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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 第578节
    此时此刻,满皇城的官吏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看着狄柬之就如看到首脑,在对方还没走到面前的时候,就纷纷向左右退避,给对方让开道路。
    等到狄柬之从面前走过,他们从两边汇聚,秩序分明的跟在狄柬之身后,个个昂首挺胸步伐有力,像是出征敌国的骁勇锐士。
    大部分官吏选择了跟随狄柬之,但也有人并不是跟他一条心。
    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人里面,很多人选择了站在原地,没有踏出脚步汇入队伍,一起出去镇压百姓。
    譬如说方不同。
    只有极少数的那么一些人,没有让开道路,螳臂当车一般,挡在了狄柬之带领的人流面前。
    譬如说陈安之。
    跟汹涌的人潮相比,他们势单力薄。
    但没有人敢小觑他们。
    因为陈安之是王极境。
    “陈大人,本官知道你是王极境,非是本官能够匹敌的,但你不要忘了,皇城的王极境官员,并不止你一个!”狄柬之脚步不停。
    话音未落,陈安之面前忽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王极境高手。
    大都督府副大都督,将门孙氏现如今的家主,孙康!
    陈安之没想到孙康已经跟狄柬之、王载同一战线,眉头紧锁:“孙将军,你孙氏满门忠烈,你自己也在国战中屡立功勋,如今却要做皇朝罪人、国家之敌?”
    孙康毫不退让,淡淡道:“孙某一心所求,唯有重振孙氏一门,倘若不能光大门楣,让孙氏屹立于世家之林,孙某便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两人话不投机,各自立场都很坚定,没有任何缓和矛盾的余地,自然是懒得再多说一句,各自升起王极境领域,就要跃到半空好生厮杀。
    而这时,陈安之身后的挡路官员,正在被狄柬之、王载等人击退,一条宽阔大道,马上就要出现在他们脚下。
    王载甚至已经要中途变道,以文官联络人的身份,去跟其他几位副大都督一起行动,带领禁军将士入城平乱了。
    终于,半空中响起了一道威严厚重、中气十足,入耳又格外光明磊落的声音:“尔众身为朝廷官员,不在皇城好生办差,聚集一处意欲何为?”
    声音并不大,却在每个官员耳畔如惊雷般炸响,震得所有人都是精神一凛。
    没有人不熟悉这个声音,没有人不知道开口者的身份。
    于是狄柬之、王载等人,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饱含忌惮不无畏惧的抬起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面容凝重,好似肩上陡然多了万斤重担。
    方不同等人同样抬头,却是喜忧参半。
    他们庆幸的是,在这样凶险混乱的大局面下,对方终于现身了,整个朝廷乃至整个皇朝都有了主心骨,他们再也不同担心太多,只需听令行事即可。
    不安的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此刻出现,究竟带着怎样的意图,他们的利益会不会受到损伤,大晋皇朝又会走向怎样的一条道路。
    张仁杰从被他撞塌的房屋废墟里,浑身是血的爬出来,徐林从狼藉的树丛中挣脱了身体,一只手抹了一把满是血迹的面庞。
    还有那些已经被狄柬之、王载击退,以及尚未被击退的拦路者,此刻抬首看见半空中长身玉立、衣袂飘飞的年青人,皆是感动得眼眶泛红,激动得喉咙坚硬。
    就像走了一晚上夜路的人,终于看到了旭日东升。
    半空中的人,自然就是大晋皇朝太子,赵宁!
    狄柬之与王载相视一眼,一起遥向赵宁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事到如今,他俩并不惊慌,也没有自己是皇朝罪人、赵氏敌人的感觉。
    在他俩看来,事情很清楚也很简单。
    赵氏就是要借助这回的燕平反抗风波,来试探权贵阶层的态度。既然是试探,就不会有多么不可收拾的后果,否则就不是试探,而是开战。
    如今他们表明了自身态度,虽然未必是赵氏想要的,但好在尚未造成太过严重的局面。
    赵宁选择在这个时候现身,就是要避免事态恶化失去控制,让燕平、朝廷、国家经受更大混乱与损失。
    换言之,此时此刻,一切仍然是可控的、和谐的,大家没有撕破脸皮也不可能撕破脸皮。
    “殿下容禀,在陛下与陈公、张公商议要事,殿下闭关修炼的时候,燕平有刁民受到宵小之辈蛊惑,上街围攻并无过错的商行,酿成了不小伤亡与混乱,卑职等正要履行职责,出去解决事情。”
    狄柬之一板一眼的说道,“幸好殿下及时出关,卑职等不甚欣喜,如何镇压燕平作乱的刁民,还请太子示下。”
    说完这些话,狄柬之放松下来。
    今日权贵百官群起响应他的号召,决定以强权镇压作乱刁民,已是宣告赵氏的试探有了结果:赵氏要平民百姓做国家主人的想法,行不通。
    张仁杰、徐林、陈安之等人,加在一起还不到群臣的两成。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既然赵氏的试探性努力失败了,那就得接受这个结果,认定今日作乱的十万百姓是刁民暴民,并以镇压的方式对待他们,让对方付出犯上作乱该有的代价。
    如此,赵氏才能安定官商权贵的人心。
    也唯有如此,往后赵氏才能得到百官与权贵的继续效忠,方有“上下同心”整顿国政让大晋迅速富强的可能。
    狄柬之话音落下,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看着半空中的赵宁,等待对方亲口给出大多数人心中的答案。
    他们失望了。
    赵宁的回答强而有力,不容置疑:“刁民?镇压?狄大人,你可真是满口荒唐之言!
