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没有趋缓,南下班机无限期往后顺延的广播不断,肖乔笙没再听到双亲的劝諫,但俩老也没有离开,母亲坐在他身旁,父亲则挑了不远处的位置坐下,直到耐不住等候的旅客越来越多,候机厅从拥挤变得空旷。
「吃过饭没?」肖长生问。
「我不饿,你带妈先回去吧...该说的,我都跟妈说过了。」手机因不断回拨断了电,肖乔笙拿出随身电源接上后回答。
「走吧...网上说公路抢通了,大型客车货车还走不了,但私家车没什么问题。」肖长生起身,拉起儿子搁在一边的行李箱就要走人。
「爸!我都说了我不回去...你...」肖乔笙拧眉追上,刚想抢过自己的东西,就对上父亲恢復柔和的眸。
「不是让我跟你妈花时间了解那孩子吗?不亲自跑一趟他成长的地方,我们怎么了解?」肖长生望了妻子一眼,陆羽华起先有些诧异,但随后也是静默地頷首。
直到开上高速,取代父亲成为驾驶的肖乔笙都还难以置信,父母正坐在后座,准备同他回迦南寻人,改变心意的原因是什么,以及他和王沐烟的感情是否已被接受都不清楚,佔据他整颗心的只有王沐烟掛断电话前的悲痛欲绝。
若是王胜真和能源公司起纷争,王沐烟怎么都不可能难过成那样,那是王沐嵐或小雨出事了?一想到这点,他头皮都一阵颤麻。
越往南行,天色也在夕阳落下前起了急遽变化,公路上雨势大到前方百公尺内的视野都是一片白茫,收费站停止运作,越来越多驾驶为了安全起见选择止步。
肖乔笙再着急,车上还载着父母的情况也不得不于入夜前先寻觅住处落脚,受雨势影响,车速快不得,又时而遇上闸道关闭必须绕路,走走停停,平常顶多两天就可以抵达的路程,竟花了五天多光景才进入迦南。
迦南为四周环山的低洼型盆地,一家人抵达时沿途均已成水乡泽国,火车因为河道溃堤与坡地坍方全面停驶,若非肖长生的提议,他就算搭上復航的飞机,至今也进不了迦南。
「肖老师?」
当弯弯绕绕,靠着当地农户指引好不容易驶近中心区,车子却被站前围路指挥的警察拦下,告知除车站周边,其他地区暂时四轮车辆都通行不了,包含矿厂一带,正一筹莫展时,穿着雨衣,全身上下就露出一对眼睛的徐瑋从路旁的货舖窜了出来,讶异地呼喊他。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直到徐瑋注意到随行的肖父肖母,话题才转向肖乔笙再难回避的方向。
「你跟阿烟?我的天!怪不得...」小姑娘不住摀唇惊呼了声,但更讶异地是肖乔笙面不改色地在双亲面前坦承感情就罢,两老表情虽略显尷尬,还似乎已然默许。
但她的惊惶没能持续太久,脸色便迅速转为黯淡。
「详细情况我不好说明,但我是回来找阿烟的...你有办法能帮我到矿厂区吗?」肖乔笙感觉不对劲,于是忐忑地追问突地抿唇不语的徐瑋,气氛转变之快,连留在后座的肖长生和陆羽华都因之面面相覷。
「我能告诉你们绕进矿厂的方式,但如果是要找阿烟...我想你们不用特地进去了。」半晌,被两老一少六隻眼睛盯着,徐瑋不得不艰难地开口道。
「什么意思?他在隔壁市医院吗?」肖乔笙拧眉。
徐瑋摇摇头,肖乔笙帮忙王沐嵐入院调养的事学校都知道,如今她虽更清楚他对王家事如此关切的原因,但接着要提的噩耗便也更说不出口。
「小雨被打捞上来后,阿烟就失踪了...前天废矿场出事,死了五六个人,王胜在其中,阿烟是他仅存的亲属,但警察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
徐瑋短短几句话,给的讯息量庞大到肖乔笙脑袋嗡嗡作响,难以运作,硬是呆滞了好一会儿,还是陆羽华见他脸色不对,焦急地下车喊人才回过神。
「你说打...打捞上来是指?小雨她怎么了?什么叫王胜仅存的亲人?」他唇瓣抖颤,不愿事情是他想的那样。
「上週开始降雨那晚,小雨不知道什么原因独自外出,应该是田里路滑,雨势又很大的关係,跌进了鱼塭...等到被塘主发现时人已经...」
徐瑋支支吾吾,警察通知到王沐烟时,他人正在医院处理后事,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抵如此,王沐嵐因他与王胜的争执入院早產,孩子保住了,但母亲却不幸香消玉殞。
