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去卧室取刀。
顾小二嘿嘿笑着,瞄着卧室门口,期待又激动,“五哥,你说先生刚见面就送我一把刀,这算不算对我另眼相待。嘿嘿,说不定现在不收我为徒,就是想再考验考验我。哎呀,我得淡定点,不能太喜形于色。嗯,得稳重!”
“臭小子,少贫嘴。”挥手轻拍了下顾小二后脑勺,似乎对所有事都不上心的赵五露出一丝清和的浅笑,“嗯,比五哥强,有前途。”
“咔嚓咔嚓。”
手拿糖葫芦的英白嚼糖葫芦嚼的咔嚓响,偏头看顾小二,一脸新奇,应该是从没见过如此戏精的人。
先生走出卧室。
顾小二目光立刻盯上先生右手提的刀,顿时期待和激动像冰挂一般砰然坠落,粉碎。
“先生,这……这就是你要送我的刀……刀?”顾小二一脸不可置信,眉毛上挑。
“是啊,就这把刀,闲置太久都忘记了。磨柴刀的时候打算顺便磨一磨呢,刚好你来,就送给你了。”先生持刀横在胸前,手指敲击了两下刀身,“铛”的一声,刀身上的灰尘在阳光里荡起涟漪。
“咳咳。”猝不及防被灰尘呛了一下,先生尴尬的摸了摸下巴的胡茬,“放的时间太久了,灰有点大。”
“不止灰大吧。”
“你这孩子,长者赐不敢辞,到你这怎么挑三拣四,刀具放的时间久了,生锈不很正常嘛,送给你后,自己磨磨就好了。拿着。”先生神态温和,并不真的着恼,把刀递给顾小二,“小五可没你这待遇,你自己偷着乐去吧。如果真的不想要,就给小五。”
“小五,你不嫌弃吧?”先生问赵五。
“我求之不得呢。”赵五道。
“那给你!”顾小二当即道。
“别不识好歹。”赵五又拍了下顾小二的后脑勺,这次颇重,打的小二脑袋向前一荡,语气也沉了几分,“先生送的,就拿着,”
“哦。”揉了揉略疼的后脑勺,顾小二不情不愿的用十根手指指头捏着刀身接过。
入手颇重,顿时一沉,他连忙双手托着。
触感粗粝,因为这把刀,从刀柄到刀身布满棕红的铁锈,看起来好像锈蚀的风吹过就会断一般。
先生不在意的笑了笑,走到矮凳坐下,继续磨柴刀,“小五,最近还练着吗?”
“不敢荒废。”赵五拍了拍顾小二肩膀,走到先生身旁蹲下,看先生擦擦的磨刀。
顾小二没有理会赵五,特蛋疼的端详双手托着的刀。
刀长约三尺,刀体宽约四指,脊厚约一指,刀尖为略上翘的圆弧形,刀尖至刀背约一尺处有反刃,刀双面共两条血槽,刀鐔为椭圆形,刀首为睁眼突目的龙首形制。
龙首虽然锈迹斑斑,但依然栩栩如生。
“这是雁翎刀,很盛行,无论魂术士,符术士,文武官员,都喜欢佩戴。‘我有雁翎刀,寒光耀冰雪’,说的就是它。”英白一边嚼着糖葫芦,一边含糊的说着,清澈的眼眸里透着莫名的意味,“你不想要?”
“我当然知道这是雁翎刀,因为形似雁翎取的名嘛。”顾小二没好气的说着,然后回头瞄了眼正在说话的先生和赵五,低声道,“我不是不想要,只不过,嘿!耀冰雪!耀个锤子!”
英白被逗笑,眼睛弯弯,睫毛轻颤,“没事勤磨磨呗,说不定磨掉铁锈之后,寒光耀九州呢。”
“但愿吧。”
手指狠狠抹了抹刀面上的层层铁锈,一星锈迹不掉,手指干净如初。
顾小二突然懂了书上说的哀莫大于心死的话。
他深深的呼气,吐出。
爱咋滴咋滴吧,虽然没收徒,又送了把烂铁似的雁翎刀,但好歹是个意思,况且,以后每天还能和五哥一起来练习刀法。
想到刀法,他心里又燃起希望和期待,情绪重新变得昂扬起来。
五哥就练了几招先生传授的刀法,就能把杜老西那帮人打的落花流水,说明先生的刀法可比破刀靠谱多了!
“呔,老狗,看我这招打狗刀法!”
顾小二握上雁翎刀的龙首刀柄,刷刷挥舞几下,猛地一指黑狗。
黑狗被糖葫芦的气味引的垂涎欲滴,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在英白腿旁打转,被顾小二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噔的后跳一步,惊恐茫然的看着顾小二。
“别吓大黑!”英白一愣,连忙出声阻拦,“不然,我让它咬你!”
“哈哈,那刚好,让它试试我初创的打狗刀法的厉害。”顾小二大言不惭,兴致勃勃。
“大黑!咬他!”
“汪!”
“哈,来得好~啊!它怎么真的咬啊!哎呦,别往我怀里扑!”
“哈哈……”见刚刚还威风无比的顾小二,拖着雁翎刀被大黑追的满院子绕着跑,英白顿时笑的前俯后仰,用仅剩一颗糖葫芦的竹签挥斥方遒,“大黑,从那边,对,扑!”
