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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阿嫣看了看他:“那你想干什么?”
    唐子睿说:“念书没用,文人不能救国,也不能保护重要的人。”
    阿嫣摇头:“不对。”
    唐子睿皱眉,看向她。
    阿嫣倒了一杯壶里的冷茶,捧在手心,神色淡然:“文人是一个时代的风骨,你哥哥虽然活的过于理想化,于公于私,却是真的想凭借手中一支笔,救国救民。”
    唐子睿嗤了一声:“百无一用是书生。别人提着刀而来,你拿着笔能自保么?我早听腻了他长篇大论的演讲,全是傻话。”
    “傻是傻了点,但有理想总是好的。”
    唐子睿低哼了声,嘀咕:“……所以你喜欢他。”
    阿嫣眼角余光瞥向他,低头喝了口茶:“不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要他不妨碍我,他是怎样的人,我不在乎。我在意的,唯有——”
    她站起身,看着笼子里的鹦鹉。
    那只鸟很配合地叫了起来:“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阿嫣抿唇一笑:“……真乖。”
    回头,看着唐子睿,眼神又趋于平淡:“你的路,你自己走,后果你一力承担,我不干预。”
    *
    百乐门来了一位新的歌星。
    名字起的很简单,不是洋气难记的英文名,也不是花哨的艺名,就只阿嫣两字,因为过于常见,刚开始,许多客人觉得土气。
    渐渐的,这种话没人说了。
    女郎人美歌甜身段好,往台上一站便是最耀眼的存在,全身上下最勾人的,要属那一双似多情似无情,笑骂皆迷人的眼睛。
    多少男人倒在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下,从此千金散尽博一笑。
    唱完歌,从台上下来,总有一群男人等着,众星捧月般围在女郎身边,只为了说上一两句话。
    不出两个月,阿嫣已经坐稳了百乐门头牌歌星的宝座。
    这当然是好的,不过很快,她又有了新的烦恼。
    半个月后,就是一年一度的百乐门选美盛会,届时会由来客投票选出众望所归的选美皇后。话是这么说,实际上,比赛开始前,候选人的金主就会开始买票,谁出的钱多,最后赢的便是他捧的人。
    比起纯粹的选美,更像炫富大赛。
    问题来了。
    阿嫣记得和唐子明还有三睡,她原本并不着急,一来放长线钓鱼,二来沉迷于追逐梦想不可自拔,正因为这样,她虽然有无数的追随者,其中不乏有名有姓的商界大亨,却一直没有依附任何人。
    换句话说,没金主,没有真正的后台。
    这样不好。
    老古董好心建议:“宿主,你真想得那什么皇后,可以考虑一下沈景年。”
    阿嫣叹了口气:“实不相瞒,他病成那样,别说采阳补阴,我压他一下都怕他咳我一身血,到时他真的在我床上咽气,巡捕房的人来了,不好交代。”
    “……”
    老古董无语了半天,说:“你的元神尚在,既然能用媚术,也能救人。”
    阿嫣摆了摆手:“他一不是特别好用的镜子,二不是能说会道的鹦鹉,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救他?”
    老古董问:“那找别人么?”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嫣想了想,慢悠悠道:“不慌,稳得住。”
    *
    两天后,齐正快步走进小客厅,对靠在椅子上读报纸的男人说:“二爷,阿嫣小姐来了。”
    沈景年翻了一页报纸,问:“说明来意了么?”
    齐正回答:“还不是选美皇后那事。”
    沈景年挑眉,看了看他。
    齐正有些无奈,摇了摇头:“听人说,最近阿嫣小姐一门心思扑在选美比赛上,歌都不怎么唱了。她认定自己会赢,也不知谁给的信心。上次我去百乐门,还见她追着袁五嚷嚷,说什么等她赢了,不要叫皇后,要叫世界第一美的阿嫣,袁五都没辙了。”
    沈景年好笑:“艾丽莎背后有吴老板,仙蒂有楚先生捧,她有谁?”
    齐正手一摊:“这不来找你了么?”
    沈景年又笑了一声,吩咐:“请进来。”
    没多久,阿嫣跟着齐正进来了,见到他,叫了一声‘沈先生’。
    沈景年问:“找我有事?”
    阿嫣脱下白色的手套,一双神采焕发的眼睛,透过帽檐垂下的黑纱,望向他:“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说了。沈先生,这个月百乐门该给我的,你少给一成,请你帮我个忙,替我作中间人,请青帮的郑老板一道吃饭,介绍我们认识。听说你同他熟悉,是拜过把子的兄弟。”
    齐正愕然看着她。
    沈景年沉默,神色依旧温和,瞧不出心底的想法,审视了女人一会,徐徐道:“你找靠山,多的是出手阔绰的正经生意人。你偏要认识郑先生,是嫌命太长,还是过够了太平安稳的日子,想试试别的?”
    阿嫣不甚在意,坦然道:“我就喜欢穷凶极恶,丧尽天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使唤起来毫无压力,无牵无挂,最顺手。”
    沈景年扯起唇角:“郑先生可不是什么亡命徒,他最是惜命,惜自己的命,轻别人的命。”
    阿嫣说:“我也不是特指他……跟你说不明白。沈先生,你意下如何?”
    沈景年垂眸,放下报纸,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沉默片刻,又喝一口。
    齐正喉结滚动了下,咽了口唾沫。
    ——茶是凉的,二爷都没感觉么?
