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主停下手中的活,放下琉璃镜,抬起头,挺奇怪地瞅了眼齐与晟,客家这是不知道十年前余家被抄家的事情吗?
齐与晟瞳孔猛地骤缩,
余家被抄家?!
矿主站起身来,倒了杯茶,很淡定地说道,
不过这也是玉璋州的小事啦,客家来自北方,不知情也是常理就这么说吧,十年前余家被牵扯出来漏/税案,当时新朝刚开建,当今圣上严惩贪/腐之风,余家因为几年前积攒下来的偷/税漏/税而遭到了举报。官府直接将余家连上带下全部给打入了地牢,因为偷/税漏/税的账目实在是太多,直接株连九族。
倒是还给留了个后,一个丁点儿大的男娃,余家那些没被收的比如最大的金矿山,就还以那小孩的名义挂在余家的头上。不过一介傻子罢了,当时余家上下二十八口人被砍脑袋的时候,那小孩就在现场,大银刀直接照着肉脖子就下去了,鲜血扑哧扑哧地往外冒。一个小孩子家的,还是至亲被砍头,不疯才怪!
那那个小孩呢?现在还在玉璋州吗?齐与晟厉声问。
矿主被齐与晟这个模样给吓着了,有些狐疑问齐与晟是不是余家以前给他欠过什么债?齐与晟让他不要打断话题,场主虽然不知道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当今闻名天下的四皇子殿下,但是齐与晟的目光让他背后冷汗涔涔的。他鼻子里喷着气,坐了下来,没了,好些年没见到了。
玉璋人都是爱赚钱的,这一年过去一年来,每年每月每天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谁还去关心一个已经被抄家的小孩的死活?
得有三四年没见到余家那个傻子了吧哦对,你开始问的那个金矿山到现在还是挂在余家名下,余家出事后那一带就一直闹鬼,久了也没啥人敢接近。前阵子突然传出来里面的金矿山被炸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炸得,没人敢进去看。倒是官府老是来问我们这些大户的矿主,让我们合计合计要不端了那矿山。可余家那小子又找不着客家,我看您似乎是在找余家那孩子,若是找到了,能不能把他带过来借我们几个时辰,我们让他把那矿山产灭的契约签了,好歹那么大块地的矿山,不用了也别占着地儿
齐与晟告别了矿主,又一路去了那座应该是被邵承贤买下来的、但挂名却是余氏的金矿山。那一带的确如传闻,没有一丝生气,大夏天的依旧阴森一片。
矿山被齐与晟的人翻了个遍,承恩殿的人没有信鬼神的,但就如所料,里里外外能进入的地方都去检查了,除了被炸毁的痕迹外,没有其余对查案有价值的信息。
就连跟邵承贤有关的一丝交易往来的证据都没找到,虽然齐与晟早就明白既然是邵承贤私自买的金矿山,那么里面有关的所有信息邵承贤肯定都会想办法销毁,这个是朝廷官员背着陛下私开金库后都会去做的。
尹小匡还在旅店,齐与晟不想在外面时间久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担心尹小匡不在他的眼前,就会发生什么事
黑市拍卖场,承恩殿的大火。
齐与晟转身就要离开这片荒凉的郊野,头顶是暗淡的云雾,南境的气候永远的温润,夏天经常容易下雨。
沙沙沙。
身后的芦苇荡里,忽然传出一阵细微的摩擦声。
齐与晟捕捉到这丝微弱的声音,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大雨即将而至,水雾正从不远处的沼泽中缓缓升起。
沙沙沙,沙沙沙。
回到旅店,齐与晟打开门看了眼尹小匡住的厢房,他出去了得有一个白天,尹小匡已经醒了,正抱着画本子在看,看的张牙舞爪的。
齐与晟上前去,与他温存了一小会儿。末了到了饭点,尹小匡说饿,想吃芦花鸡,这是玉璋州的特产,齐与晟吩咐随从的侍卫去买。侍卫一溜烟买回来,摆在客房的桌子上,还有好多甜甜的绿豆糕,冰镇的凉粉。尹小匡眼睛都变得亮晶晶了,开心地穿好衣服下床去洗漱。
旅店的茅房统一在一楼的后院,毕竟是普通的旅店,齐与晟和尹小匡都不是很介意条件些许差。尹小匡欢天喜地地往茅厕跑,说得等他回来再吃啊!
齐与晟望着暮色下欢快的尹小匡,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岁月安好,佳人相伴。
刚好遇见你。
尹小匡从茅厕里出来的时候,是捂着小腹部爬出来的。
肚子上捅了一支很锋利的刀,深深地扎入身体内,雪白的衣袍上全是血。
里面有坏人他贴着茅厕旁边的木板墙,身体摇摇晃晃的,伸手指了指身后,一溜烟昏了过去。
小匡!
齐与晟疯了般夺门而出。
这个变数实在是来的太突然,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齐与晟也顾不上自己是秘密前来,直接亮了朝廷的通行令,抱着鲜血淋漓的尹小匡,对旅店店长吼道,找大夫来!
