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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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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督公千岁》
    作者:紫玉轻霜
    作品简评:
    尚书千金云静琬因父亲卷入谋反案而自幼沦入教坊司,十年后入京城,相依为命的姐姐遭遇大难,为救姐姐,她走投无路向前来楼中赴宴的某人自荐枕席,却不知这冷寂寡情的年轻人竟是当朝权宦江怀越。身世飘零的乐妓遇到了位高权重的西厂提督,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人却有着同样历经坎坷的过去,从而滋生出不为常人理解的爱恋。情节张弛有度,各色人物形象鲜明,官场情场相互关联,从京城到辽东,场景开阔别有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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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立秋将至,暑气仍未消。远远近近的蝉鸣起伏喧嚣。已燥热了半晌,临近午间才开始起风。
    风是旋回低迷的,满楼紫罗细竹帘飒飒轻扬,流泻出靡丽柔媚的曲。
    重帐复幕内,莺莺娇语夹杂着男人的恣意纵笑。隔着绛朱垂帘,在另一侧弹奏的姑娘们还不能散去,只是曲声渐渐轻微。
    又一阵风吹动窗前竹帘,相思本在低头弹着琵琶,无端地心神恍惚,划拂细弦的纤指便迟缓了下来。
    连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到了窗外,焦虑地唤道:“相思,相思!快出来……”
    她心头一紧,趁着奏曲暂歇悄悄出了屋子,低声急问:“怎么?我姐姐的病还没好转?”
    “跟生病没关系,她出事了!”传消息的春草不过十四五岁模样,一脸焦急不安。相思亦变了神色:“到底怎么回事?”
    香草慌张道:“我拿着药去轻烟楼找馥君姑娘,却听说她被人点了名,拖着病体去歌舞。等了没多久,就听楼上吵嚷,许多人都奔逃下来,有人从簇锦阁里拽出个披散头发的姑娘,居然就是馥君!因为隔得远,我看不真切,只见她死死扣着门扉,衣衫上全是血……可是那个男人还不罢休,抓着她的头发就将把她往墙上拼命撞……”
    相思只觉寒意上涌,哑声道:“轻烟楼里没人管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哪里有人敢上去!”春草带着哭腔道,“管事妈妈跑上楼劝阻,被那人的手下一脚踢翻,从楼梯上直滚下去,差点当场送命。其他宾客都撒腿跑掉,只剩下姑娘们惊慌失措,我没办法只能逃了回来,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放过馥君……”
    相思又急又气,手都不由得微微发颤,偏偏此刻身后屋内传来同伴的唤声,她强自镇定着隔窗道:“我有急事得先出去,请姐姐先替我弹奏一下……”
    “出去?”屋内的乐女推开窗惊诧道,“妈妈关照过,今日要有头等的贵客来宴饮,你现在怎么能走?”
    “轻烟楼那边出了事!求姐姐先别告诉妈妈。”她无暇多说,当即带着春草奔下楼去。
    *
    穿庭过院,步履匆促,唯恐被人喝问去向。所幸严妈妈与其他仆役都在前面准备宴饮之事,守后园的小厮与春草熟稔,便大着胆子将她们偷偷带了出去。
    淡粉楼与轻烟楼皆在京城东边的明照坊,相距不算太远。车轮辚辚,相思坐在篷车中唯觉煎熬难耐,心里慌得厉害。
    十年前父亲获罪惨死于东厂诏狱,一夜间家败人散,她与姐姐、母亲一同被遣送入教坊司,从生活优渥的朝臣家眷沦为了最为低贱的乐户官妓。
    那一年,她只有七岁,姐姐也才十四岁。
    教坊司的人给她们重新取了名,她是相思,姐姐则叫做馥君。
    未满半月,素来温婉优雅的母亲终究无法忍受那样的屈辱,在一个细雨凄凄的黄昏悬梁自尽。
    自那之后,姐姐便竭尽心力地护佑于她,不让她受到一点玷辱。两人在南京相依了近十年,却又被征入京城,且分散在不同的教坊,平素难得才能一见。前几天听闻馥君身体不适,正担心着,没料到今日会出了这样的事情。
    篷车颠簸急行,驶过好几道幽长胡同后,到了轻烟楼的侧门。往日这门口也有人守着,现在却空空荡荡,相思见状,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再与春草一同从侧门入内,一路上亦不见半个人影。可越是这样,越显得情势异常,待等她穿过后花园,便已远远望到簇锦阁前乌压压跪了一地婆子姑娘,个个匍匐瑟缩,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已被拖出花楼的馥君倒伏在地,水蓝色细褶裙血迹斑斑,乌发散乱,气息奄奄。而石阶上的锦服男子身上亦染了血渍,在左右随从的搀扶下一瘸一拐走到馥君近前,猛地抬腿便狠命踢去。
    “我的大人您千万消消气!”满脸青肿的李妈妈扑上去哭号,“千错万错都是老身教训得不好,我等会儿就将馥君关进后院狠狠惩戒,可您再这样打下去,她这条贱命没了,叫我怎么向上头交待?”
