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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桃溪乡地处北疆,酉时天就黑透了。
    寒风将屋檐下悬挂的那盏小白灯笼吹得乱晃,陈砚松立在灯影之下,轻轻转动着扳指,面无表情地看着满院狼藉。
    方才大管家陈泰过来说:左良傅抢了匹老马,掳劫姑娘朝北边去了,梅濂担心妹子,追了出去,可雪天黑夜的,一旦进入大山中,命好自己冻死,命不好被虎狼叼走,怕是连神仙都难找到。
    陈砚松心里正窝着火,蓦地瞧见儿子南淮神情愉悦,凑过来问他:“爹,咱回洛阳么?雪越下越大,再拖,后半夜怕是不好走。”
    陈砚松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一巴掌打下去。
    “跪下!”
    陈砚松面色越发难看,略一伸手,立马有管事小跑着过来,递上根长藤条。
    “把衣裳脱了。”
    “是。”
    陈南淮面带微笑,这男人本就长得阴柔俊美,偏偏天生行止又带了三分的邪气,面对盛怒的父亲,满不在乎似得,笑着将身上的大氅、棉袍一一脱掉,最后只剩一层单薄的亵衣。
    “还笑?”
    陈砚松扬起藤条,用力地抽打下去,没几下就见了血痕。他越打越起劲儿,直到把衣裳打烂了,打透了,儿子的后背全是血,这才肯停手。
    陈砚松略有些喘,半弯着腰,冷笑着问:“来之前我有没有给你说过,别耍花样,能听懂人话么?”
    “能。”
    陈南淮脸色惨白,跪直了身子,仍微笑着。
    “您欠着梅家的情,喜欢她,可我不喜欢。我结交的王孙公子,哪个娶亲不是非富即贵,怎么到我就要娶个乡野村姑,对我将来有什么好?一想起后半辈子要和她朝夕相处,我就难受,一眼都不想见。”
    “不喜欢?”
    这句话惹恼了陈砚松,男人扬起藤条,又抽打了几下。
    “不喜欢就要杀人?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我看不懂?她将来要当你的妻子,你必须敬爱她。男人娶妻求贤,别太看重门第,要能帮你管得住内院,不给你生是非,梅姑娘老实本分,模样身段哪一样不好,不说倾国,也算倾城了。你那个陆姑娘,身份倒高贵,可娇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说话妖妖调调的,和窑子里的姐儿有什么区别。若是你娶了梅恩人的女儿,叫外人都知道咱们陈家知恩图报,魏王便更看重你我父子,于合族和生意更有利,这点道理,还需要我给你反复教?”
    “是。”
    陈南淮冷笑了声,这就是哄哄三岁小孩的话。
    他是父亲一手带大的,知道老爷子虚伪寡恩,是无利不起早的人,这回不知道昏聩了还是发了疯,非要他娶这村妇,甚至拿表妹的性命和家业继承来威胁。
    起先他还不以为然,老头子只他一个儿子,家业不留给他,那给谁。后来经大管家陈泰点拨,他渐渐看明白了,老头子确实对他不太满意,觉得他难当大任,近几年多提拔族里的品行卓越的子侄,甚至有一回喝醉了,还说要再过继个儿子,连人选都有了,三叔家的庶子陈南庭。
    ……
    陈南淮扭头,看着他爹:“儿子谨记爹的教诲,只要她能以完璧之身回来,我就听话娶她,但,她能从左良傅手中囫囵个儿回来么,万一被弄大了肚子……”
    “那你也得娶。”
    *
    越到后半夜,雪下得越大,鹅毛一般,直往人脸上扑。
    因下着雪,官道倒不是那么的黑,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林子里冬睡的猛兽寒鸦,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哞叫,叫人心惊。
    盈袖骑在马上,大雪片子直往她脸上砸,弄得眼睛都睁不开,在马上颠簸得厉害,两股和后胫都被震得麻木不堪,左良傅就在她身后,右臂箍住她的小腹,恰好按在受伤的部位,左手勒住缰绳驾马。
    这会儿贴合得紧,盈袖能感觉到这男人上半身特别结实,口鼻喷出的热气萦绕在她耳边,让她不舒服。
    “放我下去。”
    盈袖拼着浑身最后的力气挣扎。
    左良傅没理。
    “听见没有?”
    盈袖大怒,扯下头巾从发上拔下银簪,试探着往男人手上攮。
    左良傅依旧没理。
    “我可用力了啊。”
    盈袖狠了狠心,紧攥住簪子,用力扎下去。好么,估摸是故意的,左良傅箍着她的臂膀收紧了下,触痛了她小腹上的伤。
    盈袖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朝马脖子扎下去,果然,马儿一吃痛,止住狂奔,嘶鸣着乱晃。
    盈袖吓坏了,虽然左良傅环抱着她,可这要被抖落下去,肯定会伤着筋骨。
    说什么来什么,黄马前蹄跃起,登时把她和左良傅甩了出去,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在落地的瞬间,左良傅率先着地,垫在了她身下。
    “哎呦。”
    盈袖痛得直叫唤,可同时羞愧不已。
    若不是她作死,哪儿能发生这样的事,刚想问左良傅有没有受伤,就听见左良傅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多少斤?本官的肋巴骨都被你压断了。”
    盈袖又羞又气,挣扎着翻身起来,骑马太久,两腿酸疼得要命,还没走两步就跪跌在地,加上许久未进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刚一抬眼,就看见左良傅蹲在她前面,隐约能看见他唇角浮起抹坏笑,盯着她,一声不吭。
    “看什么看!”
