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蓝湘盯着地面那抹影子,在晕黄的路灯映照下,半开玩笑地说:「老师,你要不??来北高任职吧?学校很多老师需要你来把他们榆木脑袋噹醒。」
程木雨低笑,想也没想的回答:「不太可能。」
「为何?」
「因为我曾经就是你口中说的那种人,教跟自己类似的人比较能感同身受去理解对方。」
「哪种人?」
「??混混。」程木雨一脸悵然,彷彿忆起那些泥泞不堪的岁月。
闻言,蓝湘瞠大眼睛,呆了一会,很快便知道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程木雨淡淡掠过她惊诧的脸,只是轻笑不语。
曾经,他还真是个天天翘课、迟到早退、抽烟喝酒、欺负同学,以及呛老师的坏学生。他每天的例行公事就是被教官带去教官室罚站,家长被迫到学校为他所做的那些幼稚事来擦屁股。
他曾想过,要是他没遇见『那个人』,也许不会有现在的他。
蓝湘见程木雨晃神,挥了挥手:「老师发什么呆?」
程木雨笑了,「其实你已经很好了,至少你没学坏。」
程木雨没头没尾的话搞的蓝湘困惑不已,她问:「什么意思?是说我学坏然后抽菸吗?其实我不抽烟的原因很单纯,是因为我不喜欢烟味,仅此而已。」
「我说的不是那种坏,抽菸是选择,伤的是自己又不是别人。」
「那是哪一种?」
「伤害别人。」
蓝湘一怔,凝神看向身边之人,「老师,你??你伤害过人?」
程木雨点头,眼底的韵味比前一分鐘多了一股惆悵,轻轻地说:「我还害的人家差点跳楼呢。」
「跳、跳楼?!」蓝湘惊的摀住嘴,她不敢相信眼前同理心旺盛的男人竟曾经霸凌过别人,还害别人差点跳楼?!
这个瞬间,她对他的想像崩的一塌糊涂,伴随着周围的杂音都渐渐远去,整个世界,倏然变得寂静无声。
不知怎的,她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地上两条正互闻彼此的狗,心头冒出一个词。
——人无完人。
「我会成为老师,是因为遇见了一位老师,他是我高中两年的导师。」
蓝湘静静的听着,偏头望着程木雨,她忽然发现,他平淡的叙述自己的过去时,目光如似幽潭。
程木雨并未注意到那抹直勾勾的视线,只是继续说:「一开始我和他并无太多良好的交集,是快到联考的时候,他突然找上我,把我叫去办公室说话,说了一堆我要对自己未来负责任的话。我起初觉得烦,因为在家里都听过了。」
他一直记得那天,校园的花树光秃秃的,地面斑驳的枯枝落叶未被扫去,被冷颼颼的风徐徐吹起,他站在楼顶,望着教学楼下的一幕,凄凉感令他感觉冷风直灌身骨的难受更加强烈。
「可他说完一系列耳提面命的话之后,对我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最后三个字勾起蓝湘的好奇心,她问:「为何?」
他笑了笑,「他告诉我,全都是他的错,我没办法有好成绩上好大学都是他的错,是他没办法因材施教,是他太过无聊才让我听不下去。」
蓝湘眨眨眼,问道:「那??那你怎么说?」
「我当时回他说,废话。」程木雨仰望着无尽的黑夜,走到花圃旁坐下,然后缓缓降下头,笑望着蓝湘:「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什么?」蓝湘被好奇心驱使下脱口而问。
「他说,若我这么不喜欢人生可以去跳楼啊。」
蓝湘彷彿听见空气凝结的声音,完全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老师提议让学生去跳楼?
程木雨不知是否太过沉浸在回忆中,以至于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继续说:「他带着我去到教学楼六楼,然后陪我站在栏杆旁,还说只要我敢跳他就一起,我觉得怎么会有那么愚蠢的老师,所以我就作势要跳,因为我赌他不敢,但没想到我只是做个蹲下的动作后他就率先跳了,我当下都懵了,几乎是反射性拉住老师的手。」
蓝湘以为自己在听电影剧情,忍不住追问:「这老师??有病吗?」
「我把他拉上安全地方时,他说,我其实还是有善良的一面,但我当时觉得他根本在耍我。」程木雨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然后,他开始和我解释刚才为何要我跳楼。简而言之是,人死了等于什么也没了,我不想跳就证明我还在挣扎,他要我去正视这份挣扎。他告诉我,其实人的一生有九成,都是在和自己过不去。」
蓝湘虽然有几个部份听不太懂,但结论处她是再同意不过。
她好像能明白让一个人改变的契机是什么,是无论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会在终点处等自己。
或许那位老师之所以会真的跳,是真的拿命去赌,赌自己内心的猜测没错。因为那位老师相信,程木雨并不是一开始便想当坏学生,虽然只是猜测和观察出的结论,但不得不讚许,那位老师真的很勇敢。
纵使程木雨当下选择一死,他也会一起去死。
一起去死,蓝湘一直觉得这四个字特别浪漫。
程木雨见她没反应,便继续道:「后来我开始尝试认真读书,当时离联考只剩不到两个月。我偶尔会跑去缠他问他问题。我记得有一次,我很白目的说,他就是鸡婆的人,但他告诉我,如果鸡婆可以把我导回正轨,那被骂鸡婆有什么关係?」
「这一跳确实值得。」蓝湘评价。
「我当时简直吓傻了,让别人为我而死,那份负担就相当于身上背了一条人命一样重。无论值不值得,我都觉得太蠢了。」他根本不值得别人为他去死。
蓝湘抬头,笑盈盈的瞧着程木雨,听见他用着哑音说:「我呢,很糟糕,所以不要用那种仰望的眼神看我。」
蓝湘一愣,深吸一口气,吐出,脑中闪过好多念头,不外乎就是该怎么安慰程木雨,却久久张不了口。
她不擅长哄人,也不擅长安慰人,她不知该用什么方式将对方从那宛如雨夜里的泥漥沼泽中拉出。
最终,她只能把千言万语融成了一句:「但??老师已经改邪归正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不需要这么久了还苛责自己。」说着,她忽然想到一个疑问:「所以??老师你说差点害别人跳楼是指那位老师?」
「恩。」
蓝湘这才知道是自己会错意,原来她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