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二百八十八章
    自船队停靠长广郡, 接连有商队从各处赶来。
    商队有大有小, 大者超过百人, 小者亦有十数人。结伴的行商同样不少, 聚集到一起, 数量相当可观。
    随着船队的消息不断传出, 赶来的商队也越来越大。其中不乏北地豪商, 队伍的规模竟达四百余人,健仆护卫各个精悍,连驱马的车夫都是一身腱子肉, 言是私军亦不为过。
    秦璟一行三百人,乍看十分醒目,混在这些商队中, 反而变得不那么惹眼。
    “殿下, 可要先往船队送信?”张廉开口道。
    “可。”秦璟颔首,“另遣人入坊市, 留心市货商铺。”
    “诺!”
    抵达码头之后, 为不引人注意, 三百人很快分散开, 轮换在坊市内行走。
    商铺一间挨着一间, 每座帐篷和木屋前都是人头攒动,热闹无比, 掌柜和伙计说话时要扯开嗓子,否则压根听不见。
    看到这样的场面, 就知船队是有备而来, 带来的好东西绝对不少。
    发现坊市中竟然还有粮铺,门前排起长队,九成以上是青州和并州的商人,以及长广当地百姓,秦璟心中有了计较,想起桓容信中所说,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殿下?”张廉察觉不对,开口询问,“可是发现有异?”
    “伯考以为此地如何?”
    张廉愣了一下,顺着秦璟的目光看去,心头骤然一紧。
    “仆以为,其有备而来,前番所言并非虚话。然而,为保万一,需加以提防。”
    桓容写给秦璟的书信,张廉没有亲眼看到,对信中内容却知晓一二。
    对于唐公洛,张廉的感觉十分复杂。
    此人善战,绝非浪得虚名。
    在氐秦为将时,双方几度交锋,此人极善于排兵布阵,可谓是一员难得的将才。秦氏坞堡势起,唐公洛率部曲将士来投,在秦策称帝建制、慑服豪强等事上,立下过汗马功劳。
    谁能想到,功当开府仪同三司、升官拜爵,到头来却不得不退居青州。退让之后犹不能保全,族人尽数被屠,唐氏祠堂先被推倒又被火焚。
    换成任何人,遭遇此等不公,都会怒发冲冠,愤而杀人。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何况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将领。
    唐公洛起兵造反,未必真有称王的野心,不过是被逼到份上,实在退无可退。
    “殿下,叔峻带兵暂驻平原,为免长安疑心,早晚要拔营东进。如要放走唐公洛,需得周密安排,确保不出任何疏漏。如若不然,非但事不能成,殿下也会被牵累。”
    张廉对唐公洛的遭遇十分同情。但是,一旦牵涉到秦璟,这种同情就变得微不足道。如果发现事情不对,拼着被秦璟责罚,他也要阻止此事。
    “我知。”秦璟颔首,道,“待送信人归来,知晓桓汉天子之意,方可再做定论。”
    张廉点点头,将劝说之言咽了回去。
    归根到底,他是以为秦璟的安危为先。
    殿下和桓汉天子有旧,算是交情匪浅,同率领船队的桓祎却是平平,甚至没说过几次话。万一对方生出歹意,借机设下圈套,提前防备总好过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张廉的担心不无道理。
    只是他没想到,秦璟执意前往长广郡,为的不仅仅是唐公洛和青州民心,还有随船北上的桓容!
    桓汉天子出现在青州,事情非同小可。
    看过苍鹰带回的书信,秦璟半晌无语。最终将信收好,身边的人都没透出半句。
    故而,张廉和夏侯岩等人知晓桓祎带领船队北上,准备迎唐公洛往建康,压根不知道船上有一尊大佛,大佛身边还跟着两个爱好放火的凶-徒。
    日正当空,气温升高,坊市内人挤人,接踵摩肩,声音嘈杂,不少人的脸上都冒出一层油汗。
    送信的骑兵归来,带回桓容亲笔。
    秦璟看过之后,当即召众人退出坊市,前往停靠在码头的三桅大船。
    距离尚远,已知船型惊人。离得近了,看到包裹在船体上的铜皮,仰望高高立起的桅杆,众人心生震撼,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样的船,究竟是如何建造……”
    如今的水战多在河上,交战多用楼船。即便是最大的楼船,也无法和眼前这艘庞然大物相比。
    秦璟翻身下马,见到迎面走来的桓祎和贾秉,目光微闪。
    张廉等紧随其后,立定在码头上,目及对面的黑脸汉子,看到对方一身短袍,发束葛巾,根本不像南地的士族郎君,活似一个常年行在海上的悍-匪。即便猜出他的身份,也不免有几分怀疑。
    黑成这样,真是那位“女郎阻路,车驾寸步难行”之人的兄弟?
