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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的从前
    「原来沉老师他...喜欢男人啊?」
    黑野狼停在不远处的田埂边,用土砖粗糙堆叠起的炕窑里燜着几根红薯,王沐雨蹲在窑边,嘴里咬着冰棍,不时拿树枝拨弄烧红的土块。
    肖乔笙和王沐烟并肩躺在一旁的稻堆上,仰望着晚阳斜下被染红的天,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还得不时注意女娃怀里的熊玩偶不会着火。
    「刚那女人告诉你的?」王沐烟嘖了声,语气似乎半点都不意外。
    「你本来就知道?」肖乔笙瞪大眼。
    在旧矿区,但凡他和王沐烟的距离稍微近上几分,居民看过来的目光都难免染上曖昧,所以若沉炎是个同志的事人尽皆知,应该不可能还能平和地在学校教书那么多年。
    当今虽已不是同性恋会被当传染病的年代,大城市里的年轻人接受度也高,但迦南毕竟还是极为保守的乡下地方。
    「知道,所以我刚去了豹哥那儿一趟。」王沐烟将最后一口冰棍塞进嘴里,嚼着碎冰呢喃。
    「跟豹哥什么关係?」肖乔笙更诧异了,虽然张淼爱的是男人对他已不是祕密。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虽然后来反目成仇,但豹哥会那么关照我,多少跟沉炎有点关係。」王沐烟自认为已经把张淼跟沉炎关係暗示得很明白地回答。
    「但...他不是跟阿青...」肖乔笙简直一头雾水,王沐烟这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他也跟你说过自己干掉阿青的故事?」
    「嗯。」
    「沉炎本名叫沉炎青,青字是他离开迦南结婚时改名去掉的,豹哥没有杀他,是他走前要豹哥当阿青已经死了...」王沐烟淡淡地答,视线转回到漫天的红霞。
    肖乔笙沉默着,那日他只匆匆看了一眼阿青的照片,所以根本从未把沉炎和豹哥的情人联想在一起过,如今想来,照片里的人,的确像沉炎再年轻个十多岁的模样,但他才刚过四十啊...怎就突然癌末了?
    「所以沉炎真的背叛豹哥,骗了感情骗了钱后跟清影的妈妈远走高飞?」
    「我不清楚详情,这事儿对豹哥也是忌讳,谁敢提起谁倒楣,总之就是那女人怀孕了,沉炎他妈又以死相逼,所以...」
    王沐烟说沉炎是母亲一个人养大的,得知儿子是同志后便一病不起,沉炎结婚没多久人就走了,而沉炎一直到母亲死后两年才考回迦南的学校任职,但和豹哥也已形同陌路,毫无交集。
    两人一起陷入更绵长的沉默,王沐烟不知道肖乔笙在想些什么,但他却忘不了肖母传来的那封简讯。
    「其实...笙哥,虽然咱睡过了,但你不用担心我会纠缠你太久还什么,反正我应该也活不长。」半晌,王沐烟玩笑般打破沉默。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肖乔笙却拧起眉心,罕见地收起笑意。
    「我没胡说...你不很清楚吗?沉炎告诉过你...我爸跟我妈,王沐嵐会这样,就因为他们的关係根本不正常...但我却没事,至今没病没痛的,长得还帅...我就老觉得,这种比谁都好的运气肯定有到头的一天...」
    王沐烟声音很小,染着点心虚,大概是知道自己惹怒了肖乔笙,但他说的也是心里话,他知道兄妹乱伦生下的孩子,不是怪病缠身就是早夭,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天谴。
    「你的脑袋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那些根本是谬论,我的阿烟肯定长命百岁,咱也会一起白头到老。」
    肖乔笙受不得在王沐烟眼里看到半点惆悵,越是清楚他是真心实意跟他说这些,再多的怒气也都瞬间转为绕指柔,若不是旁的田里还有几个农人在忙活,他会狠狠抱住身边人。
    「但万一呢?沉老师不也突然就说没救了,要他等死...」
    王沐烟刻意忽略白头到老四个字执着地道,沉炎才刚跨过四十大关不久,突如其来的噩耗,或许真是他背叛感情、爱过男人的报应,若是如此,他岂不更罪孽满盈。
    「那也挺好的。」肖乔笙沉默了阵,然后盯着天空回答。
    听到他这个回答,王沐烟反而瞠大了眼,嗓音染上怒火:「挺好的?」
    「嗯,挺好的。」肖乔笙认认真真地又复述了一次。
    「肖乔笙?你是人睡到手就后悔了?真恨不得我早死的意思?」
    先起头的人彻底不开心了,眉宇深锁地撑起身,音量大得王沐雨都回头瞅了他们一眼,手里的树枝上插着块烤熟的红薯。
