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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相思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人物,可细细一想又不对劲,“督公,您不是希望我多结识官场中人吗?认识的越多,探得的消息也会越广,可现在太傅示好,我要是断然回绝,岂不是少了探听讯息的机会?”
    江怀越一时语塞,随即冷冷道:“你懂什么?那些官员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若是你收了些礼物就乖巧顺从,他们只会对你一时在意,过不了多久就喜新厌旧。而你越是清高自持,越是显出与众不同,反而引得他们争相讨好,使尽手段。到那时你再周旋其中,定会独占风光。”
    他端着架子侃侃而言,本是毫无准备下的说辞,却令相思由衷钦佩。“督公真是深谋远虑,奴婢豁然开朗。”
    江怀越难得见她这样诚挚感谢,倒觉着有些不自在了。“这有什么,你以后学着点便是。”
    相思点头称是,又用专注的目光看着他,犹豫了许久发问:“可是督公,您为什么对这些风月场上的事情也如此内行呢?”
    “……”
    果然一时的温顺全是假象!他简直想骂人了。
    *
    因着相思那句问话,江怀越后来一直绷着脸,没给她好脸色。直到她准备回城,他才跟到院门口提醒:“明日我就会安排你去弘法寺,此事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相思不情不愿地回头望他:“我自己去,真的不会有事吗?”
    “怎么这样啰嗦?说了不会有事就能保证你的安全。”江怀越吩咐手下打开院门,相思默默叹了一口气,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进了轿子,撩开青灰色帘子向站在门内的他道别,忽而又起了新念头:“督公,要是我这次能顺利完成任务,您是否也会有所奖赏?”
    江怀越微微一怔,冷淡道:“你要什么?”
    相思想了又想,赧然道:“随口一问,还没想好。要是督公答应的话,我回去再思量一下?”
    江怀越无语,懒得再说些没意义的话,挥了挥手,就让她快快离去。
    *
    相思回到淡粉楼后,果然将孙太傅送的琵琶以红绸束好,找来了小厮,叮嘱他瞒住严妈妈,偷偷地送回了太傅府邸。
    次日一早,又有马车行至楼前,假托是黄大人派来的,再次邀请相思外出赏景。严妈妈乐于见到这等专一的贵客,让相思精心装扮了,送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离了明时坊,相思坐在车内,座位上早已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了衣物首饰,甚至还有一面精巧的小圆镜。她紧闭了窗子,卸去先前妆容华服,换上了朴素廉价的衣裙,将长发绾成挑心髻,插上对钗,对镜一看,俨然是小户人家的媳妇。
    这一通梳妆换装费时不少,待等她收拾完毕,马车已经驶离了北京城。相思从忙碌中空闲下来,想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再想想先前看到的那案件曲折之处,不由心生不安。那叠衣物下面还有纸条,上面写了许多条目,她一列列细看,都是提醒她应该注意些什么的叮嘱。
    相思低着头默默看,纸条上字迹秀丽,应该是江怀越亲自写下。虽然条目众多,话语却无赘述,清晰明晓,看得出思虑周全。
    她正暗暗记在心间,马车放缓了速度,相思探身向外看,却见斜侧路旁有人快步赶上,身手敏捷地攀上车门。她惊讶之余还不及出声,车门已被从外拉开,他一闪身的功夫便入了车中。
    相思这才“啊”的叫出来,江怀越转身坐在对面,沉声道:“不要大惊小怪!”
    “我,我以为是自己去弘法寺,没料到您……”她结结巴巴,还没镇静下来。
    他轻哼一声表示不屑:“本来不该出面,但一想到你时常分不清轻重缓急的样子,我觉着……还是应该再监督你一段。”
    *
    崇文门往南是外城,河道蜿蜒复杂,民居沿河而建,与内城整齐有序的布局相比,显得凌乱了许多。又因临近运河,大小船只日夜往来不绝,三教九流混杂其间,实属难管易乱之地。
    相思乘坐的马车出崇文门后行驶了许久,左弯右折,穿街过巷。相思临窗远眺,见两侧民居低矮错杂,河上正有一连串的船只缓慢前行,就连船头船尾都堆满了货物。
    “还有多远才到弘法寺?”相思不无担忧地问。
    “大概还得五六里。”江怀越抬手挑起窗纱,往外看了看,“怎么,坐车也累?”
