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附近有咖啡店、速食餐厅,吃的喝的一应俱全。我们学生时期,口袋没什么零钱,最常窝的地方,是一间炸物店,许湘晴跟店家夫妇很熟,他小时候会胖,就是这么来的。
我跟在后头,随他们走到七号桌,那是我们长期待的座位,无论是读书、聊天打屁,或是玩无聊的游戏,我们不太去图书馆,反而习惯赖在那边做事。
「欸,你们是以前那几个小鬼头吗?已经大学了?」老闆边招呼,边忙着做外带客的订单,「抱歉,叔叔不太记得你们多久没来了,我想你们是去上大学,比较常看到的是叶大山吧?我跟叶妈很熟,以前看小小的,这伙子现在已经长那么大。」
「叔叔好,你居然还记得我们!我们应该多多回来光顾才是。」叶大山予以营业笑容,他这时倒是挺懂事,很会跟店家寒暄几句。
我挤出尷尬地笑容跟着说:「我们三个早就出社会,我跟弟弟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平常忙碌,最近才回来的。」
「哎呀,这么大啦!你们看起来还是很像学生啊,这样挺好的,我刚刚那样说,你们应该蛮开心。」
「谢谢大叔记得我们。」许湘晴看到吃的,心情转换飞快,目不转睛盯装在篮子里的肉品和蔬菜,他正想拿夹子猛点一顿时,叶大山赶紧制止他,小声说:「我们没带钱包,我口袋只有两百元。」
「叔叔,我们要一杯无糖绿去冰、一份鸡排不切和一份甜不辣,啊,再一份炸银丝捲,要加炼乳,坐七桌,谢谢啦!」叶大山点完,顺手付清炸物的费用。
「好咧!」老闆继续工作,我们则走至深处的老座位休息。
许湘晴早早备齐三个纸杯和碗筷,「什么都跟以前一样呢!大山还记得我们喜欢吃的口味?」
「谁叫你们很挑,每次说要换其他品项吃吃看,最后点的跟以前没两样,说到底这还是习惯的问题。」叶大山坐在许湘晴旁边,我在他们对面,这是我们万年的相对位置。
「好好笑,我们三个连座位都没换过。」许湘晴把玩免洗筷外面那层塑胶,打出一个蝴蝶结,腻了又松开,反覆做这动作,默默询问:「你们是不是也赞成爸爸说的事?」
「我不会说自己站在谁那边,这个问题主要看你怎么想、怎么规划。」叶大山选择站中间。
「湘晴,你忘记你大学刚毕业那年,你打电话问我不知道工作的目标该怎么办,我当时怎么回覆你的?」
我也没好到哪里去,自然不能太苛责许湘晴。比起我的话,他会比较信哥们说的。
「……没特别目标,有兴趣的工作都试试看也无妨,趁年轻时多尝试,说不定能找到人生目标。」许湘晴趴在桌面,「我很想跟爸说,让我喘一下,思考未来的方向,每次接连工作,我应该都是没考虑清楚,想着有工作就去了,不停重蹈覆辙,因为那样的工作做到一半,会失去目标,没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你这次想休息多久?许爸应该不是一个无法沟通的人,他要是清楚知道你待在家的目的,或许也会认同你说的。」叶大山低头滑手机,他在看相簿找照片。
许湘晴的头慢慢挪动到他的肩膀,大男孩有够爱撒娇,他的手扣住叶大山的腰,「不知道,到时休息够,存款用尽,我会出去找工作的。」
「真令人头疼。」叶大山拍了拍许湘晴的肩膀,「好了,快点起来,这样很热。」
「好吧,不然湘菜那个资深腐女,不知道看着我们盘算什么?她似乎拍了我们的照片,光想像就胃口不好了。」许湘晴回到原本慵懒的姿势,「啊,我刚想到,你们两个不是约好要『单独』一起吃饭?这样我不就变超级电灯泡。」