那刀子捅的挺深的,尹小匡被抱到客房里的床上的时候,都快没了意识,痛到根本说不出话。齐与晟向来不喜外露表情的脸突然就像是被撕破了皮,什么样子的担忧害怕与愤恨都统统显露在面部上。
大夫很快就请了过来,看了眼伤口,神色肃穆,说必须立刻做处理,再晚一点儿,恐怕就要没命了!
齐与晟抿着嘴,站起身,突然就撩开长衣,扑通!下子给那大夫跪下了,求你,
救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齐与晟身为当朝最有权势的皇子,那更是一跪无价!
但这副膝盖,他已经不知道为了尹小匡跪了多少次。
大夫一进门就察觉到了这个坐在床边男人的身份绝对不凡,战战兢兢,拿着刀片往火上烤,凝重道,在下一定尽全力!
随行的侍卫全部出动,去捉拿那个藏匿在茅厕里的刺客。齐与晟则守在尹小匡的病床边,片刻不漏地看着大夫救尹小匡。
拔刀的那一瞬间,尹小匡似乎是被疼到了,疼醒了,突然救瞪圆了双眼。齐与晟大喊了一声小匡!,连忙扑了上去,但尹小匡仿佛只是被疼醒了,却根本没有意识,张大嘴巴用力喘息,磕磕绊绊地吐着,疼疼疼
刀尖离身,腹部瞬间喷出了大量热腾腾的血,原本就瞪着双眼的尹小匡那眼珠子就像是马上就要跳出来了般,冒着大颗大颗汗珠的小脸一下子就扭曲了。大夫拔出刀,扔在了旁边的盆子里,沾满了鲜血的刀坠入水中,瞬间鲜血散去。
尹小匡张着嘴,眼白都要瞪出来,浑身抽搐,哆哆嗦嗦,喊着疼疼疼。
齐与晟心快被揪到疼死了,他甚至在埋怨自己,为什么吃饭前会冒出来尹小匡独自一个人就要出事这种邪念,一定是自己的邪念影响到了他的男孩儿,齐与晟从来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看着尹小匡正在受皮肉之痛自己却不能替他分担,他只能用这种念头来惩罚自己。
大夫擦了下手上的血,准备转回头继续给尹小匡处理伤口。可转身那一瞬间,就看到尹小匡猛地闭上了嘴,表情却随着闭嘴愈发地痛苦,似乎还有些要绝命。大夫当即就明白过来伤者这个表情代表了什么,疯狂大喊,快!掰开他的嘴!他这是疼到控制不住自己要咬舌啊!
齐与晟立马捧着尹小匡的脸,啪啪啪拍了好多下,痛苦地求着小匡你不要咬!你张嘴!张开嘴好吗!求求你了!小匡!
终于,尹小匡紧闭的牙缝微微开了一丝空隙,齐与晟趁势用力掰开他的嘴,直接将自己的手掌塞了进去。
尹小匡的牙齿找到了咬合的点,毫不犹豫地撕咬住。
齐与晟感觉到自己的掌心那么刺痛了好大一下,浑身的鲜血仿佛都冲了头,纷纷都向着那被撕开了的口子流去。
鲜血顺着尹小匡的嘴角,缓缓滚落了下来,染红了雪白的枕巾。
大夫临走前,还是给齐与晟处理了一下手掌上被咬开的伤口,尹小匡那真的是不要命地咬,牙齿陷入齐与晟的掌心很深。这个季节,伤口若不处理,沾了水很容易感染。
齐与晟谢过大夫,亲自给了大夫黄金百两,大夫连声说谢谢,并嘱咐了齐与晟得勤快给尹小匡换药。
本我知道了。齐与晟疲倦地点头。
大夫关门离去,夜里的灯火在温热的空气中跳跃着,齐与晟转身坐回到床边,望了眼躺在床上已经安静下来睡着了的尹小匡,心脏还在砰砰砰跳,后怕的。
为什么
桌子上的芦花鸡已经凉了,飘着腥人的气味。可能是失血的问题,齐与晟突然就觉得那些油脂闻着挺恶心,站起身来想要找人过来把凉了的饭菜端出去。
就在他想要敞开门那一瞬间,突然就看到了被扔在门边缘的铜盆。
盆里面的水已经冷却,血沫子浮在上面,那是刚刚大夫给尹小匡处理伤口时摆在旁边的水盆,利刀□□丢在里面后,这盆子就没再用。
刺客的刀子尾端从血水中露了出来,横在盆沿上。经过水的洗刷,那刀柄已经恢复了原本的色泽,上面的花纹再灯火中隐约可见。
纹路似乎很复杂,刻有什么字。
齐与晟觉得那字有点儿眼熟,于是便蹲下身将那刀子从水中拿了出来。借助门口的烛光,转了圈刀柄,把那刻在刀柄底部的字正了过来,突然就瞪圆了双眼!