王沐烟得知王沐雨也在亲姊过世的同一晚掉进鱼塘后,并没有赶回迦南认尸,当天从医院抱走王沐嵐的女儿失去下落。
「应该是接连失去沐嵐姊跟小雨...他打击很大,加上王胜如今也...」
徐瑋言尽于此,到后面她都说不下去的地步,短短几天内家破人亡,王家上下就剩阿烟一个人,过往废矿场乱七八糟的纠纷也多王沐烟脱离不了关係,王胜都死于斗殴围事,他是否也牵涉其中,人是不是还活着都成问题。
「我很遗憾...」最后着实不知道怎么安慰肖乔笙,徐瑋垂眸道。
「别说得他像没了一样...阿烟还活着,我会找到他。」他拧着眉坚决地回答,小姑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问清楚进矿厂区的其他道路后,肖乔笙就将车子掉头先往交通暂时无虞,隔壁市王沐嵐住的医院去,一路上肖父跟肖母都没出声,兀自消化着自己刚听到的事实。
排除和自家儿子是对恋人,以短暂相处过的几天来说,两人都不否认王沐烟除了话少一些外,还算是个乖巧的孩子,在赛车方面也确有天赋,后来storm车队虽正取了第一名,经纪人私下联络不上王沐烟,便找上了肖乔笙,释出想破例延揽王沐烟加入的诚意。
如果能多得到一点善意,事情的发展是不是可能就不一样了?
他们沉默着,说是同情也好,恶意和愤怒发洩容易,却总覆水难收。
医院的护士和肖乔笙很熟,便也没有隐瞒地告诉他,王沐嵐确实因受到惊吓与暴力对待导致早產,胎儿勉强保了下来,但她自己则因失血过多离世,遗体在王沐烟要求下直接交由业者火化。
王沐嵐生的是个女儿,未足月早產,不过健康状况还算良好,院方要求家属需留院观察至少一到两个月,但王沐烟未经告知就私自带走了孩子。
在医院也没能得到任何关于王沐烟的其他消息,肖乔笙将父母就近安排在市内的酒店后,独自又跑回了矿厂区,排屋楼、田寮、学校,任何能打探的管道都跑了一次,甚至不怕惹上麻烦的在警局找到了豹哥的下属。
「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确带了个娃儿,我还以为是跟哪个姑娘生的,提早当了爹...嘖,狼崽玩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混咱这途的,生死早就看淡了,随时都做好下一秒就突然嗝屁的准备。」
张淼也在与能源公司牵扯上的围事中牺牲了,剩下被局子拘提的下属,说废矿再开发的事本来很简单,大财阀好声好气地捧着大把钞票上门,有钱想找地盘重新发展还难吗?
但偏偏张淼和沉炎青儿时住的村区就紧临着废矿,也被对方的开发计画划在里头,为了块早没人居的荒地,豹哥和组织里的干部起了内鬨,反对他的暗自收了能源公司好处,出卖弟兄,把一些压根不属于他们干的恶事都栽赃赖到了豹哥身上。
「王胜就他妈不是个东西!假借豹哥的名义走毒在先,若不是老大看在阿烟这么多年在赛道上为他出生入死,硬着头皮扛下来解决,他早被人剁了餵猪,不知感恩就算了,还反过来咬咱一口...操!死有馀辜。」男子义愤填膺地吼,看守所的员警咳了一声示警。
「所以...贩毒的...不是豹哥?但当初他明明跟阿烟说...」肖乔笙在听到与他理解不同的事时不住反问。
眼前人是曾在车场紧跟着张淼的小弟阿丰,肉眼可见对豹哥的忠诚。
「不是!那些都是演给狼崽看的,一来豹哥不愿他牵扯太深,二来想让他多欠个人情继续卖命...咱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还是有分寸的...操!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大哥也不在了,想怎样怎样唄,老子命一条,还怕他们不成?」
阿丰同样说不清王沐烟去了哪儿,只言废矿出事前还见过人,王胜为了矿场开发和外头覬覦他们地盘的势力联合,加上此前诬陷贩毒等恩恩怨怨,两方约了谈判,张淼让王沐烟暂时离开迦南回避。
「这回连豹哥都栽到了对方手里,狼崽就算逃,带个娃儿也逃不了多远...我不清楚你俩啥关係,但警察都找不到人,就别抱期望了。」几分鐘的会客结束前,阿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