    盈袖随手从地上抓起把雪,打算扔到男人身上,可一想起他杀人的画面,就不寒而栗,立马萎了,那血腥味仿佛就在跟前,直往她鼻子里钻,弄得她想吐,但又吓得不敢吐。当官的向来视百姓的命如草芥,左良傅又是从恶名昭昭的羽林卫出来的,更加狠毒,万一惹恼了他,他兽性大发,要了她小命那还好,省得痛苦,万一划花了她的脸,砍掉她的胳膊腿儿,那后半辈子真跟活在地狱没什么区别。
    盈袖偷偷瞧去,看吧,此时的他就像一头蛰伏的猛兽,一眼不眨地盯着她这只猎物。
    “我和你有什么仇怨,你为何劫走我。”
    盈袖冻得牙关打颤,又委屈又气:“你的目标是陈老爷,与我有什么相干,他只不过念着往日的恩情,来我家里相看相看媳妇,还没有定,我和他真没关系,放我走吧。”
    左良傅只是笑。
    “我还是个姑娘呢,被一个男人家带出去,以后我还怎么嫁人?”
    盈袖鼻头一酸,泪珠子划过冰凉的脸庞,落入雪地中,消失不见。
    “您是朝廷的大官,何苦要害我。”
    左良傅笑着不言语,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女孩。
    盈袖头撇过一边,没接。
    小腹的疼一阵一阵地传来,血把肚兜粘在伤口上了,她根本不敢乱动。想想就恨,从小到大,白氏虽说经常打骂她,可从来没动过真家伙,这陈南淮真够狠的,才见头一面就想要了她的小命。诚如左良傅说的,不愿意娶有的是法子,何苦要杀了她,可见是个心狠手辣的。
    “我是个外人,对陈家真没什么用。”
    盈袖咬牙,恨恨道:“陈南淮就不一样了,我哥说他是独子,您劫走他,用他来威胁陈老爷。大人您武艺高强,多少杀手都拦不住您,您就堵在这条道儿上,准能逮住他,放我走吧,求您了。”
    左良傅一笑,两指摩.挲着下巴上的微须,暗道:傻丫头,有些个事梅濂没告诉你,在陈砚松心里,你可远远比陈南淮重要多了,你知道老狐狸找了你多少年么,拿住你,就等于拿住了老狐狸的软肋。
    这话左良傅自然没说,揶揄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记仇的丫头,你想借我的手,弄死陈南淮?那头几日我扮成昆仑调戏你,这账你想怎么算?”
    盈袖连连摆手,哆哆嗦嗦:“不敢不敢,大人是有要务在身的,那是万不得已的,再说您也没对我怎样。求您了,放我走吧,我,我是个累赘,我,我还是个天煞孤星,逮谁克谁,亲生父母不要我了,梅家捡到我,可我先把养父克死了,后把二嫂克死,哥哥被我妨得丢了差事,养母也瘫了,您要是把我带在身边,肯定一件事都做不成。”
    “那你走吧。”
    “啊?”
    盈袖顿时愣住。
    “你要是不怕被狼叼去,就走吧,我不拦着。”
    左良傅抚着自己的长刀,微笑着说。
    “那我可真走啦。”盈袖试探着问。
    “去吧。”
    得到准信儿,盈袖立马踉跄着起来,正面对着左良傅,往后退了几步,见他果真没阻拦,一拧身就往前跑。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走,雪这么大,把马蹄印儿都盖住了,不过顺着官道准没错儿,大哥不会撂下她不管的,肯定会找出来。
    她捂着肚子跑着,时不时回头看,没留神,脚踩空了,整个人失去了重心,跌倒在地,顺着小坡翻滚下去。
    盈袖只感觉天旋地转,口鼻里不知进去多少雪,她听见底下有河水流动的声音,心凉了一半,次喇一声脆响,落在了冰上,半边身子进了河,水流速极快,刺痛的寒意立马传遍全身,没被陈南淮捅死和被左良傅吓死,倒他娘的要被河水淹死了。
    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响起,盈袖还没反应过来,胳膊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拉住,将她从河里拖出来,连退了十来步,地上登时拉出条雪路。
    盈袖仍惊魂未定,趴在雪地里大口喘气。
    棉衣见了水,又沉又冰,腿和胳膊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方才从小坡滚落下来时,头绳也摔没了,头发散落了一身,湿哒哒地贴在衣裳上。
    “喂,你没事吧。”
    左良傅皱眉问,这姑娘此时蜷缩着发抖,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小。这么冷的天,别把她冻死了。
    想到此,左良傅忙将自己的棉袍脱下来,谁料,这小丫头转过头见他这般动作,挣扎着往后退,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襟,惊恐得连声音都变了:
    “你,你这个禽兽,你想做什么,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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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鬼迷心窍(二更)
    她以为他要行禽兽之事?
    左良傅摇头嗤笑了声,双臂环抱在胸前,一步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孩,故意逗她:
    “你骂本官是禽兽,那你倒是说说,禽兽会做什么?”
    “那自然是……是那个,哎呦,我不知道。”盈袖咬牙气道。
    左良傅坏笑:“不知道?是不是你这小姑娘今儿看见了陈南淮,觉得人家长得俊,生了嫁人的念头,急着想洞房了?”
    “你胡说!”
    盈袖紧紧地环抱住自己。
    男女之事,她也是渐渐懵懂。
    记得小时候官府剿匪厉害,山上所有人都冲散了,白氏落在了后头,哥嫂带着她率先入了丹阳县,住在客店里。
    那时他们俩才刚新婚,一个年轻貌美,一个血气方刚,自然是如胶似漆,晚上她经常被床摇晃醒,隐隐约约也能听见那种类似打耳光的声音,绵密不绝。
    那会儿她小,不懂,就问:嫂子,咱们的床怎么老晃?
    嫂子给她掖被子,没说话,哥哥坏笑着重复她的话,问娇羞的嫂子:妹妹问你呢,床怎么老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