    “上头?”男子脸型瘦削,浓眉如刀,表情夸张地朝两边随从冷笑,“听到没有?这婆子要拿上司来压我!”
    一名随从当即上前,左右开弓给了李妈妈两巴掌:“不识趣的老东西,你说的是教坊司的奉銮?左不过九品末流,给我家大人提鞋都不配!”
    李妈妈战战兢兢地捂着脸:“老身知道……只求大人这次放过馥君……”
    “滚开!别挡着爷的路!”锦服男子陡然怒叱,随从们一拥而上将李妈妈拽开。在满院人的哭声之中,另两人架起已经无力挣扎的馥君,将她拖出庭院,直往前楼而去。
    一地血迹,蜿蜒刺目。
    月洞门后的相思浑身发颤,不顾春草的阻拦,追上去拽住拖曳者的胳膊,跪下急道:“请将馥君留下,她是教坊司的人,就算犯了天大的过错也该由礼部论处!”
    “少来废话!”随从怒火中烧,一下子将她甩翻。她又竭力扑上去,却被两名健壮的随从自背后用力按倒,双臂被反剪过来,骨骼咔咔作响,脸色顿时惨白。
    “……相思,你来做什么?走!”本已濒临昏迷的馥君艰难地睁开眼,颤着声音叱责。
    “天子脚下,煌煌京城,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相思忍痛还未说罢,就又被人在腰间猛踹了一脚。她重重跌在冰凉的地上,那踹她的锦服男子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看着眼生,不是轻烟楼的?哪里来的雏儿,不知死活!”他迫近了几分,鼻尖就快要碰触到相思。
    “馥君是我姐姐,她本就生了病,再也禁不住折腾。您要是不解气,就朝我来!”相思咬牙坚持着,模糊的视线中只觉这人眼神灼灼。
    馥君从开始便没肯低头认错,此时却奋力挣道:“和她没关系,她还不懂事……”
    男子嗤笑了一声,用力扳起相思的脸,“我告诉你,你这姐姐既然敢在簇锦阁内捅我一刀,就该料到会有什么下场。你们这些贱民乐户,不过是供爷儿们闲暇时取乐玩笑的小玩意儿!伺候的好了,能赏你几锭金银,伺候的差了,要打要骂就全该受着。可你们如今胆子竟然大了起来,敢用刀子捅我?莫不是想要反上天去?!京城又怎样?礼部尚书、顺天府尹都是我熟识的,有本事便去找他们告状,看看有没有人会听你一言半句!”
    说罢,抡起一掌将她打翻在地,转身便走。
    相思见馥君又被拖拽远去,疯了似的追赶上去,却又怎敌得过那些强壮的随从。眼看有人抡起马鞭就要抽向相思,馥君嘶声叫喊,春草与李妈妈等人一同赶来,哀告着将相思护住,那群人才作罢。
    然而馥君终究还是被强行拖走,喧喧嚷嚷中,她的哭声越来越远。相思被春草和李妈妈抱住了,浑身瘫软动弹不得,见姐姐的身影消失在小径那端,一颗心仿佛便狠狠撕扯成两半,痛到钻骨。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哀求众人去救姐姐回来,一旁的姑娘抹泪道:“哪里救得回来?谁去也就是送命罢了。我们这些人就算被活活打死,在他们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另一人又告诉相思,当时馥君被召入簇锦阁歌舞,那男子酒后兴起,想要与馥君行欢好之事。馥君说身体不适,那人却恼怒起来,竟在众人面前解开亵裤,按着馥君便往身下压。她哪里受得了这等屈辱,抵死挣扎时抓起桌上剖瓜果的利刃将其扎伤,才惹来这场大祸。
    相思气得发抖,春草刚才在混乱中也被打了几巴掌,小脸又红又肿,不由握着拳道:“太过分了,咱们报官去!顺天府尹不管,就去五城兵马司,总得有个说理的地方!”