    最终,沈景年开口:“这个月该分给你的,去掉三成。”
    阿嫣睁大眼睛,骇然道:“沈先生,趁火打劫啊?”
    “四成。”
    “我就请你介绍我们认识,又不是叫你作媒,就算是说媒的,也没你这么心黑,收那么多,你最近手头紧,穷疯了么——”
    “六成。”
    阿嫣生气了,甩掉手套,烦躁道:“算了算了,随便你。钱财都是身外物,够用就好,我的世界第一美大奖更要紧。”
    说完,转身就走。
    齐正看着女郎婀娜多姿的背影,又看了看沉默良久,抬手掩去两声咳嗽的男人,不敢多话。
    沈景年咳嗽了一阵,摇摇头,轻声道:“……小疯子。”
    齐正这才出声:“二爷,阿嫣小姐不知深浅,郑先生那样的人,怎是可以轻易招惹的,我等下去跟她说清楚。”
    沈景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清清淡淡,莫名有些冷:“她想认识,我成全她。”
    ——等到吃了苦头,知道怕了,自然会哭哭啼啼的跑回来,向他求救。
    这后半句,他没说。
    齐正抬起头,看着早已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心里直叹气,阿嫣小姐真是个脑子有天坑的,想找个有钱有势的男人捧,二爷这么大的人坐在这里,她眼瞎看不见,非得异想天开作大死。
    真是无知者无畏。
    愚蠢的女人。
    *
    到了说定的日子,出发前,百乐门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白天,舞厅不开门,那两个人却是闯进来的,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昂首阔步进来,一眼看见正在穿紫色绒大衣的女人,脸色登时变了,几步冲上前,大怒,扬手就想甩出个耳光。
    身后,有人淡声道:“张先生。”
    张浦高举起的手便停在半空,看了眼站在一边,神色比平时添了抹寒意的沈景年,这一巴掌到底没敢打下去。
    阿嫣看着他的手抬起又落下,从头到尾不闪不避,笑了下:“大哥来早了,晚上才开门呢。”
    张浦死死盯住她,额角青筋直跳,嘴唇都在发抖:“真的是你……你、你竟然在这种地方卖唱?我们张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我今天不打死你,对不起爸妈,对不起张家的列祖列宗!”
    齐正浓眉紧皱,闪身过来,挡在张浦和阿嫣中间,看着这个处于盛怒中的男人:“请你自重。”
    沈景年扣上大衣的纽扣,不紧不慢道:“张先生,令妹和沈某是签了书面合同的,时限五年,你想带人回去行家法,不如等上五年,到时想打想杀,都是你们的家事。”他抬眸,看了张浦一眼,微微一笑:“现在不行。”
    卫敏芝咬了咬嘴唇,从丈夫身后走了出来,拉住阿嫣的手,眼泪直往下掉:“阿嫣,你这是作什么?你是不是缺钱用了?你跟我们说啊,你大哥会亏待你吗?你为何要这么作贱自己——”
    阿嫣看着她,奇怪道:“我怎么作贱了?我听了唐子明的话,全想通了,我是新时代的先进女性,我要勇敢地追求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唐子明追求爱情和自由,我追求美貌和虚荣。我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成为最美丽的女人,我要男人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用最华丽的语言形容我的美貌……”
    她看着气得火冒三丈的张浦,笑了起来:“哥哥,你不是觉得唐子明勇于离婚,走在时代的最前锋,精神可嘉吗?你为什么不赞赏我呢?”
    张浦咬牙切齿:“你也配和子明相提并论?子明追求的是平等恋爱,婚姻自由,反对的是旧社会的压迫,你——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在这里卖唱,私底下还不知干的什么勾当……厚颜无耻!”
    阿嫣瞄了他一眼:“我卖笑卖唱卖脸,一不偷二不抢,就算卖身,也不卖给家里有妻儿的,你情我愿的买卖,又比谁低贱了?”
    张浦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全力,才克制住想再次举起的手:“你说这些话,都不会脸红的么?”
    “我心中想的什么,说的便是什么,自然脸不红气不喘,倒是你……”阿嫣走近一步,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会,莞尔一笑:“大哥,你瞧瞧你,喘的这么厉害,脸红流汗,难不成,你嘴上嫌我干的行当脏,私底下……你也是舞厅的常客?”
    “混账!”
    张浦大喝一声,彻底被激怒了:“我今天就要清理门户,我们张家没你这样的女儿!我没你这样的妹妹!”
    阿嫣斜睨他一眼,淡淡道:“……说的就跟我稀罕你似的。”
    卫敏芝急的掉眼泪:“阿嫣,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病了?你别气你哥哥,听到你在这里,我们……我们都快疯了——”
    阿嫣抿唇笑了起来,打趣道:“就要气,气死才好,叫他想打我的脸,好大的胆子。”末了,看一眼怀表,不再玩闹下去,对旁边一直微笑看戏的沈景年道:“沈先生,走了。”
    沈景年颔首,看着张浦夫妇,还是那样斯文优雅:“失陪。”
    *
    在酒楼贵客的包间里,齐正亲眼见证了一出奇迹。
    从一见如故到相谈甚欢到眉来眼去,那女人只用了三杯酒的时间,接下来便和郑先生旁若无人的交谈起来,只当酒桌上其他的人都不存在。
    ……只当二爷不存在。
    再后来,阿嫣对沈景年使了两次眼色,暗示他应该退场了,没得到回应,便蹙起两弯细眉,抬手对他不耐烦地挥了挥,催他功成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