被岁月磨损了的刀底部,深浅不一的花纹正中央,能清晰地分辨出雕印着的一个隶书大字
【凌】
殿下!大门突然被人冲撞开,侍卫首领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单膝跪地,刺客抓到了!
是个十五六岁的小男孩儿!
第27章
抓住的那个男孩儿被连拉带扯推进了屋内,齐与晟过去查看,就见那男孩儿穿的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沾满了杂草和泥巴,看起来就跟个野人般。
他见到齐与晟,突然就乌鲁乌鲁怪叫了起来,侍卫们怕他伤着齐与晟,连忙将其按倒在地控制。齐与晟蹲下身,那毛孩仰起头死死盯着齐与晟,嘴里不断地发出几个古怪的音节。
嘘齐与晟对周围人比划了给不要出声,俯身,勉强听出来那男孩儿说的其中的几个字,
不、不要杀我
十六七岁,野孩子,傻子,经常出入金矿山。
齐与晟猛地想起了白天矿主对他说的那番话,
余家那男孩儿啊?早没了,好几年都不见了!
不过是一介傻子罢了,还能怎么活?
玉璋州突然出现凌河军的兵械,这绝非小事!齐与晟大致确定了这刺伤尹小匡的毛孩儿应该就是十年前被灭门余氏的遗留之子,准备当即返程。
但尹小匡的身体状况却不是很好,受伤后的第二天就开始发高烧。烧的小脸儿都红彤彤的,这副模样肯定是受不了颠簸的路程。
齐与晟急,干脆也不顾自己是秘密来南境需要掩藏身份,直接找了玉璋州的知府,令整个玉璋州的大夫都前来会诊。
玉璋州知府一见四皇子殿下居然微服私访,吓得早饭都吃不下去了,慌忙穿了官服就往旅店跑,他是听说过齐与晟的威名的,所以不敢怠慢。
下官这就去办!知府战战兢兢写下了诏令。
全玉璋州的大夫一下子全都汇聚到了那家消小小的旅店,尹小匡的伤口不得大幅度活动,所以就没把人搬到其他地方。大夫们近乎用尽了毕生所学,吊了脑袋地给尹小匡医治。齐与晟跟在房间里,全程陪护。
好说歹说,那高烧终于褪了下来。
但尹小匡还是昏迷着,大夫们用自己的姓名担保,小公子的姓名是真没问题了,乘坐马车也是可以的,至于为什么还没醒过来,还是需要请殿下悉心照顾一段时间,很快便会苏醒。
齐与晟谢过大夫,谢过玉璋州知府,玉璋州知府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殿下您真是折煞下官了啊!殿下能下榻我玉璋州,那对我们玉璋州可是大荣耀,令玉璋州蓬荜生辉呐!
这些客套话齐与晟听了都是皮笑肉不笑,他小心地将尹小匡抱上马车,细心检查了好几遍马车里的一切后,又退出车厢,转身面向玉璋州知府,林大人。
四殿下是还有什么事吗?
齐与晟将周围的侍卫全部支开,脸色微微凝肃,
你在这个位置上干了有多少年了?
知府想了想,揖手回答,
正好九年整。
齐与晟:那在你之前的玉璋州知府,你还知道他的消息吗?
九年前正好是暨王朝刚建立不到两年,彼时还处于新旧两朝的交接过度时期,国内一片混乱民不聊生,全国三十多个省百余个州,齐与晟自然不能一一知道今儿哪个州被合并了明天哪个州被换了知府。
玉璋知府有些意外四皇子殿下怎么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但还是思考了片刻,认真回答道,臣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前知府大人在臣上任前几个月就已经查无音讯。
齐与晟了然,似乎是早就料到了是这种情况。他点点头,又象征性问了几句玉璋州的其他事宜,玉璋州的业绩常年稳居全国前几,是个模范州。
赶路时间紧,齐与晟没再继续留下去,他翻身跃上马背,扬鞭大喝一声,马蹄嗒嗒嗒地向着北方扬长而去。
旅店后方的竹林,身穿紫色长衣的男子悄然转身,对着身后长满络腮胡子的老者欠了欠身,谢谢李大人的支持。
老者捋着胡须,泰然的脸上露出一丝怀旧,他望着那消失在天边的马车背影,长叹了一口气,只不过是当年欠墨皇后的一份人情罢了。
一路上车辆颠簸,尹小匡醒来过几次,吐了好几回血。吃进去的东西也全都给吐了出来,把小脸都给吐青了。齐与晟见尹小匡这样,真的是又心疼又不知所措。他差点儿就想要放缓路程的进度,但尹小匡也已经清醒了,一听说齐与晟要安顿下来给他医治,慌忙摇手,说自己撑得住,没问题的,要是因为我而耽误了殿下的事情,陛下肯定就会更加
齐与晟闭着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似的,疼到要命。尹小匡就是太圆滑了,怎么能这么通人性?他怎么就不能学学其他嫔妃那些招摇的心思,陛下不认可他们的婚事,他就闹一闹啊!
尹小匡擦了擦嘴角的污秽,对着一脸担忧的齐与晟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