    “今日孤就告诉诸位,燕平城里没有什么刁民,只有勤勤恳恳劳作,辛辛苦苦生活,却被黑心官商剥夺了公平与尊严的大晋子民!
    “大晋也不会镇压百姓,只会为万民主持公道,处置那些害国害民的违法渎职官吏,以及肆意妄为吃人血馒头的上层权贵!”
    第六百四十一章 反抗,反抗!(6)
    此言一出,江翻海倒,地覆天塌。
    好似银瓶乍破水浆迸,犹如铁骑突出刀枪鸣。
    狄柬之目瞪口呆,王载张口结舌,孙康面红耳赤,他们同一阵线上的皇朝官吏——在场八成以上的人,无分世家子弟、寒门显贵,俱是如遭雷击呆愣当场。
    十万高呼反抗,与权贵商贾战斗的百姓不是刁民,那么谁是害国害民喝人血吃人肉的渎职官员,已是不言而喻。
    张仁杰热泪盈眶,徐林拳头紧握,之前站在陈安之身后的那不到两成官员,则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们望着半空中的赵宁,哪怕阳光刺得双眼生疼,也没有挪开目光,眼眸里的炽烈之色比阳光还要明媚。
    他们这批人大多是平民出身,打小生活的环境跟张仁杰差不多,经历想法也跟张仁杰类似,宦海沉浮的残酷追利,不曾让他们完全放弃初心与良知。
    他们把圣贤书读到了心里,将圣人之言变成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历久弥坚。
    ——当然,并不是所有平民出身的官员,此刻都站在他们这一边,就像不是所有世家大族、地主权贵子弟都站在狄柬之等人身后。
    不可否认的是,对有些人而言,信仰比身份重要,志气比金钱更具份量。
    就如出身第一将门世家的赵宁,选择了与黎民苍生站在一起。
    “殿下......敢问殿下,是否今日出动的十万燕平百姓,都不是犯上作乱的暴民,而一应与他们有所冲突的权贵官吏,都是违法乱纪罪大恶极之辈?”
    狄柬之不可置信的发问。
    事关重大,大晋皇朝每个人的命运都将因此而改变,他必须再三确认。
    到了此刻,他仍是不相信赵氏会与权贵官员为敌,纵然赵氏造反推翻齐朝的时候,打出的旗号是为民做主——可那毕竟只是旗号!
    谁会真的这么做?
    谁能真的这么做?!
    “狄大人不去问今日十万百姓为何反抗,不问他们以往的日子过得如何,也不问被他们围攻的权贵商贾是否有罪、有什么罪责,更不问有多少官员暗中掺和此事,平日里跟商贾与百姓的关系如何,只想着定义谁黑谁白。
    “是非皆不问,详情无所知,就能决定怎么做——狄柬之,你就是如此为官的?!”
    赵宁的声音重逾山峦,当头向所有官吏砸了下来,震得狄柬之等人面白如纸,亦让张仁杰等人振奋不已。
    赵宁接着道:“你的问题虽然不知所谓,但孤仍能给你明确答案。
    “今日,燕平十万百姓皆无过错,而所有参与镇压百姓、打算镇压百姓的权贵官吏,都是国家罪人、大晋之敌!
    “你们若是识相,便乖乖束手就擒,伏地请罪,但凡有半分反抗,孤今日不介意大开杀戒!”
    最后四个字落下,皇城顿时被一股金戈铁马之气完全笼罩,那不是赵宁的修为威压,而是皇朝战神在战意勃发之下,自然而然卷起的气机狂潮!
    抬着脑袋的狄柬之面如死灰,王载等人皆是肝胆发颤。
    他们终于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赵宁这个时候出现在皇城上空,绝不是因为八成以上官员权贵抱成团表明态度,展现出强大力量后来与他们谈判的。
    赵宁是来开战的!
    向他们这些朝廷官吏,更是向他们背后的,大晋皇朝八成以上的世家地主、官商权贵开战!
    如果说八成以上世家地主、官商权贵,掌控着这个国家绝大部分财富与力量,完全可以代表这个皇朝,那么赵氏现在就是在向这个国家开战!
    纸面力量的对比是如此悬殊,赵氏为何还要逆势而为?
    与代表国家的强大力量为敌会是什么下场,赵氏难道不知?齐朝覆灭的前车之鉴可就在眼前!
    赵氏为何敢这么做?为何要这么做?!
    狄柬之怔怔仰望着赵宁,只觉得胸口如压万斤大石,呼吸艰难举止滞涩。
    原因或许有很多,但其中的核心之一,眼下就明晃晃的摆在面前。
    赵氏是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
    威压朝廷,无人能敌!
    王载犹不死心,嗓音颤抖不无委屈地哭诉道:
    “殿下,历朝历代以来,圣人明君爱民如子,治下官吏为民奔波,缔造了一个又一个治世与盛世,青史流芳后人称颂.....大晋的官吏亦能为民做主啊!
    “陛下与殿下要开创盛世,整顿吏治肃清世风即可,何须如此啊?!”
    就算赵氏真想确保百姓的公平与尊严,是发自内心要为民做主,那也没有必要自己完全站到百姓那边去,与整个官僚集团、权贵阶层为敌。
    “为民做主”这四个字体现出来的,本身就是统治者与权贵官员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
    倘若大晋这个国家的子民,都能通过合情合法的途径,自己确保自己的利益不受他人侵犯,又何须别人来为他们做主?
    正是他们自己无法保护自己的利益,这才需要官员来帮助他们。
    所以有为民做主,就一定有欺压黎民的人。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