    “不懂事的小丫头,你不认识他?”李妈妈哀叹道,“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管不了,那一位可是北镇抚司的高千户!你去告,不将你皮打烂才好!”
    “他、他是锦衣卫的千户?!”春草瞠目结舌,再看相思时,她紧紧咬住嘴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
    轻烟楼一片狼藉,李妈妈忙着叫人整理,相思喘息了一阵便奔回门外,向等在一旁的小厮询问起千户高焕的府邸所在。小厮摇头不知,春草急得叫道:“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还想追过去?”
    “那我姐姐怎么办?被抓去了不知是死是活……”她声音发颤,“你们又说报官也没有用处,我除了再去求他,还能做什么?”
    “锦衣卫的千户谁敢惹,他刚才那蛮横的样子摆明了就是不讲理的,你这一去不就是羊入虎口?到时候姐姐没救回,还搭上自己!”春草忙着劝阻,那小厮也央告说自己偷偷放她们出来已是担惊受怕,要是再不回去就会惹来麻烦。春草抓着她的手道:“我的姐姐,赶紧回淡粉楼去。你才到京城没多久,不知道我们的妈妈人脉也是极广的,说不定她能想到办法帮上馥君!”
    相思头脑纷乱,忽又想到走之前那个乐女的提醒,当此之际别无他法,只得强撑着登上篷车,急匆匆再往回赶去。
    车轮碾过高低不平的砖石,晃荡得人心头震颤。
    她浑身好似散了架,眼前全是馥君被拖走时的身影。风势越来越大了,车帘飘飞不已,她坐在那儿,从指尖到心间,寒凉透彻。
    回到淡粉楼的时候,天色越发阴沉,灰白的云絮被风扯乱,时不时飘落几星雨丝。
    满院碧叶扑簌飞舞,相思茫然走在小径上,风中却传来了欢喧的丝竹。
    春草忙着为她整理衣衫,小径那头已有人高声骂道:“两个不要脸的小贱货,明知道今天有要紧事情,还敢偷着跑出去?到底是跟哪家的公子少爷私会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生完宝宝,阔别两年的我又回来了,感谢时至今日还始终惦念着此预收文的读者们,今天开始更新啦!
    第2章
    说话间,一身盛装的严妈妈已从宿云池方向疾步而来,身后两名小丫头紧紧跟随。春草上前争辩:“是轻烟楼的馥君姑娘出了事情,相思来不及告知妈妈,才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不跟我说一声就走,谁给你们的胆子?!”严妈妈立起柳眉还待呵斥,相思一下子跪倒在地,将馥君之事诉说一遍,抓着她裙角祈求:“馥君是我唯一亲人,听闻妈妈见多识广,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她!我以后定会事事听妈妈安排,绝无半点不从!”
    严妈妈却冷着脸道:“轻烟楼的事情归不到我去管,再说现在正忙得很,哪里有空出去找人?”
    “可是馥君本就生了病,我怕她熬不过毒打……”相思还未说罢,严妈妈已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那又怎么样?难不成叫我现在就去北镇抚司求千户爷放人?不是我管得多,你那姐姐真是改不了小姐脾气,卖个笑脸说几句软话都不会?身在教坊还端着架子,拿刀捅了千户也是自寻死路。”
    她又扫视相思一眼,见她脸颊带伤,发鬟散乱,一双原本盈盈纯澈的眸子更是红肿无神,不由向春草发火道:“还不带相思回房去梳洗打扮,好好抹上胭脂水粉,将脸上的伤痕遮一遮。大人们已来了三四位,正在宿云池那边喝茶,只等着剩下的几位都到了就要开宴听曲!”
    相思哭道:“妈妈,这时候了我哪里还能静下心去弹唱?”
    “锁南枝、银绞丝,哪一个不是你拿手的曲儿?设宴的大人点了这两支淮扬弹唱,我还能换掉不成?”严妈妈又缓了缓语气,“你在南京被照顾得多,怕是未遇到这样的事情,可我在教坊司三十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你给我牢牢记住,身在贱籍就得万事忍耐,莫说是姐姐出事,就算是亲爹娘死了,贵客要你笑脸相迎,你都不能露出半点苦相!”
