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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曰
    「我...」肖乔笙支吾,直到此时才明白王沐烟毅然决然的背后背负的是什么。
    「说啊!现在就当着养了你二十多年的我跟母亲的面,再说一次,他是你的谁?」肖长生怒不可遏,嗓音气得发颤,理智为超乎他想像以外的事实冲刷殆尽,就连本啜泣着的陆羽华都噤了声,含着泪紧张地盯着丈夫。
    「我的爱人...爸,我...」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与桌椅碰撞同时震慑了室内的妇人与室外的王沐烟,就差那么一点,若不是陆羽华先喊出了声,他或许就直接衝进休息室,替肖乔笙挡下那该搧在自己耳廓的一掌。
    「肖长生!你什么毛病!有话不能用说的吗?你打我儿子做什么!」见心肝宝贝直接被丈夫搧倒在地,嘴角都沁出血色,陆羽华奔上前,以身护在独子面前朝丈夫怒吼。
    「打他做什么?你说我打他做什么!咱和他讲了二十多年道理,最后却教出这种厚顏无耻的狗东西,难道你还妄想咱说的话他能听懂?」
    肖长生发烫的掌心隐隐发颤,其实刚动手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可悔意却又在肖乔笙抬头时满眼的失望与不解中转为更炽烈的怒火。
    「是谁不讲道理?我做错什么了?就因为爱的是个男人?」
    「你还有脸说?我是这么教你的吗?放着正常人生不要,去爱个男的...」
    「这跟教养有什么关係?感情是我能控制的吗?」
    「很好!那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不搞同性恋,不如今天我直接在这边打死你!」肖长生吼着又想动手。
    「住手!别打他,你们都别吵了!呜...我...」
    「伯父、伯母,你们别吵了,我跟他已经分手了,晚点我就离开,今后不会再和阿笙见面。」
    一家三口吵成一片,王沐烟在休息室里的动静引来注意前仍是选择站了出去。
    「阿烟...你没事吧?」
    王沐烟的现身让肖乔笙愣了神,除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他更感难堪的与忧虑的,是与父母的争执被听到了多少。
    他摆脱母亲的手,红着眼眶,脚步踉蹌不稳地迈步上前,伸手想去揭开王沐烟垂落的额发,确认那用纱布缠着的伤口,但王沐烟却冷着脸退后了一步,避开他的碰触,凝滞的指尖触碰到的空气比户外的冰天雪地都寒。
    人前体面惯了的肖父肖母,情绪也因猝不及防冒出的「外人」稍微平息了下来。
    「你刚说的是真...真的吗?分手了?」陆羽华眼眸流露的些许宽慰,下一秒就在瞅见骨肉脸上宛若天崩地毁的绝望后敛了神色。
    她的阿笙天生笑相,至小到大鬼灵精怪、温婉和煦兼具的灵动性格,使之走到哪儿都是人见人爱的小太阳,悲伤、忧虑、愤怒这类的情绪,她和丈夫都竭力避免着让唯一的宝贝有机会去承受。
    但幼鸟终有离巢的一日,她自知这点,能企盼与祈祷的,只有肖乔笙在双亲的支持下,能少受点不必要的磨难,岂料他却爱上了一个男人。
    「你还敢出现,我就问你,你自己父母知道这件事吗?这是你报答养育之恩的方式?」怨愤和不满似乎有了发洩出口,肖长生转而质问起王沐烟。
    「爸!」肖乔笙不可思议地制止父亲。
    「我妈很早就过世了,至于我爸...只能说他不是太在乎我...」王沐烟眼睫颤了颤,垂眸斟酌着用词回答。
    「他不是在乎你?为人子女,你不该先问问自己在不在乎与父亲的关係吗?难怪书上总说,双亲不健全的家庭,孩子长大就也容易行差踏错。」
    「爸!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胡乱结论?」
    「那我该知道的事情,你又老实告诉我了嘛!我只是想搞清楚,自己好好一个儿子,本来都和女友论及婚嫁了,为何去了趟南方就变同性恋!」
    「所以找不到原因,你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自以为是地随便评价别人的人生?」
    「肖乔笙!你无法无天了你!畜生!」
    「你们父子俩都够了...我...」
    「妈!」
    「羽华!」
    在肖乔笙与父亲再次紧绷并剑拔弩张的对峙中,陆羽华终于因为接受不了刺激晕厥,父子俩不约而同吓了一大跳,王沐烟则眼神瞬也没瞬地立刻奔往护理站喊来医师护士。
    等到混乱落幕,周围稍微復归平静时,肖乔笙已不见王沐烟身影,事后找遍了病院,都没能再找到人。
    **
    北江车站大得连售票口,王沐烟都绕了许久才找到,他缓步在大雪中,连把伞都没有,沿路从医院一边问人,花了近两个鐘头走到后,罩在外头的羽绒服已覆满白雪。
    但人都到了火车站,才发现自己预备好的钱,竟连张回程车票都买不起,价格和肖乔笙报给他的差了至少三分之二,也不存在什么特惠活动。