「说约好的吃饭,就是现在。」叶大山翻到一张以前高中的旧照片。有时候,我看到他手机随时能翻旧照片,大概每次换手机时,他第一个存入的仍是那些陈年往事。
即使记忆体规格再高,有天会不够他装吧?我的手机存的会是最近的照片,换机时连那些回忆一併抹除,我才能一直往前衝,不被过去耽搁。
这两天重新见到叶大山,我们从前存在的那些疙瘩好似荡然无存。
时间真能转变我们三人之间的关係?我发现以前跨不过的心坎,现在已经能用不同的角度去面对,我还是记不清楚当年我们究竟为何而吵架。
高三那年发生的事情,我到底遗忘了什么?眼前的状况是,周围的人都晓得,唯独不让我知道。
上大学搬到台北那会儿,我晚上偶尔会盖着棉被哭泣。我已经习惯跟爸爸、李苑安、许湘晴、叶妈和叶大山,生活在一个热闹的空间,吃饭一起,外出一起,我很少会有独处的时候,大伙们总是同进同出。
于是我不知道打哪来的勇气,竟然敢独自跨进一个陌生环境,切断跟大家的联系,班级不再有青梅竹马当靠山,我得学习主动去认识新朋友、跟陌生人交流,以及适应室友不同的习惯——这些对我来说,是十分大的挑战。
万事起头难,像是刚入职工作的前三个月,面对新事物会很辛苦,不过总归是「习惯」的问题,一旦内心变得有更多馀裕,哪怕是工作或交友,为了不让生活空虚,也会早些融入新的群体生活。
「有人多带钱的吗?我们乾脆买酒来喝,除了我,你们脸上好像写着蛮多心事,喝酒最能聊心事,让情绪有发洩的地方。」许湘晴从鞋垫下掏出五十元,全身口袋到处掏,顶多挤出总额一百元。
叶大山咂舌,「你刚刚干嘛不早点把私房钱缴出来?该不会湘菜你也有带钱?」
「我想说谁出头,谁就要付最多钱,搞得现在我也想喝酒了。」我转头看向老闆,他把炸物放到盘上即将出餐,我挥手跟他示意,喊道:「再加一手啤酒。」
「谢谢湘菜大手赞助。」叶大山跟许湘晴夸张举手膜拜,我眼球翻了几圈,比中指回敬他们,「够了你们,太浮夸。」
算起来长大真的没什么好处,要是有的话,「能喝酒」这件事绝对是冠军。
三人吃着炸物,配上冰啤酒,沁凉带苦的滋味,令人瞬间忘记上午遇到的争执。我们开始一点一滴说起分离的日子,弥补没相聚的时间。
许湘晴大口咬鸡排后,快速喝一大口啤酒,滔滔道:「真要聊的话,我们说说大学到现在交过几个女友或男友?话题够辛辣、刺激,免得有些人觉得无聊。」
「湘晴,从你开始说吧!你以前在高中还自詡是恋爱大师。」
叶大山散发一种「我绝对会想办法略过这题」的意图,我跟许湘晴久违的姐弟默契这时派上用场。
「这样一点也不好玩!顺序改成,我们剪刀石头布,看谁最输,谁开始说,如何?」许湘晴同我在桌面下佈好局,只要我们俩都出一样的,赢过叶大山,他必须把情史抖出来。
对方不是省油灯,直接喝完一罐啤酒,眼神迷离地说:「算了,我想你们没打算放过我,既然如此,我主动出击,但我有个条件,每个人回答时间两分鐘,时间到换下一个人。」
「限时回答」未必是坏事,因此三人一致通过。叶大山开手机计时器,我帮忙按钮,时间倒数时,他耍诈,用一个「嗯」声消耗大半秒数。
「……嗯,大学时期,有些人跟我告白,我大多回绝了,在麵包店……我也不知道,可能有一两个员工或客户喜欢我吧?妈偶尔会乱点鸳鸯,帮我安排跟她朋友介绍的对象相亲,各个失败……」叶大山矇混到计时器作响,露出十分欠揍的表情,「我的故事结束,换下一个,许……湘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