    这番话让相思心神跌到谷底,浑浑噩噩站着,手指不由紧攥。
    严妈妈扳过她的肩膀,让春草和那两个丫头半推半拽地将相思带向前方,她跟在边上,不住叮咛着:“今日设宴的邹大人是吏部侍郎,他前些天听过你的弹唱很是喜欢,今日要宴请贵客,特意又点了那两支曲子。我认得两位已经来到的客人,兵部员外郎、工部郎中,听说另一位是五军都督府的,还有未到的不知是什么身份,总都是重臣贵胄。你好好梳洗妆扮一下,要是在宴席上还不识大体,非但馥君的事情没有转机,自己都要惹上麻烦!”
    絮絮叨叨的话语在相思耳畔翻滚,她就像行尸走肉一般被送回了居处,直至门扉紧闭声惊醒了死寂的心,摇摇晃晃地往前几步,使尽全力才忍住了泪水。
    春草默默替她换上簇新的衣裙,杏白抹胸缀着深红流苏穗子,湖色镂花襦裙翩翩曳曳,外罩碧霞水仙褙子淡雅轻盈。
    双鱼铜镜中映出略显朦胧的容颜,相思怔怔坐着,春草又为她簪上碧玉钗,无奈道:“严妈妈凶是凶了点,可说的也有点道理。前头那些贵客都是朝中的大臣,兴许跟那个高千户也熟悉,要是你将他们侍奉好了,说不定谁去千户那里说句话,馥君姐姐就有救了。”
    相思望着镜中憔悴失神的自己,忍着泪蘸起丁香红脂,点了丹朱唇妆。
    *
    梳妆将罢,风势越加猛烈,满屋绛纱帘幔飘飞缭乱,春草忙着将窗子关上,屋外已有人又来催促。
    相思垂着眼帘,抱起琵琶出了房门。
    雨点淅沥落下,满院碧草丹花摇曳伏低,幽长游廊间亦染湿点点痕迹。
    一路行去,不曾见到任何宾客,想来是整个淡粉楼已被设宴者包下。
    宿云池位于淡粉楼最幽静处,池畔水榭名为月缕风痕。相思在春草的陪伴下来到此处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满池碧波漾动,玲珑睡莲深红浅紫,在雨中静默绽开。
    铮铮琴音高低错落,水榭内已坐满宾客饮茶听曲。她垂首入内,向众人道万福,严妈妈向左侧座位间的邹侍郎谄媚道:“听说大人要听相思的弹唱,她特意妆扮到现在,一丁点儿也不敢马虎。”
    邹侍郎四十开外,穿一身灰褐团纹直裰,打量着相思却微微皱眉:“怎么今日看上去恹恹的,像是哭过了一般?”
    “大人,我……”相思才欲开口乞求,严妈妈连忙拽过她,暗中掐住其手腕,赔笑道,“她年纪还小,早间不听话,被我训斥了几句,因此哭了一场。听到大人驾临,可赶紧收拾齐整了过来,绝没有一丝怠慢。”
    “你这位妈妈也着实厉害。”邹侍郎摇头,严妈妈问起是否可以移至涵秋厅内开宴,他道:“正主还未到,怎能开宴?再等等吧。”
    近旁的另一人望着满池涟漪,面露难色:“早已过了用饭时间,又下起雨来,也不知道那一位还会不会过来。”
    “若是不来应该会遣人来说一声,既然没言语,我们自然只能在这等着了。”邹侍郎饮了几口茶,右侧座位间的一名年轻人随即来到他跟前,躬身持壶注水,微笑道:“今日幸得大人为下官引荐,大人身居高位却能提点晚辈,实在令下官不胜感激。”
    “我也只是牵线搭桥罢了,到底如何还得看你自己,不过你一到京城就知道要拜见江大人,也算得上行事机敏……”
    邹侍郎还在说着,那倒茶的年轻人始终神情恭谨。站在门侧的相思无意间望去,心头竟忽忽一跳。
    他约有二十六七的年纪,身着月白平素绡长袍,俊目深邃,神韵沉稳。
    这容貌……竟觉眼熟!
    她思绪纷杂,蹙着眉细细回想,忽又听一人笑道:“盛大人不到三十就能进左军都督府,若再得江大人与邹大人提携,他日必定还能再往上升上几级……”
    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