    “我是怕离城太远,一天都不够来回的。”
    他却不当一回事:“那有什么?大不了在外城住一夜再回去。”
    相思着急道:“不能这样,教坊司有规矩,我们这些人不得擅自在外留宿……”
    “你以为我不知道?”江怀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有意说了,试试你而已。”
    相思瞥他一眼,心想这有什么好试的?难道怕她不够守规矩?她又忍不住偷偷看对面的江怀越,他正侧过脸朝外,阳光透过轻纱照拂进来,那墨黑的眼眸尤显清幽,即便只是不经意望着窗外景物,都让她恍惚想起临窗剪烛,秋池潋滟。
    心里莫名涌过一丝可惜之意。
    因为什么而可惜,却不敢多想,不愿多想。
    第40章
    她在出神, 江怀越却静静回过头,见相思倚靠在侧壁似是心有所想, 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惆怅。他想开口询问,然而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没有出声。
    不知道为什么,同她交谈的时候,总是会态度生硬语多带刺, 最后不是将她气得不吭声, 就是被她怼得心中郁结。
    所以此刻,还是保持安静吧。
    *
    正如江怀越所言,马车沿着河道又前行了大约五里开外,外面远远的传来了幽幽钟声。相思挑帘一望, 湛蓝天幕下古寺巍巍, 与寺前碧清河流相映, 有一种岁月静谧的幽然。
    原本是古朴雅致的寺庙,可如今和命案扯上了关系, 相思一想到这,心头还是有些忐忑。马车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相思犹豫半晌,眼巴巴地看着江怀越:“督公, 我这就得下去了?”
    他点头:“记得纸上交代的那些事情,别搞砸了。”
    “要是,要是我被发现,然后他们把我绑住了, 再企图灭口怎么办?”
    江怀越无奈至极地训斥:“还没去看呢,就想那么多!我既然安排你进去,自然不会让你出事!”
    “那您等会还来接我?”
    “……来。”他想了想,“你还是回此处,我不便露面,以免被熟人看到打草惊蛇。”
    她没有办法,只好悄无声息下了马车。江怀越连帘子都没挑开一点点,一声令下,那马车就又驶离了此地。
    相思望着马车远去的影子,心里狠狠骂了他一顿。表面上说的好听,什么给个机会让她展现,分明是手头实在找不到能扮成良家少妇的人,所以把这危险的差事硬塞给了她。更可恨的是,居然就把她一个人抛下,连个作伴的人都不给。
    真正是铁石心肠寡情薄义!
    骂归骂,接下的任务不得不履行。她整了整衣衫,挎着小竹篮往前方的弘法寺而去。
    *
    弘法寺恢弘肃穆,是远近闻名的古刹。尽管寺内的小和尚死于非命,但前来上香拜佛的人还是源源不断。寺庙前的茶摊因此也生意兴隆,相思找了个空位坐下,等了好一会儿,茶摊老板娘侯氏才提着铜壶快步而来,满脸笑意地招呼她。
    “看起来面生,是头一次来这里吧?”侯氏四十开外,精瘦干练,几下子就把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又给相思倒好了茶水。相思点头,轻声道:“我是听亲戚说这庙里的菩萨很灵验,所以来试试。”
    “那可不假,你看这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好多都是常来的。”侯氏一边说,一边打量她,“你也是住这附近的?”
    “是……以前住在宛平县,前不久刚搬来。”相思按照江怀越之前布置的那样说,停顿了片刻,又谨慎道,“大婶,我怎么听刚才有人议论,说这庙里死了人呢?”
