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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姜湘头一回见到这样老式落后的纺线车间,真是大开眼界!
    带她们的师傅姓赵,人称赵大姐。
    赵大姐一边解释,一边上前演示纺线车怎么用,将搓好的棉条缠在锭子上,一边踩纱车,一手捻着棉条慢慢上扬,一根匀称的棉纱便拉伸延长。
    然后摇柄,抽纱,回送,绕纱,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才能纺完一条线。
    看着不怎么难,轮到她们这批新人上去,亲自上手做,才发现哪哪都是问题。
    不是棉纱不小心拉伸抽断了,就是纺出来的纱线一会儿粗一会儿细,显然不能拿这种次品交差。
    前期培训三天,三天过后就是正式上岗。
    就这样,姜湘在国棉三厂的临时工生涯,就这么赶鸭子上架开始了。
    白天,姜湘进去车间勤勤恳恳上工,车间有师傅盯着,压根不敢磨洋工,只能闷头老老实实纺线。
    好不容易捱到中午吃饭时间,去厂区的职工食堂。
    花五分钱和一两粮票就能买一小碟萝卜泡菜、一碗白菜汤、两个杂面馒头,勉强应付一顿饭。
    姜湘手里粮票不多,都是苗冬青走之前给她的票,只能省着用,有时候饿狠了,狠狠心买一碗肉汤拌大白米饭,吃得头也不抬。
    时间久了,认识她的工友们都知道厂花姜湘是个穷光蛋,舍不得花钱买饭吃。
    没错,就在姜湘努力适应底层纺织小女工的生活、上工上得半死不活生无可恋的时候,在厂里,稀里糊涂夺了个厂花的名号……
    惹得众多年轻小女工见了她目光复杂,哀怨的酸味儿都快冒出来了。
    半个月的时间恍然而过。
    跨过十二月,来到新的一年,1958年。
    这一天,姜湘收工下班,拖着半死不活的身躯回到宿舍,自顾自爬到上铺,钻进被窝,然后装死不动了。
    以往空荡荡的304宿舍,如今八个女生陆续搬进来,各自的洗漱用品搪瓷盆毛巾和脸盆架,以及藤编壳子暖水壶,把小小的宿舍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床位住满了,有好处也有坏处。
    最大的一个好处,就是屋里的铁皮炉子,终于能升起火取暖了!
    女生们一人掏一块钱,合计凑够了八块钱,去郊区的煤厂订了三个月的煤球,从此炉子里的火再没熄过,晚上睡觉再也不会冻感冒了。
    当然,坏处也很明显,人多了,难免有些摩擦。
    姜湘的这帮舍友们都是职工子弟,全部来自家属院,从小玩到大熟得很,竟然也会因为一块肥皂你用少了她用多了掰头吵架。
    吵起来也是麻烦得很。
    姜湘一个外面来的小女工,没背景没关系,万事求和,遇见吵架掰头坚决不站队不插嘴,见人就是一张笑脸。
    如此,才能在集体宿舍安稳度日。
    太难了。
    特别是值夜班,每当深夜下了班,满身疲惫趴到床上一动不动时,姜湘就有些想念许久没露面的梁远洲了。
    她有无数个一瞬间不想努力了,好想抱大腿呜呜呜。
    就在姜湘坚持不住,躲被子里,埋头抹泪想要放弃吃这个苦头的时候,国棉厂发、发工资了!
    第32章
    国棉厂通常都是月底发工资。
    姜湘这一批急招的临时工, 十二月的下旬才入职,当然赶不上十二月月底发的那笔工资。
    只能捱到一月底,才能一并领到第一笔工资。
    姜湘有些纳闷, 眼下还没到一月底呢,怎么提前十天就下发工资啦?
    她心里疑惑,嘴里也就问出来了。
    “是不是傻,这不是快要过年了嘛。”何丽华跟她解释。
    何丽华就住在姜湘下铺, 坐在床边泡着脚, 热水熏得小姑娘脸蛋通红。
    “要过年了, 大家都开始采买年货, 手里没多少钱。厂里开会商量了一圈,工会和厂委都拍板赞成, 这个月就给提前十天发工资啦。”
    闻言,姜湘抱紧被子, 幸福地呜了一声。
    见她这样激动, 宿舍里其他人又好笑又好气。
    笑的是姜湘小财迷一个。
    气的是姜湘在车间干活太上进, 卷生卷死,反而衬得其他小女工没那么努力了。
    在纺线车间,踩纱车纺线说累不累,但是说轻松也不轻松,毕竟坐下来一干就是连续四小时,时间久了累得很。
    “姜湘, 你说你,咱们宿舍八个人, 属你干活最上进, 一进去车间,踩纱车的那梭梭声就没停过。”
    对床上铺的董美霞当即插嘴:“就是, 姜湘,咱们是要争当劳模,但没必要那么拼啊,谁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纺线累了就做慢一些,你天天那么拼……”
    姜湘苦笑,她又不是傻,干活累了,谁不想摸鱼歇一歇啊?