    双方见面,彼此问候寒暄,还算是客气。
    三百人的队伍,多数留在码头上,仅张廉等十余人随秦璟登船。
    这并非桓祎要求,而是秦璟主动提出。
    “玄愔请!”
    长安建康,一北一南。
    秦璟和桓祎身份相当,干脆以字相称,倒有几分热络。
    桓祎常年行在海上,憨直的性子始终不改。三言两语间,与秦璟颇为投契,认为秦四郎此人不错。
    如果袁峰在场,必定眉头紧拧,郑重告知桓祎:阿兄被骗了,秦玄愔老谋深算,腹黑如墨,必定是有所图谋!
    可惜袁峰不在,正跟着学院里先生游学在外,研究治水之法。
    所以,秦璟刻意收敛冷意,桓祎敞开心胸相交,彼此交谈甚是热络。待登上船板,桓祎已经拍着胸口表示,事情谈定后,他有数坛美酒,请秦璟一同畅饮。
    “佳酿难得,多谢季道。”
    桓祎笑着摆手,显然心情很好。
    张廉知道不该,可看着秦璟的背影,还是心生猜疑。
    他怎么觉得,今天的殿下不太对劲,心情似乎太好了点?做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样的表现,活脱脱几年南征北战,终于有机会开-荤的军汉。
    想到这里,张廉下意识打个激灵,拼命告诉自己,错觉,一定是错觉!
    将人带到船上,桓祎功成身退。
    甲士入船舱通禀,不消片刻,船舱里走出几个人来。
    为首者弱冠之年,长袍玉带,眉目如画,通身的贵气。见到秦璟,抢上前两步,未语人先笑,口中道:“之前一别,秦兄一向可好?”
    秦璟作势行礼,被桓容扶住双臂,没有真的拜下去。
    听到对方此言,同样笑道:“劳陛下挂心,璟甚好。”
    桓容称“秦兄”,是为接下来的谈判做铺垫。
    秦璟称“陛下”,同样有背后的考量。
    刚见面,寒暄没有两句,直接打上机锋。两人不怕事情不成,反而一句接着一句,明显是乐在其中。
    郗超和贾秉不置一词,站在桓容几步外,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充当背景。
    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时候开口,什么时候装聋作哑。
    张廉愣在当场。
    不是碍于场合,他很想揉揉双眼。
    桓汉天子怎么会在船上?
    看殿下的样子,一点都不见吃惊,分明是早已经知道。
    难怪成竹在胸,原来是这个缘故!
    想到这里,张廉解除石化状态,脑子开始飞速转动,思量接下来该怎样争取,才能为秦璟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相似的人之间,总有无形的纽带牵连。
    张廉刚刚作出决定,几乎是一抬眼,就与贾秉和郗超的视线对上。
    三人彼此打量,都是面上带笑,十分的客气。
    至于心中如何想,是不是正准备着一场“恶战”,唯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将军,计划是否当变?”一名随行的参军上前,低声道,“桓汉天子在此,唐公洛……”
    张廉摇了摇头,止住参军的话。
    “殿下没有明示,见机行事就是。”
    “诺!”
    桓容同秦璟把臂,很是亲热的走进船舱。
    待宾主落座,宦者送上茶汤,又寒暄几句,桓容命人请来赵谊。
    三方面对面,当面说个清楚,也好让唐公洛放心,方便接下来的行动。
    赵谊被请到船舱,起初以为是桓容书信写好,交他带回唐公处。不承想,刚刚走进门,就见秦璟坐在船舱里。
    他知道秦璟与唐公洛有书信往来,并有雁门太守之言,证实秦璟确有意放过唐公洛一条性命。
    可无论如何想不到,秦璟会出现在桓汉天子的船上。
    他出发前往长广时,平叛的大军尚在青州边界。这才多少时间,大军主帅竟出现在长广!即便是快马加鞭,日夜不歇,也不该这么快。
    唯一的解释就是,秦璟和桓汉早有联络,甚至在建康给唐公书信之前!
