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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何菁吃了一惊,心里那点疑虑也落了一些在实处,忙伸手搀扶道:“姑娘不必多礼,你莫非是……”
    迟艳飞快地说道:“王长子对我全家皆有大恩,请二小姐放心,如今到了我这里,任谁也别想伤你一根毫毛!不过毕竟敌众我寡,请二小姐务必信得过我,回头无论见到何样变故,都要听从我的安排,千万不要声张,我必会保你安然回到安化王府!”
    说完又施了一礼,很快出门而去。
    何菁站在原处怔了片刻,不由得于心中赞一声:二哥真能耐!这是给仇钺使了美人计啊!
    为什么朱台涟对仇钺的动向拿的那么准,那么有把握?就是因为有个非常了解仇钺、又十分得仇钺信任的人在为他做事。
    可是这么一想,二哥似乎很不厚道,怎么能为了他的大计,就派一个女人来为他做间谍呢?而且还要人家牺牲色相……
    反复琢磨着方才迟艳说起“王长子”时的神情语气,何菁又很快有了另一重猜测,不过……或许还是自己太过八卦了吧。才刚听了迟艳的几句话而已,过多地揣测什么都是白费脑力,无的放矢。
    夜色深沉,方圆百里之内,仍未入睡的人已所剩无几。
    客店侧面的一间房室之内点着两座烛台,亮堂堂的光芒大约只是为了缓解屋中孤男寡女夤夜相对的不便。
    “你是想留她做个人质?”迟艳问道,语调冷淡。
    “嗯。”仇钺有一点不自在,“我知道在你看来,这手段定是不够磊落。不过,此时时局非比寻常,实在需要步步小心,早作筹谋。听闻朱台涟对这位二妹妹极为关切,倘若可以留二小姐在咱们手里,定可以对朱台涟有所牵制。
    不瞒你说,杨总兵此次拦着我来,还只是担忧朱台涟即将动手,怕我应变不及。那个我倒是不怕,倘若真在我进了安化城后赶上他动手谋反,我正好可以与杨总兵里应外合平叛。我倒是总有些怀疑,朱台涟像是有着什么异心。如今有这大好机会留下二小姐,又如何能放过?”
    迟艳面色淡漠:“可是,杨总兵连婉拒王爷来安化都担忧会惊动安化王府,你若扣留二小姐,就不怕因此惹翻了王爷与王长子,反倒弄巧成拙?”
    “这我方才已想过了,现今是二小姐自己逃离安化,还不愿回去,正是个大好时机。咱们明日一早便劝说二小姐先去宁夏庆王府投奔庆王一家暂住,她定会答应。等真带她去了宁夏府,咱们大可再寻个由头不送她进庆王府,而是安置于别处。比如半路上你再劝她说,真去了庆王府老太妃他们定会送她回安化,她听后也便容易答应先居于别处。届时咱们就将她软禁起来,不叫外人得悉她的下落即可。
    若再请二小姐为安化王府留书一封,由我带过去,朱台涟见到了也说不出什么。如此一来,二小姐便是在我等控制之下,朱台涟投鼠忌器,我这一趟去安化,也便不必担忧他耍什么花样了。”
    迟艳思索权衡了一番,点头道:“也好,这里就我一个女子,回头我亲自替你送她走。”
    他们说话的房间只有一扇窗子,窗外是一片为厨房堆放货物用的空地,此时空地空着大半,何菁正缩身在窗台之下,将里面两个人的后半段对话清晰听入耳中。
    刚才那小火家为她送了热水和一些吃食到房间,何菁便对他说自己要歇息了不必再来,之后又等了一阵,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她便潜出房间。或许是出于对迟艳的尊重,仇钺让所有带来的亲兵都在外面宿营,没有一个留在客店之中,自然也没人看守何菁。反正仇钺安排不少人手在周边巡逻放哨,也不怕何菁一个弱女子会私逃出去。
    受过专业间谍的培训,溜出房间,找到迟艳与仇钺所在的地点,再摸到一个适宜偷听的位置,这些对何菁已经构不成难度。
    听了迟艳与仇钺这些话,何菁心里有些疑惑,迟艳对仇钺说话时的语气,与对她说话时全然不同,听上去简直不像一个人,由此看出,迟艳也是个演技派,有着像邵良宸那样随时变脸演戏的本事。
    于是何菁就不免嘀咕,谁知道她跟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呢?若说她就是仇钺与杨英那边的人,有意那么说就是为了安抚我、叫我不要反抗惹事,不是也说得通么?
