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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
    言枕词意味深长说:“阿渊对度惊弦真是知之甚详,仿佛亲眼见到他之成长啊。”
    界渊冷笑一声:“谁让此人想要夺我心上之人?我少不得关注一二了。”
    言枕词极度复杂地瞅了界渊一眼:……你这话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做戏做到这一程度,也真是没谁了。
    界渊既然不愿意明说度惊弦为自己分|身,言枕词也不强迫,换了一个话题:“阿渊,无欲转世是由你指点入佛国的吧?先是大庆与世家,如今是密宗与佛国,你到底想做什么?”
    界渊:“我做我正在做之事。”
    言枕词:“我不相信你只为争霸天下。”
    界渊低低一笑:“那就算我做的事情比争霸天下更过分一些吧。”
    言枕词:“阿渊……”
    界渊漫不经心:“阿词,界渊是魔主啊,你期待从魔头这里得到什么叫人欣慰的答案?”
    言枕词静默片刻,等他再开口之际,其所说之话倒有三分出乎界渊的意料。
    言枕词:“界渊是魔主不错,阿弦呢?”
    界渊看了言枕词一眼,笑意深上几分,曼声道:“度惊弦?他不是欲杀我证明自己才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吗?他之想法行为,是你们正道要考虑的事情啊。”
    言枕词:“那他会与你合作吗?”
    界渊大笑:“如今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与本座合作了吗?”
    言枕词:“……”
    言枕词十分复杂地瞅了界渊一眼:“魔主如今站在正道相反之立场上……”
    界渊打断言枕词:“密宗与佛国已然入瓮,如今只剩剑宫与落心斋了。”
    此言度惊弦也曾说过。
    不同的身份当着言枕词的面说了同一句话,想必这事再无疑问。
    晨光抹去夜的永暗。
    四野空旷,一声叹息悠悠,在言枕词心底响起。
    阿渊,不日之后,你我分站正邪立场,将兵戎相见。
    这是我此生极不愿做的事情之一。
    但若这一天必将来临,我亦会全力以赴,报答心中之正义,报答师门之恩情,报答你我同心携手之过去。
    除此之外。
    我之心,更想与你竹下听涛,山中听雪;更想与你把臂同游,岁月虚掷;最想与你,结发同枕席,恩爱两不疑。
    第103章
    一叶落而知秋至。
    界渊与无智见面的三日之后, 密宗本部穿行无尽沙海, 自南兵临无量佛国边界;亦是同时, 燧宫部众也离开世家,如入无人之境般大摇大摆横穿大庆,自西来到无量佛国边界。
    佛国百年未见之危机就在眼前!
    佛国响钟十九响, 三大首座于寺前调兵点将,带领数万武僧,亲赴西、南二线, 抗击燧宫、密宗于边界之上!
    漫漫黄沙一望无际, 枯树老藤落光了叶子,只余褐色枝桠, 如一只只干枯的手,于濒死之际探向天空, 希冀援救,也希冀解脱。
    天空之上, 一轮红日高高悬挂,它安静地俯瞰大地,大地之上, 除了张牙舞爪的枯藤老树与一望无际的沙海之外, 还铺陈了许许多多的人。
    有密宗的,有佛国的。
    他们横七竖八躺在地面,睁大眼睛,颓废四肢,空落落的身躯里头再无灵魂, 可还有未干的鲜血,正无止境般泊泊涌出,将这片黄沙染红,也将天空圆日染血。
    刀剑棍棒,残肢断臂,散落在这片死亡的领地,纵横四野无有阻拦的风吹过此处之际,也要凝滞三分,徘徊哀叹这些枉死之人。
    然而兵甲之声未歇,十里开外,两大阵营依旧磨刀霍霍,准备再战!
    死的人已经死了,生的人还在继续寻死。人间惨象,不外如是。
    “来布条!”
    “沸水!”
    “止血生肌药!”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群山之间响起,南线边界群玉山中,佛国将一处山间平台指做伤兵营,如今两大势力几番交战,伤兵营中人满为患,浓郁的血腥与腐败之气冲天而起,哀哭呻吟不绝于耳,穿着灰色僧衣的底层弟子手捧各种疗伤之物,快步穿行伤者之间,竭尽全力治疗他们。
    慧生也是这些底层弟子中的一员。
    他身上缠着特制的褡裢,褡裢中分门别类地放着众人所需的东西,迈着短短的腿,顶着几乎和他一样高大的盆子,撞撞跌跌地来到每一位灰衣弟子身旁,将东西一一递上,又垂眸看着每一位伤者,其中悲悯温柔之意自然流泻而出,似无声梵唱,抚慰人心,消弭痛楚。
    一个、两个……当慧生一路来到第八个师兄身旁之际,他身上满满当当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
    第八位师兄守着个断腿武僧,满脸都是连日不曾休息的疲惫。他将只剩一个底的水盆自慧生脑袋上搬下来,匆匆摸了摸慧生的小光头,说:“止血药不够了,你去山上拔些能配止血药的药草回来配药,认得什么药草能够制成止血药吗?”