    他尷尬地连声向打好票却发现他付不出钱的售票员道歉,茫然走回夜里人潮仍川流不息的北江站大厅,等到被冻得不行了,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又走进飘雪的站前广场。
    「小哥,新年快乐,搭车吗?赶回家过年呢!今年最后一趟能算你便宜。」
    出租车伕站在街边热情揽客,瞥见周围红晃得有些夸张的布置与传来的节庆音乐时,王沐烟想起明天就是除夕夜了。
    本来肖乔笙划好的愿景,是他参予完徵选,与他们一家子欢快地吃上年夜饭,年初三再一起陪他回迦南。
    但如今肖家团圆饭吃不吃得成都是问题,箇中滋味,怕也是和他这个连家都不配拥有的人无缘了。
    他一边走一边企盼今晚运气够好,能再碰上个赶在最后一刻南下过年的司机,好跟对方谈个漂亮的价格,搭顺风车回迦南,可惜几个小时过去无果。
    北方的冬夜着实冻得紧,王沐烟受不住了,便向路边兜售热饮的小贩买了杯温手,分明从不喝黑咖啡,却选了那人总是不离手的美式。
    肖乔笙不知道死心没?还会找他吗?当初坚持不办手机是对的,否则他肯定扛不住屏幕上出现他哥名字却不能接的煎熬。
    「爸爸!妈妈!你们快看!好漂亮的灯笼啊!」
    当王沐烟手里握着自己根本不喝的热咖啡,就站在商家的行动摊车旁发愣时,一名几岁大只到他腰部的女娃牵着幼弟,兴奋得只顾欣赏掛在棚架上的花灯,看都没看前路地撞上了他。
    手中的热饮因之翻倒,泼溅一地,所幸他反应即时,稍微偏了个方向,才没烫伤孩子,反而是撞人的见他手腕烫红,一身衣裤也被溅得狼藉,愣了一阵后,仰头和弟弟一起哇哇大哭了起来。
    姊弟俩在路边和车夫讲价的父母,闻声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赶过来,一边赔礼,一边骂孩子的同时又紧张着姊弟俩有否被烫伤。
    王沐烟挥挥手拒绝了他们的赔款,妇人在离去前,仍坚持塞了个佛寺求来的平安符,祝愿他平安健康,心想事成。
    他站在雪中,凝着他们一家四口和乐融融的背影,竟对被父亲扮鬼脸逗笑,再被母亲用糖哄好的小姊弟心生艷羡,左胸体验了有记忆以来前所未有的酸楚。
    他不信佛跟菩萨,如果真有神灵,他真想问今生是否偿完了前世欠下的债。
    王沐烟盯着掌心似在嘲讽自己的平安符,本想随手连咖啡杯一起扔回收桶,眼帘却偏偏又浮现起那人笑弯的眸。
    「笙哥逢庙就拜,到底在求什么,有没有应过?」
    村公所前的广场上,有一株盘根错节,据说活了上百年的老榕树,肖乔笙合掌对着缠着红绳的树根,与树下居民用几块石头叠成的神龕虔诚祝祷。
    他虽嬉皮笑脸地调侃,却也有模有样地学起他哥,两人并肩在盛夏的蝉鸣鸟叫中,朝实际供奉的是何方神圣都不清楚的小庙祝祷。
    「佛曰,今生我们所受的苦难,都是为了来世的幸福与安康。」虔诚地不晓得祷念了什么的肖乔笙睁开眼后一本正经地回答。
    「嘖…人死了会去哪儿谁也不晓得,还来世...佛祖真懂得替自己免责。」他不置可否地翘唇嘟嚷。
    「小朋友不懂就别胡说八道,童言无忌,阿弥陀佛…」肖乔笙紧张地再次合掌替王沐烟赔不是,后者被他逗得鹅鹅绽笑。
    「肖师父,你再装吧你…都忘了自己昨晚干了啥吗?嘖,六根不净的…」
    他捏了他哥腰窝一把,被攻击得猝不及防的肖乔笙跳了起来,也呲牙朝王沐烟反击。
    「嘶!王沐烟!你就会糗我是吧?」
    「鹅鹅鹅...住手!我怕痒!」
    调皮的少年不到半分鐘就举手讨饶,两人在乘凉的老人家们发现异样前,嘻笑着跑进杂货舖,各自拣选了冰棍结帐,又回到树下并肩坐着,嗑凉消暑。
    「所以你求半天,到底求了什么?」王沐烟一边漫不经心地舔着冰棍,一边望着穿过叶隙洒落的阳光呢喃。
    「不修来世,只求今生与我的阿烟相伴。」肖乔笙用只有他听得见的音量轻声回答,笑弯的眼睫在点点光晕中似镀了层金。
    真的很会舞文弄墨,标准的风流书生。
    他不记得肖乔笙后来说那其实是哪个情种活佛说过的,就是被热咖啡浇过的掌指,在握紧平安符时,突然变得好疼好疼…
    痛感一路从指尖蔓延到胸口,他在快要呼吸不过来前,蹲地抱着膝盖缓和。
    不过一点点烫伤,怎么会这么疼呢?而且他分明很耐痛,很能吃苦的,可这次却疼得连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再压抑不住的泪水亦跟着泉涌而出。
    「笙哥…呜…对不起…但我真的好疼…也好想你…谁能来救救我啊…」
    站前的街头,人流熙来攘往,川流不息,王沐烟埋在自己膝间,似一座无人闻问的孤岛,无声哽咽地哭得难以自已。
    他终是在北江大雪纷飞的寒夜,失去了他的四季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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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呜呜─《阿拉斯加海湾》和有匪匪提供的《寂寞公路》都很搭今天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