    可她敢吗?
    纺线间干活时不时就有师傅来回巡逻盯着,姜湘的动作稍微慢了,师傅的眼神就瞟过来了。
    不同于外面来的姜湘,董美霞、何丽华她们几个都是国棉厂子弟,父母辈儿都在厂里干了十几年,工友们彼此都认识,老熟人了,车间的师傅当然不会对她们太严格。
    只有姜湘一个没底气的倒霉蛋,累死累活踩着纱车纺着线。
    梁远洲果然没说错,国棉厂最底层的小女工,天天在车间踩纱车,还要三班倒,就是很辛苦啊。
    姜湘欲哭无泪。
    好在辛苦是有回报的。
    姜湘兴奋地躲被窝里,掰着手指,偷偷算了一下自己的工资。
    十二月赶鸭子上架上班的那几天,再加上一月份的整工资,加起来应该就是二十块钱左右。
    这年头同工同酬,国棉厂临时工,一个月都是挣十八块,没什么高低之分。
    第二天早上,财务科办公室,姜湘早早开始排队,过了许久,终于领到了崭新的二十一块钱!
    拿到工资,姜湘整个人瞬间有劲头了,脑袋不再昏昏沉沉,腰不疼了胳膊也不酸了。
    她终于能去百货大楼大买特买了。
    雪花膏,蛤蜊油,橡胶皮热水袋。还有江米条,绿豆糕。
    买糕点要糕点票,幸好,她手里有苗冬青给的一张糕点票。
    说来也巧,发工资的这一天,正好轮到姜湘休假,下午和晚上都不需要她值班。
    姜湘兴高采烈回了宿舍,拎着自己的军绿色挎包,该拿的东西都拿上,然后揣着钱,美滋滋准备出门。
    出门前,何丽华兴冲冲喊她:“姜湘你去哪?正好发了工资,咱们一块去百货大楼,我想买雪花膏。”
    “你一个人去吧,”姜湘想也不想拒绝,“我得回我阿姨家看看,先前我借了她的钱,正好发了工资,早些还清。”
    姜湘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没说自己也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
    她一向不喜欢和别人一块逛街,否则花钱都不敢放开了花,还得处处装穷。
    别说买江米条解解馋了,她连一根一分钱的彩色头绳都不太敢买。就因为她成分差,资本家的后代。
    太难了。
    不过,说起成分,在国棉厂这半个多月,竟然还没有人知晓姜湘的成分。
    原因无他,这批急招的临时工入职手续简单的很,只要一张街道办的介绍信,本人再摁个手印,就没了。
    于是姜湘闷头装傻,一直刻意隐瞒着自己的成分。
    这期间,不是没有人暗戳戳来打听她家住哪儿,家里都有些什么人,条件怎么样啦,话里话外都带着相亲相看的意思。
    姜湘的介绍信盖章是新城路街道办,就在梁远洲那边。
    但她是刚迁过去的新户口,没露过几次面,附近的住户甚至都没听过她的名号。
    是以厂里热衷于牵线拉媒的妇女们,在新城路找认识的亲朋好友打听了好几天,竟然打听不到姜湘的底细,只能拐弯抹角来问本人。
    姜湘对此烦得很。她嘴巴严,一句话都没透露出去,要么借口去车间值班匆忙逃走,要么想法子打岔拐到其他话题上。
    时间久了,旁人也就品出了姜湘的意思:她不愿意相亲,也没什么心思谈对象。
    当然,姜湘这个成分问题,只怕是瞒不了多久。
    眼下抬起头不遭白眼不受奚落的轻松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想到这里,姜湘微微叹了一口气。
    摆脱了何丽华,姜湘站在国棉厂大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
    原计划是想去百货大楼给自己买点东西,结果跟何丽华撞上了,她有心避开,这会儿自然不能再去买买买了。
    想了想,姜湘决定去找梁远洲。
    自从参加国棉厂招工考试那天开始,梁远洲再也没露过面,她确实担心那狗东西是不是出事了。
    毕竟之前缠她缠得那么紧,寸步不离的,怎么突然就消失不见啦?
    姜湘放心不下,先前忙着工作,在车间累死累活踩纱车,一天下来脑子都是木的,根本没心思想起梁远洲。
    偶尔碰到不值班休假的那半天,她爬都爬不起来,整个人钻进被窝里睡觉补精神。
    现在不一样啦,领了二十一块钱的工资,姜湘觉得全身都有劲儿了。那就去找梁远洲吧。
    不管怎么说,梁远洲对她挺好的,她得去看看。
    索性去他家一趟,亲眼看见了人,姜湘也就放心了。
    说去就去!
    梁远洲的住址是新城路二狗巷,姜湘记住了这个地址。
    一路沿着街道慢悠悠走过去,路上冻得很,寒风凛冽,但迎面而来的冷空气让姜湘觉得自由。
    她在车间不停歇纺线的时候,真是受够了累死累活上班又挣不到几个钱的狗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