    他也不等慧生回答,自顾自地从兜里掏出一本药草书,将其中几页撕下交给慧生:“你要摘的药草都在这上边,山中多野兽,你带着驱虫丸走,注意安全。”
    慧生乖巧点头,将褡裢里仅剩的东西都清出来放到师兄手旁,便往山上走去。
    山间静杳,草木茂盛,虫鸣隐约。慧生拿着师兄给的图纸,专门往湿润之地寻找药材。在穿过一个比他人还高的灌丛之时,带着尖刺的,灌木将他的衣兜刺破,放在兜里的驱虫丸从破口骨碌碌滚到泥土之中。藏在树叶草木之中的虫蛇开始冒头,像盯着一个难见美味那样盯着前方艰难跋涉小身体。
    高过头顶的荆棘丛太难走了!
    慧生好不容易从中穿过,他对着出现眼前的浅浅溪水长长吁了一口气,紧跟着就注意到生长在溪边岩石下的绿枝紫脉草。
    绿枝紫脉,紫血草,止血药的原料之一!
    小孩儿双目一亮,快步上前。
    草叶之中的虫蛇此时分出了胜负。一条金环蛇脱颖而出,吐着蛇信一路绕到慧生身旁,看准其蹲下时机,箭射而下!
    “啪”!
    拔起药草的慧生茫然转头,看见一串佛珠落在自己的脚旁,佛珠下还压着条数尺长的金环蛇。说也奇怪,那蛇明明比佛珠长上许多,偏偏无论如何摇头摆尾,都挣不脱轻轻落在地上的佛珠。
    他心有所感,再度抬头,向溪水对岸、草木摇动之地看去。
    天蓝山碧,孤光自清。
    少年僧人一袭白衣,自山野中徐徐走来。
    不知为何,慧生一眼见着,欢喜就自心中源源而生,似鸟雀啾啾,似泉水叮咚,似刹那花开。他喜气盈腮,合十为礼:“阿弥陀佛,小僧慧生,不知师兄法号为何?”
    无智同样合十。
    这一别再见有千山万水,这一番回首似百年身过。
    无数过去化作吉光片羽,在他眼前飞掠而去,欢愁苦哀,最终合成一句。
    “阿弥陀佛,我名无智。”
    “师兄是在哪儿出家?怎么出现在群玉山中?我跟着师父来到这里,这两天有太多师兄受伤了,我来山中采一点药草回去给师兄们……”
    朗朗的童音在山间回荡,慧生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告诉新认识的师兄,在说到自己被师父捡回佛国并剃度入门之际,他的语气中更带着浓浓的敬慕。
    坐在溪边山石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的无智脸色微微一变,绕过了戒律首座这四个字,对慧生说:“你既然是来山上寻找止血之物的,可知一法?取出生蛇蛇胆,将其磨成粉,混入紫脉草中,生肌止血效用更为显著。”
    金环蛇此时还被佛珠压在地上。
    它似乎听懂了无智的话,被佛珠压着,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的身躯再度挣扎起来,就连咝咝之声都变得急促又凶狠。
    慧生讶然。
    他低头看了金环蛇片刻,摇头道:“师兄受伤,我愿以身代之。但佛说众生皆平等,蛇也无辜。”
    他弯下腰,一手捏金环蛇七寸,一手将佛珠拿起,再竖掌对蛇:“阿弥陀佛,蛇施主请了。”
    说罢,他一扬手,将金环蛇远远丢开。而后他转回身,将佛珠还给无智。
    “师兄,你的东西。”
    无智抬手,接过佛珠。
    一串佛珠,两手相握。
    属于过去的回忆在主人尚未准备好前袭上脑海。
    依旧是这双手,它曾拿着石头凶狠地砸死一条蛇,而后取出蛇胆,混杂药草,厚厚敷在一道伤口上。
    无智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可是那道早已愈合不知多久的的伤口在此时似乎又火烧火燎地疼痛起来,连带着当时无欲略显粗暴的动作,还有混了蛇胆之后药草古怪的味道,也跟着重现在他的感官之中。
    而后他一转眸。
    哥哥已经回来了。
    昨日已去,今日尚在,更有无数来日。
    无智盯着慧生,这样告诉自己。
    一转眼暮色四合。
    这整个白日之间,慧生都呆在山上,在新认识师兄的指点下,找齐了自己所需的种种药草。
    分别的时候到了,慧生带着满满的褡裢,背着为装药草而临时在山上编织的箩筐,一步三回头往山下走去。他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舍,要离开之前缠着无智问了好久他明后日会不会再出现。
    ……可他还是走了,从我身旁离开。
    回到佛国之中,回到他的师父身旁。
    “此番相见总算圆得一梦,可梦与现实终究不同,释尊是否如此以为?”
    突兀的声音在山中响起,界渊轻轻踱步,毫无征兆出现在无智数步之外。
    无智默立片刻,转向界渊:“未曾想能在此地见到先生。”
    界渊曼声道:“一时兴起,来此处散步一番。”
    无智道:“相请不如偶遇,先生既然看见了方才一幕,不知可有教我?”
    界渊道:“这事倒也不难,只看释尊下不下得了决心……”他稍顿一下,也不等无智回答,笑问,“如今除了戒律首座,也无人将这小小的孩儿放在心上,若释尊看准时机,袭杀戒律首座,并在兵荒马乱之中救走慧生,将慧生安排于某一世外桃源,悉心教养。经年之后,想必眼前人就如梦中梦,一切都得以拨乱反正。释尊以为,然否?”
    无智不语。
    可界渊之话如一粒种子落到了他的内心,为不知名的力量供养,眨眼抽根发芽,长成大树,悍然不可动摇!
    “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