入花扬的眉眼。那人一袭月白色长袍在这清辉皎洁的夜里,竟然生出一股杀伐决断的凛然。
他始终抬眼平视,目光不曾落于她身上半分,神情平静而淡然,不近人情得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可花扬知道,他是为她而来的,是来救她的。
如此想着,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意,竟不可自制地笑起来。
那笑声听在顾荇之耳朵里,让他愤怒又无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向动心忍性,偏偏一遇到她的事情就乱了分寸;而无奈的是那人心思剔透,自己想装成公事公办怕也是徒然。
他懊恼地放下手里的弓,默默从马上翻身而下,面色肃然地行到酒肆门口。
大理寺的人看见他已然变了脸色,但仍未退缩,为首的人甚至往前一步厉声道:“我们是奉大理寺卿林大人之令,前往酒肆拿人。”
“哦?”顾荇之挑眉,那双深黑的眸落在来人脸上却是一派安然,“本官要拿的是陈相一案的嫌犯,哪敢问诸位要拿的是什么人?”
“春猎行刺的刺客。”
顾荇之一怔,没曾想春猎上的事情还是传到了吴汲耳朵里。如此一来,大理寺倒是真的有立场拿人了。
然落于酒肆众人身上的视线一凛,顾荇之发现这些人里,竟没有一个穿了大理寺的官服。
想是林淮景不想动静太大惊动了他,才会如此安排,让手下人便装行事。
那这可就好办多了。
顾荇之点点头,继而面无表情地问到,“诸位既说自己是大理寺的人,可有证明呢?”
挡在面前的人被问得一怔,习惯性地往腰间一摸,片刻又迟疑道:“没有,不过……”
“那还等什么,”顾荇之甩袖转身,平淡道:“将嫌犯带回刑部。”
“等等!”那人还欲再拦,然话才到喉咙,却见月下那个清冷的身影顿住脚步,回身忘了他一眼。
眸光森寒,像凛冬里冷极的冰。
顾荇之随即问随行的刑部官员,“阻挠刑部办案,按律该如何定罪?”
那刑部官员思忖片刻,如实道:“按南祁律,若是阻挠重案要案,可就地正法。”
“嗯,”顾荇之拂袖,淡声道:
“那便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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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人不a吗?我觉得a爆了好吗?哈哈哈哈哈
他只是面对老婆脑子当机而已……
下一章就是另一个play的开头了,没想到顾大人的福报来得如此之快。你们可以猜猜是什么play,绝对猜不到,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