    二哥的间谍中有没有这个女人,她可一点都拿不准。
    当然迟艳也可能是安抚住仇钺,想借送她去宁夏的茬口救她脱离仇钺掌控。这些都还无法确认。反正是自己身在外人手里,能信谁不能信谁,都不好判断。
    那么接下来,又是该假装不知、暂且顺从他们呢,还是该另想点什么主意……又还有什么主意可想啊!外面有好几十个亲兵站岗放哨,她总不能也去把那些人拿门闩敲晕了逃走吧?可是如果就这样被带去宁夏府,自己可就真成了二哥他们的大累赘了。
    何菁心里这么发着愁,听那边两人的对话似乎也到此结束,便打算摸回到房间里去,以免被人发现,没想到刚转过一道墙角,面前陡然出现一个高大的人影,何菁吓得浑身血液都震荡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惊呼出来。
    对方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顺势将她推回到方才的黑暗角落之中。
    “别声张,是我,是我!”那人小声急道。
    何菁吃惊匪浅,借着跟前的淡淡月光已然看清,面前的人竟是钱宁!
    钱宁见她认出自己,赶忙缩回手来,连拱手带作揖地赔罪:“事出突然,得罪得罪。”他本就为着白天的失策满心懊悔呢,方才又做了这么个失礼的动作,若非顾忌着时间地点,几乎都想给何菁跪地磕头了。
    何菁哪还想得到去怪他失礼啊?看见他现身于此,简直就像大难过后陡然见到了亲人,若非顾念着人家是个古人,她真想立马给他个拥抱!
    第93章 四箭连珠
    何菁首先问:“良宸他怎样了?”
    “他……没什么事, 好好儿的, 就是挂念你挂念得神神叨叨的。”钱宁对邵良宸那番担忧媳妇跑掉的话只隐约听见个尾巴,不甚明了。
    那家伙是该神神叨叨!一听说他没事,何菁放下了心, 立刻就把对邵良宸的所有情绪都转换为气愤,暗暗算计着, 等回去了必定要跟他好好算账!
    钱宁见她问完一句话就目光旁落,脸上似是怒气隐然, 他又不禁心虚, 低三下四地恳求:“弟妹,我知道这回的事儿都怪我,等回去了任你要打要罚, 我都毫无怨言, 只求你别在这儿发脾气,咱得先想辙回去是不是?”
    何菁一怔:“什么都怪你?”她一直都未脱险, 还没腾出脑子去想那些前因后果呢。
    钱宁一见, 忙道:“那些回头再细说,现在咱赶紧合计一下怎么脱身。仇钺的亲兵在外围放哨,我自己尚能勉强躲过他们进出,可带着你就办不到了。你方才听见了些什么,可有办法脱身?”
    何菁琢磨了一下眼下形势, 问道:“你先说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与韩毅他们打探到你傍晚时出了北城门,然后一路追出城外来, 迎面碰见那两个追你去的何锦亲兵,擒住了他们盘问,就得悉你撞在了仇钺手里。我料着此时不宜惊动仇钺,就叫其余侍卫全都回去向王长子报讯,我一人潜过来先看看形势,然后就在岔路那里见到了这镯子。”
    钱宁将捡到的赤金镯子递给何菁,“再看到有亲兵在外守着,就猜到你在这里了。”
    这大黑天的,亏他能看得见。何菁接过镯子来想了想,那两个折回去的何锦亲兵被来找她的二哥的人截住……她忽地眼睛一亮:“钱大哥你先来说说,像仇钺亲兵那样的,你一人能对付得来几个?”
    钱宁勉强扯了扯唇角:“今日邵侯爷一举杀了三四十个何锦的亲兵,我纵是比他差些,也不至差得太远。”
    “那便好了!”何菁下意识想拍一下手,又赶忙忍住。
    钱宁不解,皱眉道:“你该不会想叫我带你杀出去吧?这当口若是跟仇钺正面闹翻,将来你再想救二哥……咱可就只能带着王长子亡命天涯去啦!”