    「怎么可能...不能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可是如果死亡这事真要有个先来后到,我的确希望你比我早走,哪怕早一分鐘都好。」
    肖乔笙为小霸王的言不由衷抿唇轻笑,回望王沐烟的眉眼温柔,后者霎那就明白他的意思,心口梗了住,言语失能。
    「那...还不一样吗?你就是希望我早点死。」王沐烟低下头,盯着自己隐隐发颤的指尖。
    「严格来说是这样没错...否则...我大你三岁啊...阿烟,听起来不多,但你那么怕孤单一个人,要是我先走了,你不得天天哭鼻子?笙哥我会捨不得,死不瞑目的。」肖乔笙笑了笑。
    「嘖...少臭美!别说得老子好像没你活不下去一样。」最后仍禁不住鼻酸,王沐烟红了眼眶。
    「唉?怎么现在就哭鼻子了?我还活着呢。」肖乔笙无奈道,一想到这问题,他总觉得头发都能白上好几根。
    「去你的,谁他妈哭鼻子了,是沙子!风里有沙子,扎得老子眼睛难受死了...」
    「喔...没办法啊,小时候,我妈就老在我面前威胁我爸,将来老了,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先走一步,因为被留下来的那个,实在太可怜了,她想像不来我爸要是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怎么办。」
    王沐烟不再作声。
    「所以我这做哥哥的委屈一点,让你先走,我打架没你行,但精神意志应该比你强点。」
    「神经病...别以为睡老子一次我就会跟你一辈子!」王沐烟嘟嚷了声,翻坐起身。
    「睡一次不够啊?那就多睡几次得了...说到这个,屁股还疼吗?」肖乔笙笑了笑,低声追问,伸出手帮忙捡起他发缕间沾着的稻草。
    「你少他妈得寸进尺,敬老尊贤是期间限定,下次咱各凭本事。」王沐烟简直气红了耳根,不打算再理会肖乔笙,往已经蹲坐在窑边剥着红薯吃的妹妹走去。
    沉炎的病恶化得极快,倒下到入院不过短短一个月,就已消瘦得不成人型,肖乔笙和徐瑋只要学校一下了课就会结伴去探望他,期间却不曾听闻有家人来探视。
    张淼在医生宣告沉炎仅剩最多不超过半个月时终于出现在病院里。
    当天徐瑋家里有事,下课后便只有肖乔笙一个人来到医院,前脚刚踏出电梯走到病房区,早熟识他的护士就慌乱地跑上前,告知他上午来了一批黑道找上沉老师,不但不顾病人意愿替人换了独立病房,还不知从哪儿绑来治疗癌症的名医,浩浩荡荡带着自己的医疗团队接手照顾。
    张淼替沉炎选的病房位在病栋採光和视野最好的顶层楼,窗帘一揭开,迦南的老矿场、铁道、山林与田野风光便尽入眼帘。
    肖乔笙抵达病房外时正值入夜前的黄昏,豹哥忠心耿耿的五六个小弟们一声不吭,神情肃穆地罗列在走道两旁站岗,大抵是认出了他,所以眼神虽然不善,但却没人上前阻拦。
    秋末冬初的夕阳暖而不热,橙黄色的霞光洒进室内,男人还是穿着短袖t恤,这回背部印着毛笔挥毫出的痴汉二字。
    豹哥背对着病房门口坐在陪诊椅上,一隻手紧紧握着床上靠着呼吸器昏睡着的人,丝毫没有发现肖乔笙。
    「兜兜转转...到头来,你身边不也只剩下老子一个人嘛...嘖...」
    他沉默地听着张淼一个人断续絮叨,虽看不见表情,却能透过他投射在地上的孤影,深刻感受里头藏着多深的思念与遗憾。
    肖乔笙最后没有走进病房,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打扰那两人仅存不多的相守时光,他想对此时的张淼来说,一分一秒都弥足珍贵,不容任何人侵扰。
    从过往的泪水与亏欠都在彼此错过的岁月里风乾消散那刻起,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实的真相为何,在生死之前都不重要了,静謐的病房里,他与他似回到曾经只有彼此的从前,两人紧扣着的十指,已清楚宣示彼此心里从未忘记过对方。
    沉炎在新闻转播着北方降下初雪的那个清晨离开,学校举办了追思会,礼堂里缅怀沉老师的师生哭成一片,却依旧不见其妻儿踪影。
    火葬那天,肖乔笙坐在王沐烟的机车后座,远远瞅着背影写着「渣男」的黑衣男子,撑着伞在雨中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冉冉上升的白烟尽速消散在雨幕下,半点痕跡不存,才孤傲地转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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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情绪也没很好,写到自己哭成狗的一章,沉老师的身分很好猜,有宝儿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