    侯氏忙道:“别操心这个,小和尚是在外面被人害的,官老爷已经把那人给逮起来了。要说明恒这孩子也真是倒霉,那么老实巴交的,平日里经常去城里买东西,怎么那天就遇到歹人了呢!”她见相思坐在那儿听得认真,不由又凑近了问,“你是为了什么来烧香的?说来听听!”
    “我……”相思犹豫着才要开口,邻座的客人喊着要添点心,侯氏只好匆匆过去。相思又坐了会儿,见侯氏忙碌不停,料想一时也打听不出多少,便起身离去。
    跟在一群上香的老婆婆身后,相思踏进了弘法寺,寺内香火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大殿前硕大的香炉中插满香烛,相思从边上走过都被熏得眼睛发涩。入了正殿,佛像端庄肃然,她跟着别人叩拜再三,双手合十神情恭敬。因见有人求签,她便也等在后面取来签筒,闭上双目连晃三下,听得一声轻响,才睁开眼睛。
    一支光洁竹签落在裙边。
    相思捡起了竹签,见那上面刻着两行小字,道是:出入求谋事宜迟,只恐闲愁惹是非;如鸟飞入罗网里,相逢能有几多时。
    签语并不艰深难懂,但说实在的,她刚才在求签时也并未真正想好自己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只是想着既然扮成一心求子的少妇,自然得将戏做足。如今抽到此签倒也有些忐忑,正思量间,旁边的僧人似是看出她的踌躇,主动行礼道:“女施主若是需要解签,还请随小僧来。”
    相思抬头,见这高个子僧人做了个延请的手势,指向大殿左侧。那边临窗处设有案几,正有一群男女老少围在四周,等着解签。她略一犹豫,便也随之而去。
    排在前面的问的多数都是琐事,有问丢失的牛羊要去哪里寻找,有问家中独子应该何时娶亲,又有书生询问科场是否顺遂,各种问题纷杂抛出,那解签的中年僧人不急不缓,语声慈和,一一为众人解释剖析,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毫不怠慢。
    相思起初只是为了演戏,听着听着竟也入了神,待等前边那位求问何时能建屋的老汉心满意足地走了之后,微胖的僧人朝她双手合十行礼:“女施主也是要解签的?”
    “……是。”她忙奉上了香火钱,又将签子交予他,“烦请大师解签。”
    僧人细细看了一遍,问道:“敢问女施主所求何事?”
    因身后还有几个人等着,相思脸颊微红,声音又低又细:“求子……”
    僧人倒是司空见惯一般,微微皱着双眉,指向签语道:“实不相瞒,此签乃是下签。凡事只得守旧随缘,劳心费力也并无收效……””
    相思愣了愣,尴尬问道:“大师的意思是……我命中无子?”
    僧人打量她一眼,垂目道:“签语也只是此刻心意所致,女施主若能广结善缘,或许也能感动上苍……”
    相思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周围求签者已经忙着催促:“小娘子既然想要求子就得多添加香火钱,否则菩萨怎么能看到你的诚心?”“是啊是啊,多多来上香,这边的菩萨很灵,一定能保佑你生下大胖小子!”