    想到这里,赵谊顿觉有冷水当头泼下。
    心知此事于己无碍,反而有不小的好处。但是,想到素日来的印象,联系到长安和草原近年来的变化,赵谊下意识觉得,世人对琅琊王的了解还是太浅,对南边这位年轻的天子,同样缺少认识。
    观察赵谊的表情,就能推断出他在想些什么。
    桓容秦璟皆不以为意,更无心解释。等他行礼落座,开门见山,直入正题。
    “交于唐公的书信已经写好。”
    桓容命宦者捧上一只木盒,盒中装有两卷竹简。
    经过考量,桓容舍弃绢布和竹纸,选择将书信写在竹简上,主要是为表明郑重,让唐公洛相信,他不惜亲自南下,就为迎后者前往建康,可谓诚意十足。
    赵谊捧过木盒,没有打开,而是郑重的以绢布包裹,放在身前。
    “陛下之意,仆一定带到。”
    见他如此行事,桓容微笑点头。视线转向秦璟,显然在等他开口。
    “璟素来佩服唐公高义。”秦璟肃然神情,沉声道,“罪在他人,唐公起兵固然于法不容,于情实有可原。”
    两句话定下基调,有桓汉天子为证,自然不可能反悔。
    赵谊听罢,立即起身端正衣冠,双手交叠,平举在前,深深下拜。
    “仆代使君谢殿下!”
    桓容挑眉,心下十分明白,赵谊此举是在表示,唐公洛起兵反长安——准确来说是反秦策,而不是秦璟。
    果然,能在当世立足,不说有经天纬地之才,也绝对是个聪明人。
    事情的基调定下,接下来就是计划如何实行,双方联手,彼此又能得到多少好处。
    细节处无需桓容和秦璟出面,自有贾秉郗超和张廉等人“友好”协商,共同洽谈。
    谈到关键处,牵涉到最大的利益,彼此都不会让步,友好的气氛消失一空,满室冰霜雪雨,唇枪舌剑。
    桓容不开口,淡定的饮着茶汤。
    秦璟同样没出声,放下漆盏,夹起一块新鲜的蜜瓜。
    蜜瓜沾唇,殷红愈发醒目。顺着食道滑下,喉结上下滚动,半隐在领中,莫名带着一股禁-欲的气息。
    咕咚。
    桓容咽了一口口水,耳根隐隐发热。
    秦璟似有觉察,转头看过来,挑起眉尾,眼底染上笑意。不等桓容回过味道,又端起漆盏,缓缓饮下一口。
    轰的一声,桓容眼前发白。
    故意的,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刹那之间,船舱里似有无形的墙壁阻隔,形成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一侧唇枪舌剑,撸胳膊挽袖子,就差扯开领口,一跃而起以力服人;另一侧同样气氛“火热”,一样有撸胳膊挽袖子甚至扯衣领的冲动,究其原因,却与前者截然不同。
    一场谈判下来,双方都没占到便宜,却无精疲力竭之感,反而棋逢对手,斗志昂扬,决定今夜好生准备,以期明日再战。
    桓容饮下两盏茶汤,仍浇不灭心头-热-火。
    看向气定神闲,笑容始终不变的秦某人,双眼微微眯起,忽然笑了。
    撩是吧?
    在他的船上,谁怕谁?!
    “朕同玄愔长久未见,甚是想念。今夜可能一叙?朕欲同玄愔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桓容说得光明正大,正直无比。
    满舱室的人,除了秦璟之外,都没听出这话有哪里不对。反而点头赞许,以为桓容此举是为缓和气氛,以免因谈判伤了彼此间的“和气”。
    身为一国天子,能有这份心胸,委实是难得。
    误会就此形成,至于真相,还是继续掩埋,不揭穿为好。