    “我怎可能那么傻?”何菁忍不住一笑,当下如此这般,对钱宁交代了一番。
    钱宁听完忍不住心里暗赞:不愧是御前头号探子的媳妇……
    仇钺与迟艳又闲话了一会儿,就一同离开了那座房间,刚一出门,就看到何菁由小火家陪着站在不远处,似在等着他们,两人都是一怔。
    何菁迎上两步,歉然微笑着:“打扰了,仇将军,迟姑娘,我本想睡下了,忽然又想起一桩急事,才又过来找你们。”
    迟艳便往那间屋里让:“那二小姐来坐着说吧。”
    何菁摇摇头:“不了,这事儿真急得很,怕是不宜再坐着说。仇将军,这会子二哥定是正在四处找我,方才那两个何将军手下的亲兵回去……”
    一听这话,仇钺也才反应过来:“是了,王长子的人怕是随时都会找到这里来!”
    等朱台涟的人来了,甚至是朱台涟本人来了,什么哄骗二小姐去宁夏的计策就全没了机会,仇钺一想到这点,心里也起了急。不光是为哄不成二小姐去宁夏,仇钺对安化城里的形势都还没有放心,一想到朱台涟说不定一会儿就会亲自过来,他都开始打算着立刻启程跑回宁夏去了。
    而何菁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要他乖乖进安化城去,自己再顺利脱身。
    “正是啊,”她显得很过意不去,“是以,我想做个不情之请,仇将军,如今我无处可去,又不想被他们找回去,只有就近先去到庆王府投奔我祖母。您能否差个人即刻送我过去?”
    她竟然自己提出了这条路,仇钺一听大感意外,与迟艳交换了一下眼神,迟艳道:“那便由我送二小姐过去吧。”
    仇钺忙道:“你们两名女子连夜赶路多有不便,我差十名亲兵护送你们。”
    何菁忙道:“仇将军一共才带了那点亲兵过来,分十个给我也太多了。这里距离宁夏府才半日路程,又没有盗匪出没,无需那么多人的。”
    迟艳也道:“十个确实多了些,没的惹人瞩目也对二小姐不利,两个也便够了。”说着朝仇钺使了个眼色。
    仇钺却坚持道:“那就四个。二小姐,方才我也想过,现今王长子他们必定对你万分挂念,我留你在此,害他们多忧心一宿未免对他们不住,不若我也即刻启程,连夜赶去安化,将你的消息捎给他们。你看你可要带个话给他们?”
    何菁这一主动要求去宁夏庆王府,仇钺先前对她残留的那点疑心顿时就淡了下去,也不那么觉得安化城里有问题了,反而也打算表个有诚意的姿态出来。
    何菁又是欣然又是赧然:“多谢将军,虽说我还生他们的气……唉,毕竟也不忍心叫父亲忧心,您这便过去自然好了。我方才便已写好了一封信,请您带给……带给二仪宾。”说着就递过一张折起的纸来。
    迟艳接过来转递给仇钺,仇钺暂且收在衣袖里:“好,二小姐放心,我必定尽快送到。”
    当下何菁又是一番感激,仇钺很快点了四个亲兵,迟艳也稍作了一番准备,仇钺首先送了他们一行六人离开,自己也准备好即刻启程。
    何菁见到迟艳跨上马背的姿态轻捷熟练,问她道:“迟姑娘可是练过武的?”
    “嗯,”迟艳淡淡一笑,“早年为防身练过一点,雕虫小技罢了。”
    这话应当不是谦虚,何菁看得出来,迟艳的功夫应该是只是有些根基,比她自己强点,远称不上什么高手。不过不论是不是高手,来了古代二十年,她都是头一遭见到练武的女人,先前她看街头卖艺都没见过有女人的,还以为故事里的女侠、女将什么的都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之中,此时见了迟艳,还是大感新鲜。
    这位迟姑娘会绣花,学过武,还做着间谍,真的是有够特别的。不过当此时候,尤其身周还有四个仇钺的人,她并没与迟艳多说什么。
    送了他们走后,仇钺招呼手下准备动身,自己则在客店大堂的灯下拿了何菁留下的那封信展开来看。没想到,所谓的信上竟然一字未有,而是一幅画,说是画吧……
    其实就是一堆歪歪扭扭的墨道组合在一起,仔细看,好像画的是个痛哭流涕的女人,可仇钺觉得,更像是一堆胡乱涂抹的瞎疙瘩。这大概是想告诉二仪宾,她很伤心,一个字都不想与他多说?
    这二小姐的画技,可真不咋地……不过,听说这位二小姐从前流落民间,是去年才被王府认回来的,说不定连字都不会写,还能指望人家会琴棋书画?