先生和赵五看了眼鸡飞狗跳的院子。
瞄了眼被大黑扑倒压在身下的顾小二,赵五眼角抽了下,“小二跟着我们这些人从小野惯了,先生别介意。”
先生笑道,“小孩子,精神头足,好事。”话音一转,“我刚新教你那几招刀法,都是普通的挥砍格斗之术,不需魂力,和以前所习一样,皆得勤加练习。都说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刀法也如是。”
“我省的。先生。”赵五郑重应下。
不大的院子,两顽童一黑狗玩闹的不亦乐乎,磨着柴刀的先生与蹲着的赵五,两人絮絮的说话,不时看眼玩闹的英白、顾小二,微微一笑。
伴随着磨刀有节奏的擦擦声,秋阳下院子里,时光忽然变得慢而暖。
日头慢慢移转,影子越拉越长。
“不早了,先生。我们该回了。”抬头看了眼移转到西山的秋阳,赵五起身,锤着酸麻的双腿。
“行,今天不留你们了。”先生也起身,看着还在闹的英白和顾小二,笑道,“明日一起来。”
“嗯。”赵五应了声,回身招呼打闹成一团的两童一狗,“小二,走了。”
“啊?哦,好!”顾小二从战团中抽出身来,抱着雁翎刀乐呵呵的跑到赵五跟前。
赵五上下扫了眼顾小二,嗯,原本就脏的衣服更脏了些,他转身道,“先生,我们走了。”
顾小二也规规矩矩的跟着道,“先生,我们走了。”
“恩,去吧。”
“英白,五哥走了。”赵五临出门不忘对英白道。
“五哥再见。”玩闹的小脸红扑扑的英白摆手道。
顾小二扫了眼英白和她脚旁吐舌的大黑,一挥雁翎刀,一副高手风范,“今日绕过你们,改日再战!”
“大黑,上!”
“哎呦!”
顾小二顾不得装高手,慌忙抱着刀,夺门而逃,留下一串银铃的清笑和趾高气扬的狗叫。
天空透净,白云朵朵。
麦田向四周延伸,空空无迹,一道道乡野小道好似一条条不规则的线条,把麦田分割一个个方块。
赵五看似懒散,实在很快的信步。
顾小二东跑西跑,对着野草刷刷砍几刀,对着小树咔咔劈几刀,似乎路上遇到的所有直立的都是他的敌人。
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玩的累了,把刀抗在肩上,大摇大摆,叼根草梗,自我感觉是江湖刀客,颇有浪迹天下意境。
最后又累,把刀抱在怀里,扮演落拓刀客。
再累,雁翎刀被拖在身后,“好累,还没到仙源!”
暮色四合,苍如穹盖。
身躯疲惫的顾小二扶着仙源的城门,弯腰喘气,“终于到了。”
“五哥,一块家去吧,干娘也该做好晚饭了。”恢复了些气力,顾小二对靠着城墙等他的赵五道。
赵五靠着城墙,等顾小二休息好了,肩一顶城墙,挺直身子,“不了,你回吧,我有事。”
“哎,明天别忘了去先生家。”赵五提醒。
“忘不了。”顾小二一挥手道,“我先回了。”
说着话,他拖着雁翎刀混入人群进城,拐向向西的街道,不时有家里大人呼喊孩子回家吃饭,家家户户飘出的饭香味萦绕了整条街。
想到干娘也已经做好晚饭等着自己了,顾小二又有了劲头,顺着街道狂奔,穿过两个街道后,抄近道窜进一条小巷,一出小巷,就是他家所在的杨园街了。
又跑了几步,停在家门前,拄着雁翎刀,隔着红漆斑驳的大门嗅了嗅,顿时胃口大开,推开大门进去,嚷道,“干娘,隔老远就闻道酸辣土豆丝的味道了,本来还不饿的,现在勾的我能吃十碗饭!”
进门是个小小四合院,中间是个天井,正对门是三间房,中间堂屋,左右东西屋,顾老大和顾大嫂住在东屋。
还有东西偏房两间屋子,东偏房做了厨房,西偏房是顾小二的住处。
“那还不过来端饭,傻站着干嘛?小心干娘罚你少吃两碗。”顾大嫂从厨房里出来,岁月浸染的眉眼透着爽朗,腰上围着洗的发白的围裙,双手各端一碗稀饭。
“干娘才不舍得,干娘最疼我了。”
顾小二拖着刀,腆着脸嬉笑上前。
“那捡的破铜烂铁,赶快放下,洗手吃饭。”顾大嫂笑着横了眼顾小二,端着稀饭进堂屋了。
“好嘞。”顾小二随手把雁翎刀铛的扔到墙角,跑到厨房,舀了瓢水,两手轮换倒水,洗干净双手,跑到堂屋的饭桌坐下。
“老爹。”顾小二对坐着上首的顾老大笑道。
“嗯,今天去哪野了?”顾老大脸色黝黑,发丝间夹杂星星点点白发,眼角鱼尾纹深且长,一脸祥和。
“嘿嘿,哪野了。和五哥一起呢。”顾小二抓了个馒头,夹了口土豆丝,又咬了口馒头,“恩,饿坏我了,终于回魂了。”
“哦,和小五一起,那是个踏实有主意的。”顾大嫂给顾小二夹了口菜,笑道,“急什么,没人和你抢,再噎着了。”
顾老大吃口菜,喝口稀饭,“樊麻子说一整天找不到小五,原来和你一起呢。”
“嗯嗯。”
顾小二饿极了,从仙源到大宋庄来回两趟,又和英白、大黑玩闹了一下午,此时只顾着吃饭,嘴里含含糊糊的随意应着。
“这孩子。”顾老大摇头失笑。
“看来是真饿了。”顾大嫂有点心疼。
屋外天井,夕阳流泻了一地橘黄,温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