    一时间七嘴八舌把相思弄得脸颊绯红,为了不让僧人起疑心,她急忙将身边的银钱全都捐出作为香火钱。那解签僧人面露慈祥微笑,取出那张签纸交给她,叮咛道:“这签纸你先暂时收着,明日起本寺就会为女施主在菩萨面前连上七天香,诵经保佑女施主化凶为吉,早日得偿所愿。”
    相思再三感激,辞别解签僧人后,挎着小竹篮又转出了大殿。她记着江怀越嘱托之事,要在寺庙中四处寻访有无可疑之处,于是混在了上香的人群中,又往大殿后方行去。弘法寺占地甚广,供奉佛像各有千秋,她在各佛堂中细细查看,转了好几圈也发现不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寺内僧人都各司其职,看起来也并无可疑神情。
    她耗费了许多时间,几乎将整座弘法寺都走遍了,才从最偏僻的园圃往回走,脑子里还都是之前在马车上看到的那条目清晰的叮嘱,不知不觉竟走岔了路。待等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并没回到大殿方向,而是似乎走到了僧人们用餐的偏厅附近。
    相思朝两边张望,想要寻找出去的道路,正在这时,那偏厅里传来了两人的对话。“通晓斋这个月的钱到底还去不去拿了?”“当然要去。这不是明恒刚死不久,师傅怕再出事吗?”“他那是倒霉,那天本来是该我去的,还好我感了风寒,不然……”“咳咳,别说了,当心被别人听到。”
    两人谈话就此压低,相思躲在墙角也无法听到,又过了片刻,从两边走出两名身穿灰色袈裟的年轻僧人,其中一人正是刚才在大殿引相思去解签的高个子和尚。这两个人出了大门后,随即朝着不同的方向远去,好似之前并未遇到一样。
    幸好此处偏僻,相思又躲在墙角背面,这两名僧人并未发现她的存在。她等了好一会儿,听不到脚步声之后,才慢慢探出身子,沿着小径往正殿方向行去。
    才走了没多远,竟忽见刚才从饭堂出来的那名高个子僧人又匆匆往回走,她躲避不及,只好迎面走了过去。
    “女施主!”那年轻和尚果然眼睛一眯,叫住了她,“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
    相思镇定自若地慨叹:“这不是想每个菩萨都拜一拜吗?结果走岔了路,绕不出去了。”
    “随小僧走吧,免得女施主您又迷路。”他一边说,一边做手势示意相思跟随而去。她略一犹豫,还是跟在了他的身后。走了一小段路,那僧人便发问:“女施主是新近才来的?感觉陌生得很。”
    “是才搬到这里不久。”相思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听邻居说这里菩萨神通广大,就过来上香。不过……”
    “不过什么?”
    “之前在门口听别人说,你们这庙里有位小师傅遇难了?我胆子小,走在这里都有些害怕呢……”
    高个子僧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唇角下垂,声音低沉:“是我的明恒师弟,他是被歹人害死在外面,与本寺没有什么关系。”
    “啊……真是可怜。听说那小师傅为人老实,怎么好人没好报呢?”相思慨叹道,“看来这因果报应有时也并不灵验啊!”
    “恐怕是歹人见财起意吧……明恒是被派去为全寺订购素油的,身上带着不少钱。”他说到这,又朝相思行礼道,“刚才看女施主的神情,应该是求子心切吧?”
    相思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僧人温和一笑:“若女施主诚心求子,小僧倒可为你指点一二。之前那位解签大师乃是小僧的师傅,也是寺中监院。因主持年老体弱,诸多法事都由我师傅主办,女施主若能请我师傅专门为你在法事中护持加佑,心愿达成的日子也就更近了。”
    “那……要怎样才能请得到尊师为我主办法事?”
    僧人垂下视线,神色肃穆:“主办一场法事耗费巨大,但与寻常上香相比,因为是师傅带领众人一齐诵经护持,自然更为有效。”他说到此,又补充道,“上个月附近镇上的李夫人也为添嗣而来,她出手不凡,但我师傅除了收取应有的五十两之外,一概退还给她。”
    相思看看他,大概明白了意思,为难地掠了掠鬓发:“可是刚才我已经拿出了身边所有钱财……要不然,等我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凡事随缘,不必急忙。”僧人微笑行礼,引着她朝前走去。
    *
    被掏空了身边银两之后,相思挎着空空荡荡的小竹篮出了弘法寺。因在寺中转了太久,腿脚都有些发酸,初秋午后阳光刺眼,她又累又渴,见茶摊那边阴凉蔽日,便打算休息片刻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