    仇钺想了想,觉得也没啥毛病。
    此时已过了子时,月过中天,官道之上寂静无人。
    何菁看看周围的五个人,迟艳挨在她右侧,四个亲兵一个在前,一个在左,两个缀后,将她围在中间,倒是一副挺专业的保镖架势。
    离开客店行了片刻,她说道:“我骑术不佳,劳你们几位慢一点。”
    迟艳抿嘴一笑:“二小姐过谦了,依我看,你的骑术已经不错了,咱们还是快着些,早点去到宁夏府为好。”
    何菁愈发觉得看不透她,如果她真是二哥的人,这般带自己去到宁夏又能如何呢?她有本事收拾掉仇钺这四个手下救自己走?还是说到了那里,她有什么自己人可以接应?
    不管怎么说,她此刻对这位迟姑娘是怀疑远大过了信任。
    正这时,忽听后面的一名亲兵道:“留神,后面有人过来!”
    一行人都缓下马速,只听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一人一骑飞速驰近。
    “是仇将军有话着人带过来吧?”何菁见到亲兵们都严阵以待,便故作轻松道。
    她方才告诉了钱宁自己想好的这个脱身之计,打算着等脱离开仇钺视线,再由钱宁出手解决掉随行亲兵,便既可以救她脱身,又不影响到骗仇钺进城的计划。
    因熟知邵良宸的对敌套路,何菁还当钱宁会是埋伏于半路上,突然拦路杀将出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他这么明目张胆地骑着马从背后撵上来,还算哪门子突袭呢?莫非钱大哥就喜欢与人面对面地公然对砍?
    何菁正迷惑着,忽听见“噗”地一声轻响,似是利刃入肉,挡在她后面的一个亲兵应声跌落马下,余人还没反应过来,又是同样的一声轻响,另一个亲兵惨叫一声也跌落下去,余人这才见到,那人身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可看清是看清了,没等他们作何反应,就又是一个亲兵中箭跌落。眨眼之间,钱宁已然连珠三箭,将三名亲兵都射于马下。
    敢情这才是人家准备用的招数!
    眼下还是子夜时分,光线昏暗,而且这些亲兵都与何菁相距极近,箭矢稍稍偏了准头便可能伤到她,再说万一延迟了些叫对方反应过来,也可能害何菁被挟持为人质,可人家钱宁就是有这么牛的自信,只在不远处稍稍慢下马速连珠发箭,就招招毙命,根本不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
    迟艳同样来不及作何反应,何菁猛地从马背上跃身而起,横向将她扑到了马下。一支羽箭“嗖”地贴着何菁身体飞过,何菁几乎能感觉到箭羽擦过背后的触觉。
    因以为钱宁会来短兵相接,何菁觉得到时总会有空拦住他对迟艳动手,当时说话的时间又很仓促,她就没去对他细说,这位迟姑娘说不定真是二哥的间谍呢,总不能就这么叫钱宁射死了啊。
    何菁与迟艳摔在地上,两人都摔了个七荤八素,浑身多处疼痛,再爬起身时,已见到那第四个亲兵也陈尸于地,钱宁也已催马来到了跟前。
    他手上仍握着硬弓,一双浓眉皱得死紧,下了马来问:“你做什么呢?真吓了我个魂飞魄散……咦?”这才发现被何菁扑下马的这人原来是个女的。
    迟艳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发白,可惊惧之色又很快敛起,待得钱宁来到面前,她便看着那四具尸首顿足急道:“唉呀,你怎将他们全都杀了啊!”
    钱宁一怔,眨巴着眼睛想:这人谁呀,说话这么不分里外?
    何菁同样是一怔:这位迟姑娘到底是哪头儿的,她总不会看出我来了个强力帮手,就想骗我说这四个仇钺的亲兵也都是二哥的人吧?
    何菁揉着摔疼的胳膊肘,肃然问道:“迟姑娘,你究竟是不是二哥的手下?倘若是,就马上说出些凭证来!”
    迟艳脸上已然完全没了惶惧之色,坦然道:“我自然是王长子的手下,二小姐是因为见我逢迎仇钺,便对我生了疑心么?实不相瞒,我父亲原是安化城内的锦衣卫密探,我家没有男丁,父亲过世之后职司也便无人继承,但王长子早年对我家有恩,父亲与我都有心相报,这几年来我虽不是听命于朝廷的锦衣密探,却是一直都在替王长子搜集讯息。”
    锦衣密探?这可是令何菁与钱宁都倍感亲切的一个词。他俩互望了一眼,钱宁凑在她侧后小声说了句话,何菁便问迟艳:“敢问令尊是何名讳?”
    “家父名叫迟永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